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正是孔融和祢衡。

  孔融恭恭敬敬地向洛若兮行了一礼, 见身边的祢衡仍旧歪着脑袋无动于衷,用胳膊肘怼了怼他。

  祢衡在孔融的眼神示意下,不情愿地俯了俯身,拖长声音道:“见过主公。”

  祢衡居然愿意叫自己主公了?洛若兮觉得今天的太阳可能是打西边出来的。

  她连忙扯了扯嘴角道:“文举、正平, 快坐!我刚好有要事与你们商议。”

  祢衡大咧咧的坐下, 孔融则先从怀里取出一卷绢帛, 呈给洛若兮后才落座。

  洛若兮疑惑地接过, 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荐祢衡书”。

  仔细看内容, 孔融的文采属实不错,几乎把祢衡吹上天去了, 说什么“淑质贞亮,英才卓砾”,概括一下就是他的好友祢正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主公你一定要重用啊![1]

  想当年, 孔融就向汉献帝上表举荐过祢衡, 也多次向曹操夸赞祢衡的才华。曹操被孔融说动, 想要见一见他口中的“奇才”, 就发生了祢衡辱骂曹魏全体成员的事情。

  孔融此番又来向她推荐祢衡,洛若兮一时竟拿不准该如何回答他。

  不过在李卓坚守不出之际,祢衡还真是可堪大用。

  洛若兮合上荐表,假装满意地看着祢衡道:“正平大才, 我必重用。眼下我刚好被一事困扰,不知正平可否为我解答一二?”

  祢衡听着洛若兮的语调十分客气, 便开口道:“主公尽管问, 这天下还没有我解答不了的事情。”

  孔融也在一旁附和着点头。

  “你也知道,这守平关易守难攻, 我们大军在关外扎营,每日粮草消耗极快。我想要速战速决,奈何李卓老贼闭关不出,正平可有办法诱他出战?”洛若兮干脆把问题摆在他眼前,看他如何回答。

  祢衡冷笑一声:“主公竟是为了这等小事困扰?李卓乃国贼也,他罔顾君臣之礼,挟制天子,早已人人唾骂,他自己恐怕还不知道。”

  祢衡说着说着,语气激动起来,起身对洛若兮道:“主公,明日你只需为我准备一面大鼓,旁边放上一坛好酒,我自去骂醒李卓!定叫他羞得把脑袋缩进地里,无言面对他的十八代祖宗!”

  “好!”洛若兮等的就是这句话,虽然不知道一面大鼓和一坛好酒有何用,反正都是军中常见的玩意儿,给他就是了。

  祢衡嘲讽人的水平,她是领教过的,曹操、刘表和黄祖都领教过,直喷得你怀疑人生。

  有他去阵前辱骂,她不信李卓还能沉得住气。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洛若兮就被帐外的喧哗声吵醒,原来是祢衡早早就起身,张罗着他要用的道具。

  在祢衡的指挥下,小兵快速将大鼓和坛子酒搬到阵前,刚好卡在对面的箭程范围之外。

  祢衡抻了个懒腰,晃晃双臂,大刺刺地走到鼓前面,双手举起鼓槌一下一下重重地敲着,越敲越用力,越敲速度越快。

  不只是洛若兮这边众诸侯好奇地探出头来,守平关上不少士卒也目不转睛地瞧着他,不知何故。

  那面鼓本来就大,被祢衡这么一敲,声音传出老远,同时也震醒了李卓。

  “何人在关外擂鼓?”李卓睡眼惺忪,因身躯肥胖尝试了好几次才从榻上坐起身来。

  “回主公,敲鼓之人我从未听说过,他身旁也没有别人,只有一坛酒,甚是奇怪。”林暨眼睛机灵,腿脚也勤快,看到这奇怪景象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禀报李卓。

  但由于上次他无功而返,反中了洛若兮的计策,李卓看着他有些不耐烦道:“还是我亲自去看看吧。”

  李卓缓缓登上关口的城墙,来到守关士卒身边,扶着墙向祢衡望去。

  祢衡猛敲了一阵儿,等众人的目光已经被他吸引了去,便开口道:“天地如此广阔,我还从未见过像你李卓这般不知廉耻之人!你手下那些鹰犬爪牙均与你同流合污,臭不可闻。国贼匹夫!你残害忠良,是非不分,安敢造次......”

  祢衡配合着鼓声,一句一句地力数李卓的罪行,听得洛若兮胆战心惊。

  果然,会骂人的和不会骂人的就是不一样,这些话她自己是绝对说不出口的,只能暗暗为祢衡叫好。

  祢衡骂得浑身舒坦,竟转过身去,面朝李卓缓缓地褪下自己的外袍。

  洛若兮揉了揉眼睛,确信自己没看错,祢衡脱得只剩内衣了。难不成他在曹操面前浑身尽露的场景又要重现?

  不得不说,这位大兄弟是真卖力呀,疯起来是真的什么都不顾了!当年在曹魏众人面前暴露还不够,这是要当着数万将士的面表演一场大戏吗?

