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桓单于追赶至营寨, 竟完全没有看见一片慌乱的景象。

  相反,寨门大大地敞开着,营内十分安静,听不到任何声响, 也看不见士卒走动。

  唯独在大营门口, 一位身形挺拔的银袍将军立于马上, 手里持着一把银枪, 目光炯炯地盯着他。

  那眼神明明白白地露出“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自信和杀气。

  乌桓大王子望见赵云的气势,已是吃了一惊, 对乌桓单于道:“父亲,此人身旁没有士卒保护, 竟敢单枪匹马立在门口,我们要冲上去吗?”

  乌桓单于勒紧缰绳,放缓了脚步,虽然距离赵云还有一段距离, 但内心却深受震撼。这个人与刚刚那个所谓“大燕第一名将”气魄迥然不同。

  邢道荣虽然牛皮吹得大, 但乌桓单于一与他交手就知道那不过都是空话。而眼前这位将军一言未发, 却给他一种武艺深不可测的感觉, 让他望而却步。

  乌桓单于带着大军慢慢逼近,赵云却岿然不动,没有丝毫要后退的迹象。他举起长枪,正对着打头的乌桓单于, 微微昂头,似有挑战之意。

  乌桓大王子感受到了恐惧, 劝道:“父亲, 刚刚跑回去了两个主将,可现在营里却好似空荡荡一般, 不该是这幅景象,一定有埋伏!”

  乌桓单于之前听了大儿子的劝阻,躲过了一次伏击,因此对大王子的建议十分上心,犹豫了一瞬,最终还是下令道:“此人不可小觑,恐营内有诈,我们暂且退避!”

  乌桓众将皆松了一口气,慢慢后退。

  就在大军转身之际,赵云长枪一立,营内弓i弩手一齐探头起立,箭如雨下。未来得及退出射程的乌桓人和马匹纷纷中箭倒地。

  乌桓单于听见呼喊声,回头看到此景,大喊:“果然有诈!快撤!”

  邢道荣和淳于琼这才从门后走出来,疑惑地问道:“我们大开营门,为何乌桓人却不敢来了?”

  “虚虚实实,以假乱真罢了。”赵云简单解释了一句,立刻用严肃的口吻吩咐道:“现在最要紧的是,你二人与我一同带兵追出去!”

  邢道荣更加听不明白了,又问:“我们好不容易骗过乌桓单于,让他退兵便罢,为何要追?他们人多,真打起来我们会吃亏吧?”

  “其一,我们追出去,才会让他坚信营寨内果然藏有大军。不然等他反应过来,意识到我们只是用了疑兵之计,他还会回来!我们在后面追赶,他一时间分不清追兵有多少,不敢轻易回头。”

  “其二,你们别忘了,主公是绕路去攻打乌桓后方王庭了,如果让乌桓单于这么轻易地就赶回去,要么刚好碰见得胜归来的主公,要么与王庭守军两相夹击,主公恐有危险!”

  赵云语气坚定,“战机稍纵即逝,我只问你们,去也不去?你们若不去,我自带三千人马去追!”

  话说到这个份上,邢道荣和淳于琼已经完全信服了,都翻身上马,抱拳道:“赵将军,你就说吧,让我们怎么打就怎么打!”

  乌桓单于匆忙奔逃了一阵,本以为已经无事,却再次听到后方鼓噪之声,果然尘土弥漫,不知有多少人追赶而来。

  风沙中,隐隐能看见刚才那个立于营寨门口的银袍将军一骑当先,身旁跟着两个被他打败的将军。

  难不成他们两个都是佯败?

  乌桓单于陷入了自我怀疑,不过当下的情势已经容不得他细想,只能加快退兵的步伐。

  双方再次穿过那条崎岖的小路,来到宽阔之地,乌桓单于方才平复下心态。都说中原人打仗弯弯绕绕多,一不小心就会中计,如今看来果然如此,他自己已经非常谨慎,却还是没讨到便宜。

  前方就是塔利河,渡过此河便是乌桓境内,就可以甩开追兵了。

  所幸河面不宽,他来时特意搭了便桥,马匹无需下水就能安然过河。

  可当他带着大军行到跟前时,却傻了眼:便桥呢?谁拆了便桥?

  突然,左侧斜刺里杀出一支兵马,旌旗上明晃晃地写着一个“洛”字。主将身后,被捆成麻花的几人不是他的小儿子、母亲和妻妾又是谁?

  可恶!她竟然趁他出兵之时偷袭了后方王庭!

  乌桓单于无比后悔自己听从了大儿子的劝说,没在后方多留些兵力。大敌当前,这两个孩子却还要争斗不休......

  乌桓二王子好不容易将口中麻布吐出,高喊:“爹,快来救我们!”

