大仓烨子坐在吉野家的客厅里,向几人深入浅出地讲述了有关咒术的本质和目前咒术界的现状与展望。

  由于她有过当老师的经验,又有着丰富的知识积累,在教起人来比起某失格教师好到不知哪里去了。就连已经入学好几个月的虎杖悠仁都频频点头,一脸恍然大悟状。

  吉野顺平之前关于咒术界的知识都是来自于真人。由于真人给他的第一印象太深刻,导致他对之后咒术高专的人说的话都有种本能的审视。

  但因为一封猫头鹰的来信,又让他下意识地对这个学校升起无限好感,所以对大仓烨子的来访,也就减少了几分敌意。

  再加上大仓烨子确实是个颇有人格魅力的人,那种由内而外的温和与从容,就连作为成年人的吉野妈妈都被迷得晕头转向的,就不要说作为未成年的吉野顺平了。

  而且大仓对咒术界的现状毫不避讳,哪怕一些在旁人看来是不能告诉普通人的密闻,她也坦诚地娓娓道来,还提出了一些个人看法,并承诺今后自己会怎样着手改进这些不足。

  当大仓讲到,她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和真人达成了束缚,交换了情报,得知他们家今夜可能会有人遭遇不测时,吉野顺平震惊地站了起来:“你说的是真的?”

  大仓直视着他的眼睛:“我也可以和你定下束缚。”

  顺平本能地不愿相信,但他并不是蠢人,对于束缚的定义大仓已经解释过,她不会花这么大的代价撒谎。而且她说的所有事都是毫无保留的,前后逻辑自洽,让真人的所有行为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真人在寻找一个完美的“受害者”,然后通过献祭这个“受害者”,去胁迫一个有利用价值的善良之人。

  只有格外真诚善良才会因为陌生人的生命被胁迫,顺平看了看虎杖悠仁,再看了看大仓烨子,明白他们都是这样的人。

  顺平为自己被选为这样的“受害者”感到反胃。他明白自己就是这样可悲的立场,一个饱受欺凌的可怜虫,一个可以轻易激起虎杖这种人的同情心的人。

  “他们,我是指那些咒灵,会怎么做?”

  大仓沉吟了片刻,分析道:“如果我没来,他们可能会等虎杖同学离开后,用什么办法引来一个低级咒灵。咒灵不会直接杀死你,但受害者极有可能是你的母亲。这样可以激起你的仇恨,然后利用你对真人的信任,将你的仇恨导向其他人,最后让你和虎杖同学,不得不站在一个对立的立场……”

  说到这里,大仓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果然不管是屑人还是屑咒灵,这些反社会没事就喜欢搞点虚无主义,然后再拷问一下人性。但也因为这样,让熟悉他们思路的大仓每次都能猜中他们的行为模式。

  顺平额头上一下子冒出了冷汗,他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仿佛想象到了母亲被害的画面。

  吉野妈妈有些担忧地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顺平这才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大口喘息起来。

  吉野妈妈忍不住抱儿子搂在怀里轻拍着安抚,然后给了大仓一个忧虑的眼神。

  大仓点点头,轻声安抚道:“你放心,今晚我会留在这里,有我在,不管是什么级别的咒灵都不敢过来的。明天一早我就带你们回高专,高专有专门的结界,更加不用担心。”

  顺平这才冷静下来,有些不好意思地从妈妈怀里退了出来,看向大仓:“谢谢您了。”

  大仓其实完全可以先不过来,留在暗处蹲守,把吉野母子当作诱饵,等待咒灵出动后再行动,那样说不定可以得到关于幕后之人的更多情报。

  但大仓选择了更为稳妥的做法,直接现身在明处,震慑了暗中的敌人,这样能更好地保护吉野母子,但对她自己并没有太大好处。

  吉野母子都想明白了这一点,才会对她发自内心的感激。很少有强者会这样温柔和周到,甚至显得有几分过于仁慈。

  吉野妈妈忍不住暗示道:“您其实可以晚点过来……”

  大仓朝她笑了笑:“因为我做得到,所以不需要拿你们冒险。如果我能力不足,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大概也会恳求你们的帮忙。”

  说着她又指了指虎杖悠仁:“但是这孩子说,他当咒术师是想让每个人得到正确的死亡,我想,让无辜之人在一无所知中被牺牲,大概并不算正确的死亡。身为大人,总不好让孩子失望。”

  突然被cue的虎杖有些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自己的脸颊:“只是一些中二发言而已……”热血上头说的大话被这么认真对待,让他既害羞又感动。

  因为今天已经传达了太多的信息量,大仓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吉野顺平因为情绪激荡,平复下来后也面露倦色,被他妈妈催着去洗漱休息了。

  因为房间不够,跟着大仓一起留宿的虎杖不得不跟顺平挤在一间房,出于主人的礼数,顺平把床让给了他,自己打了地铺。虎杖推辞了几番见他坚持也就不再客气。

  半夜,两名少年睡熟后,吉野妈妈轻手轻脚地走进来为他们掖了掖被角,她跪坐在顺平的枕边,轻轻撩开了他的额前的碎发,借着月光看见了额头上那些丑陋的烫伤痕迹。

  她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却不敢惊醒儿子,只能匆匆地退出了房间。

  回到客厅,她双手撑在洗碗槽前,全身都因为愤怒而发抖,她咬紧牙关,突然猛地从刀槽中抽出一把厨刀,似乎就要冲出去找谁拼命,但最终又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在厨房昏暗的灯光下来回踱步。

  大仓走过来,双手抱臂倚着灶台,轻声问:“看见了?”