  洛若兮见祢衡的动作还未有停止的迹象,只得挥袖掩面,转过身去,不敢再看了。

  而其他所有人,包括看热闹的各路诸侯,都被祢衡一顿猛如虎的操作给搞懵了,一个个瞪大眼睛瞧着祢衡诡异的动作。

  而李卓此时站在守平关上,一只手扶着城墙,不住地颤抖,五根手指的指甲已经深深地扣进墙体里,想要高声将心中的怒火喊出来,怎奈气得喉咙发紧,只能声音沙哑道:“他...他...怎敢如此?他怎敢?!给我射箭!对...快放箭射死他!”

  然而他前日刚刚斩过一个弓i弩手,此刻身旁的士卒听了,都不敢动。

  一会儿的功夫,祢衡已经完成了他的“杰作”,举起酒坛直接将酒豪爽地倒入自己口中,撒的身上到处都是,直叹道:“好酒!”

  然后便赤着身体继续敲鼓,这次他骂的可不仅是李卓本人了,也不知道祢衡从哪里搜集来的信息,他直接从李卓的十八代祖宗开始数落。

  在祢衡口中,李卓的太太太爷爷是摇尾乞讨的叫花子,太太爷爷是不识字的屠夫,曾爷爷是流连风月场所的浪荡子,爷爷净干那些偷鸡摸狗之事......

  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但言语就有这种魔力,哪怕是他胡编乱造,也会在守关士卒心中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待到李卓做出什么让他们不满意的决策时,这颗怀疑的种子便会生根发芽。

  更何况,一传十,十传百,很少有人会去认真考证,久而久之李卓的出身便真的成了祢衡口中那样。

  李卓何时受过这样的侮辱?他气得浑身发抖,直接夺过身旁士卒手中的弓箭,朝祢衡射去。

  然而祢衡早就有准备,他所在的位置刚好出了射程。李卓射出的箭落在他身旁不远处,祢衡盯着那扎进地里的箭矢大笑不止。

  李卓终于站立不住,身体晃了晃,翻个白眼昏了过去。

  祢衡见李卓被左右搀扶着回去,方觉自己已经口干舌燥,这才停止了口中的粗鄙之语,将地上的衣物一件件地又穿回来,大摇大摆地回了营寨。

  聚集在营寨门口的将士们俱都张大嘴巴,目光紧紧随着他的步伐,不可置信地瞧他。

  祢衡并不气恼他人的目光,反倒有些得意,兀自走向中军大帐去向洛若兮回禀。

  营帐内,洛若兮正立于张松身旁,看着张松奋笔疾书地将祢衡刚才所骂之语记录下来。

  见祢衡进来,洛若兮将张松已经写好的那部分递给祢衡看,竟足足有十页!

  祢衡快速地从头浏览了一遍,认可道:“几乎一字不差,我看出有几句做了改动,但修改后比我随口说出来的还要精妙,子乔兄改得好!”

  喷子见喷子,果然惺惺相惜。

  洛若兮差点儿忘了,张松当初被曹操乱棒赶出,也是因为口不择言,当着曹操的面提起赤壁遭火攻,华容道苦苦求情,被马超追得割须弃袍等等一系列黑历史,最后还阴阳怪气地在这些事件后面加上一句“无敌于天下”。

  论起揭人短处,祢衡和张松当得上数一数二。

  好巧不巧,洛若兮一下子拥有了俩,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张松终于把最后几句补完,撂下笔,吹干表面的墨迹,对洛若兮道:“主公,此檄文慷慨激昂,实乃正平的杰作,可以命人誊抄上百份。待夜深人静时,叫弓i弩手把檄文绑在箭尾上,射进关内。到时候,所有的守关士卒人手一份,让他们看看清楚自己效力的是什么人,届时对面必然军心不稳,不攻自乱。”

  阴还是张松阴呐!

  洛若兮虽然觉得这招是阴了点儿,但只要能将李卓诱出来,她也顾不得许多了。

  “就按子乔说的办!”洛若兮当机立断,即刻叫了十余个会写字的小卒,命他们工工整整地誊抄。

  是夜,守平关上的士卒正倚在墙边小憩,忽然一阵箭雨射来,纷纷清醒过来。

  本以为是洛若兮深夜攻城,但做好防御姿态后却发觉射箭之人早已离去,而射进来的每一支箭尾部都绑着一卷麻纸。

  有几个识字的士卒好奇地展开观看,竟是祢衡白天辱骂的内容用白纸黑字写了下来。

  “快给大家伙儿念念,都写了什么呀?”

  “没什么,都是对李太师不利的话,白天你们也听见了。”那几个看懂的都惧怕李卓,不敢出声张扬,更不敢公然念出来。

  “说句实话,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见过骂人能骂出花样儿来的人,他可是整整骂了两个时辰呐,一句重复的话都没说过,听起来竟还是押韵的。”几个人凑成一圈,窃窃私语道。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但我不敢说,以为只有我这么想。”

  “你们说,李太师的太太太爷爷真是叫花子吗?他真是全凭攀上了前丞相李执才得以带兵?”

  “还真说不准。就算是,李太师也不敢张扬吧。”

  “我猜就是真的,谁来跟我赌一铜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