  乌桓单于颈间青筋暴露,欲拍马上前,抢回家眷。

  可后方赵云所率追兵已至,冲杀进阵中。不少人见二王子都被俘虏,又骇于赵云的气势,急于渡河躲避,却与右侧杀出的卢苍所率兵马撞个正着。

  前方是被拆了便桥的河流,后方是追兵,左右两侧又被夹击,乌桓单于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被包围了。

  别说他的家眷,就连他自己恐怕也性命难保。

  鲜血染红了塔利河水,这一仗以乌桓的惨败结束。

  乌桓单于气力耗尽,为保住妻儿,他决定向洛若兮求和,向大燕屈膝。

  对大燕来说,和谈并不是不能接受的结果。与其将这支部落赶尽杀绝,让他们数年后带着仇恨卷土重来,还是议和带来的和平更长久些。

  其实大燕在最强盛的时期曾将乌桓打得服服帖帖,将其赶出塞北千余里,近百年不敢南下,至今不敢提起那位将军的大名。

  只是近些年大燕内部动乱频繁,自顾不暇,才让乌桓人重新自大傲慢起来。

  如果真想复刻往日的战果,也不是不能。但秦萱和洛若兮都认为,大燕现在最需要的是休养生息,灭掉乌桓所需的军粮财耗不是现在的大燕能够支撑得起的。

  乌桓单于和大王子收起了先前傲慢的神色,跟随着洛若兮得胜归朝的大军一同面圣,商议和谈事项。

  “你想带走妻儿,朕可以放人。但前提是你们乌桓向北退让五百里,不许再过塔利河以南半步。”秦萱威严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乌桓单于不敢反驳,连声应道:“那是自然,谢陛下归还我一家老小,从此我愿向陛下称臣,与大燕和平共处。只是,臣还有个不情之请......”

  “两家既然议和,你尽管说来。”

  乌桓单于面露难色道:“我们之所以会南下劫掠,实在是因为一到天寒地冻之时,我们塞外食物不足。还请陛下恩准乌桓与大燕互市,我们愿意用上等的塞北好马做交换!”

  洛若兮在一旁听着,忽然眼前一亮。虽然乌桓单于这个提议是为他们自己考虑,但互市对大燕来说,也是利大于弊。

  大燕的骑兵珍贵,数量有限,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中原的马匹瘦弱,数量又少。乌桓的突骑兵之所以机动性强、冲击力强,大量且优质的马匹是不可或缺的一环。

  乌桓单于现在求的只是交换布匹粮食,但她有信心将中原做工精美的铜器、陶器还有绫罗绸缎卖到乌桓去。

  因为她有糜芳这个营销小天才。

  若能用只供观赏把玩的奢侈器物、衣料换得大批战马,对于大燕来说作战能力将得到质的飞跃。况且大燕最不缺的就是打造器玩的能工巧匠,对乌桓来说是稀罕物的东西,在大燕则遍地都是。

  这笔买卖,稳赚不亏。

  往深一步讲,若这些珍奇异玩以贸易的方式大批流入乌桓,很快就会助长乌桓单于公贵族们的攀比心理和奢侈之风,激化矛盾。长此以往,不攻自破。

  秦萱大概也思索到了这一层,她并未犹豫,直接开口答应了乌桓单于的请求,并设宴热情地款待他数日。

  和谈的顺利程度超出了乌桓单于的预想。他输了一场仗,要向大燕称臣纳贡,却拿到了前几任乌桓单于梦寐以求而不得的互市机会。

  大燕这位新登基的女帝似乎跟以往那些皇帝不太一样,让人有些捉摸不透。不过,他回去总算能与他的子民有所交代了。

  乌桓战事结束得比预想中早一些,但奔波劳累程度却丝毫不减。洛若兮班师回京后,一连在府中休息了数日,方觉精力回转。

  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一道新的任命诏书已经在路上了。

  皇宫中,秦萱正在起草一份圣旨。

  她身边服侍的女官巧兰一边研墨一边问道:“陛下,您真的要晋升洛若兮做丞相?她的官职会不会升得太快了些?”

  秦萱将毛笔蘸满墨水,已经在诏令上落笔,“自从李丞相遇害后,丞相之位一直空着。朕需要一个忠心于大燕,能为朕分忧之人坐上这个位置,否则朕哪怕日理万机也是顾不过来这许多事务的。”

  “陛下就不怕她功劳太大,在群臣和百姓心中威望过高,动摇您的地位?”

  巧兰尽可能将话说得委婉,但秦萱自然能够听出她所忧虑的是什么。

  历来权臣与君主总要斗个你死我活。

  鸟尽弓藏、兔死狗烹之事并不鲜见。反过来,权臣凭借滔天的威势架空皇帝的情况也多有发生。

  不过,秦萱总觉得,洛若兮是她可以倚仗,可以信任的人,她不愿用那些所谓的帝王心术去猜疑,去制衡。

  秦萱缓缓道:“朕不负洛卿,洛卿必不负我。朕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君臣之间,并非只有猜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