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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膘肥体壮的黑色骏马跑入临街灯笼的照明范围内,中岳凑原本忐忑的心沉了下来,没有停顿地直落谷底。

  马鞍上的人正是叶室家的现任家主——叶室旭。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中岳凑吓得脸色惨白。

  死了,死了,居然真的是那个活阎王,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碰上。

  他慌慌张张地扭头,看见斑还毫无察觉地掀开了帷幔,要抱少女下车。

  “不……”

  “阁下,阁下。”中岳凑压低了声音喊斑,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高声制止,生怕引来叶室旭的注意。

  川铃城内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权势煊赫的叶室右卫门是天生坏种、极度恶劣之徒,是百姓家中的女眷唯恐避之不及的灾祸。

  虽然出身上层世族,名义上是官至从六位下的右卫门大尉,但叶室旭可谓纨绔子弟的典型。

  他不仅性情暴虐、骄奢淫逸,终日流连“游女”花街之间,并且还热衷于欺男霸女,折辱清白良家。

  要是绯袴巫女的脸被叶室旭给瞧见了,那就完蛋了,天皇老子来都摁不住叶室旭那个登徒子的疯劲儿。

  想着,中岳凑打了个寒颤,不愿意去深思如果巫女落入叶室家主的手中,会遭到什么非人的对待。

  楚楚可怜、我见犹怜什么的,对叶室旭来说,只不过是让玩乐消遣变得更为有趣的一种调剂。

  他并非什么好相与的主儿,不会对脆弱的被掠夺者怀有任何怜惜之情。

  中岳凑跑上前去,想用身体挡住斑,但这一大幅度的动作明显逃不过骑在马上的叶室旭的视线。

  “咴儿——”宝马发出嘶鸣。

  正当黑汉子惊疑不定,不知该作何是好之时,叶室旭勒停了骏马。

  “站住!已近宵禁,你为什么还在室外逗留?”

  叶室旭锐利的视线仿佛尖刀子一般,将底下的中岳凑从头剐到了脚。

  平心而论,叶室旭长得不坏,不至于面目可憎,甚至正相反,他的五官好似日欧混血儿,鹰钩鼻,薄嘴唇,俊秀的同时兼带三分邪气。

  只是受限于眉骨像高加索人种一样高挺,眼窝却又深凹,因此,投在他眼睑上的阴影区域偏宽,完全将眼睛内的光芒遮覆。

  一旦叶室旭不笑,便显得神情阴鸷,难以捉摸。

  明明只是单纯的审视,中岳凑却硬是生出疼痛之感,好似真的被右卫门由内自外解剖得干净。

  “秉、秉大人……”

  身为平民,中岳凑最多就跟守城的兵油子打过交道,现在却被一个右卫门盘问,没办法不怕。

  他抖得跟个筛子似的,死活憋不出一句托词。

  “真有意思。”叶室旭讥诮地呵笑道。

  说罢,他森冷的视线下移,扫了一眼中岳凑的下身。

  “看来你不止哑巴,而且还想做刖人。”

  言下之意就是要砍断他的腿。

  中岳凑听了,双膝一屈,当场就五体投地,“咚咚咚”地在石板上叩了三个响头,撞得前额都红肿一块。

  “大人饶命啊,小人只、只是为了差命,才不得已。”

  他惊恐地抬起头,却又因额头的肿块而痛得忍不住呲牙咧嘴,一边流泪一边颤抖。

  这滑稽的模样逗乐了叶室旭,他捧腹大笑,随手抛下几枚铜币,跟打发狗一样打发中岳凑。

  “没想到偶然夜巡一趟,还能看见猴子的杂耍戏。”

  叶室旭咧出恶劣的笑容,“用嘴把它们捡起来,一个都不许落下,这是本官赏你的。”

  中岳凑只得趴在地上,张开嘴,用牙齿磕起铜钱的边缘,憋红了脸把它含进口腔里。

  泥土的腥臭味令他作呕。

  叶室旭的眉梢一挑,才悠悠地跟站在几步开外的斑问话。

  他摩挲着下颚,像打量可疑人物一样打量着斑,问道:“至于你这家伙,看起来也不像是某个王公家的小儿子。”

  虽然斑身上穿了一般只有公家人才能穿的狩衣,但却没有扈从跟随,怎么看都不像是什么身份显赫的贵族子弟。

  哪怕就是显赫,那也肯定比不上叶室门第的滔天权势。

  有家族作底气,叶室旭的态度轻慢,“说吧,是干什么来的?怀里抱着的是你什么人?”

  由于斑的袍袖宽大,堪堪遮住了天坂佳乃的脸,因此叶室旭并没有过多留意,只专注于丰神俊秀的白袍男子身上。

  “不干什么。”斑微微一哂,它觉得好笑。

  抛开对方那耀武扬威的作态不谈,第一次见到人类在自己面前逞势,这种感觉还挺新奇的。

  斑这种不卑不亢的回应,对叶室旭来说无疑是一种侮辱了。

  他的表情顿时阴沉下来,说:“你笑什么?”