  “嗯。”吉野妈妈僵硬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道:“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妈妈。”

  她知道儿子在学校的生活过得并不顺利,她是一个单亲妈妈,她太知道这个社会会怎样对待父亲缺位的“异类”,因为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她的学校生活也并不轻松,几乎是咬牙挺过来的,也曾因为太过缺爱而被人轻易骗走感情,但当那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就决定要活得像个斗士,绝不向生活低头。

  这些年,随着孩子渐渐长大,工作步入正轨,适应了社会上的各种尔虞我诈,她也渐渐自我满足起来,以为自己足够游刃有余,以至于甚至没把儿子的无声求救当回事。

  他抗拒去学校,她以为是一时的社交挫折。他把刘海留起来,他以为是青春期过度的容貌焦虑。

  那明显是为了不让她过度担心,才用头发遮住了被烟头烫伤的痕迹。

  顺平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她,他以为自己足够大,可以代替缺位的父亲来保护母亲。这个认知让他的母亲感到了一股锥心之痛,因为这同时也表明了,少年并不相信,她作为一个母亲,有庇护自己孩子的能力。

  她没有给他足够的安全感。

  吉野妈妈把刀放在台面上,捂着眼睛无声痛哭。如果这次不是大仓提醒,她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孩子经受了这么严重的欺凌,已经伤得这么重。

  比起顺平,她自己在学校经历的那些,轻松得像是在过家家一样。她不该用自己的经历去衡量他,轻飘飘地说着什么“还有大海和别的鱼缸”。

  那样的话,对一条快要窒息在自己小小鱼缸的幼鱼来说,不反而像是诅咒一样了吗?

  所以那孩子就把这话理解成自己要他忍耐,忍到长大成人就好,然后放弃了向自己求救。

  她到底在干什么啊?!自己孩子忍到这个地步了还不呼救,她不成了天底下最失败的妈妈了吗?

  吉野妈妈哭得喘不过气来,大仓走上前,轻抚着她的背安抚她,同时低声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吉野妈妈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哑声问:“顺平的伤疤能治好吗?”

  大仓点了点头:“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找我。高专也有专门的反转术师。”

  “他进入高专没问题吗?”

  “放心。他已经被开发出了术式,又被咒灵盯上了。进入高专锻炼自己反而是最好的选择。”

  如果顺平还会继续就读原来的学校,她大概还会有所顾忌,既然儿子注定走入里世界,她当然可以大闹一场。

  比起高高在上的大人物们,她当然是个弱者。但弱者也有弱者的战斗方式,当一个人豁出去不把自尊甚至性命放心上时,大人物也会因为民众的愤怒狠狠地栽个跟头。

  “要帮忙吗?”大仓又轻声问道。

  “不用。”吉野妈妈摇了摇头:“如果不是我来,就没有意义了。”

  她必须让她的儿子看到,即使她没有足够的力量,也可以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他。

  ——

  半个月后,一则关于校园霸凌的视频出现在社交网络。由于内容过于触目惊心,轻易地点燃了网络上的民众情绪。

  很快,加害者的信息被曝光了出来。伊藤翔太,某财阀公子,一时成了网络上人人喊打的人物。

  接着,某位受害者的母亲亲自发视频出面控诉,其绝望和心酸的情绪让网络上的愤怒情绪进一步延烧。

  诸多受害者家属提出了联合诉讼,社会也对校园霸凌问题进行了集中报道和深刻反思。这场旷日持久的审判持续了整整一年,然而对于一个极度愤怒的母亲来说,她还有足够的耐心耗下去。

  吉野顺平是在一个月后知道这件事的。刚刚入读高专的他,忙于训练,忙于吸收新的知识,忙于交往新的朋友。在原来中学的那段灰暗的日子似乎已经离他很远。

  直到他看到网络上的各种控诉,意识到了什么,给自己的妈妈打了电话。

  妈妈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突然说了一句:“顺平,对不起。”

  吉野顺平突然就泪如雨下。那些痛苦,那些仇恨,突然就化为无尽的委屈涌上心头。他想说些什么,却哽咽着难以发声,最后只呜咽地喊出了一声:“妈妈。”

  大概是从那一刻起,他与自己内心的愤怒达成了和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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