  斑笑而不语。

  在它看来,这个飞扬跋扈的男人已经被血煞所覆盖,周身的污秽气息浓郁得几乎要溺死他——

  叶室旭的手上沾满了罪孽与血腥,活脱脱一只从修罗道爬出的恶鬼。

  斑紧紧盯着叶室旭,它的碧眸在昏暗中闪闪发亮——这是在使用幻术的表现。

  它想要尽可能隐蔽地迷惑叶室旭,使他忽略自己和天坂佳乃,从而达到不引起骚乱、安静离开的目的。

  但不知为何,原本百试百灵的幻术却在对上叶室旭的时候失效了。

  见斑久久不示弱,叶室旭看起来开始不耐烦了。

  他冷笑一声,道:“不回答,哈,不回答那就是敌国派过来打探情报的奸细。”

  叶室旭突然发难,挥着鞭子直抽斑的脸。

  软鞭在空中打出破风尖啸,可以想见,如果这狠戾的一击抽到了斑的脸上,绝对会留下一道深刻的血痕。

  但斑只是不紧不慢地抬起一只手,只用两指,便捏住鞭子的末端,使之动弹不得。

  它轻飘飘地化解了偷袭,另一只手依旧稳稳地托着天坂佳乃。

  斑笑笑,戏谑道:“真危险啊,新手使用武器时还是需要注意一下分寸。”

  瞥见在叶室旭眉间亮起的印记后,它眼神暗沉下来,眸子里的情绪晦暗难辨。

  它看出来为什么叶室旭不受自己的幻术所惑了。

  面前这个人类是恶贯满盈的罪人无疑,但却不知为何,有某个不知名的神明在暗中庇护着他。

  神明的庇护使他躲过了灾厄,免于怨鬼索命,因而直到现在,他依旧能够不受任何惩罚地祸害无辜者,潇洒度日。

  思及此,斑的眉头轻蹙,不理解为什么这种侩子手能得到神的赐福。

  哪怕再是吊儿郎当、不干正事的御发神,也不至于糊涂到庇佑恶人的地步。

  斑在神游,叶室旭可没那么平静了。

  见斑胆敢反抗,叶室旭当即暴怒,死死拽住鞭子的握把,手背上的青筋浮现,与斑角力。

  叶室旭咬牙切齿地说:“放手,你以为你是在挑战谁的威严?”

  两人正僵持之时,缩在一旁的中岳凑也不知道为什么,脑袋一发热,大喊出声:“叶室大人不可啊!”

  “那位阁下是平安京内有名的阴阳师,他是听闻川铃城内近日出现邪祟,才特地从京中赶来,意欲袯除邪祟,为叶室大人解忧的。”

  叶室旭:“平安京的阴阳师?”

  “是、是的,叶室大人。”中岳凑忙不迭地点头。

  “只是因为初来乍到,所以才不识得大人威严,并非存心与大人作对。”

  这倒是出乎意料的身份。

  叶室旭正想再逼问。

  此时,天坂佳乃的身子一软,从斑的怀抱里半垂落下去,连带着,整张脸显露在烛光下。

  红唇白肤,仿佛冰玉雕琢而成,遮不住的艳丽无边。

  看见此情此景,原本还想揪着不放的叶室旭登时软了态度。

  叶室旭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遭,接着皮笑肉不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本官唐突先生了。”

  他看向巫女的眼神内隐藏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炽热和侵占欲。

  这还是第一次遇见令他如此动心的美人,不管怎么样,也不能轻易放过。

  “阴阳师和巫女?这还真是十分少见的搭配啊。”说罢,叶室旭仰首大笑起来,腰间挎着的武士长刀咔咔作响。

  “她是我的妹妹。”斑松了指间的鞭子,重新把人抱回怀里。

  它默认了中岳凑为自己临时编造的身份。

  如果是阴阳师的话,哪怕在城内四处走动、引人类去偏僻的地方也不会引起怀疑。

  “正好,本官的城里近来忽有小鬼作祟,闹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叶室旭翻身下马,殷切地说:“不知可否请得先生与令妹前往本官府中暂住?如此一来,先生不仅能好好安置令妹,也更易于查明小鬼作祟的缘由,一扫城内污秽。”

  叶室旭看出巫女的状态不好,冷汗浸湿了鬓角,似乎正在发烧。

  “不去,”斑斜睨他一眼,高傲得不可一世,“我一个人就能够处理好邪祟,不需要你。”

  睡魔请斑去青森祭典饮酒,它都能嫌麻烦不去,区区一个人类武官,还没有资格请动一个高阶大妖。

  “哈哈,先生突然说这番话,那可就生分了。”

  叶室旭的唇边笑意加深,他一向擅于找到他人弱点,然后逐个击破。

  他温声道:“本官是真的想为先生分忧,即使先生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居所是否舒适,但令妹看起来似乎没办法将就。”

  这句话确实说中了斑的为难之处。

  说实话,它本来就不太放心让天坂佳乃在自己外出收集血液的时候一个人呆着。

  原因无他,天坂佳乃手腕上的诅咒对恶鬼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放任她独留宿屋,说不定会受到袭击。

  但若是能让一个拥有神明庇荫的人类守在天坂佳乃的身边,恶鬼们便轻易不敢近身。

  它也就不需要在外出时还提心吊胆。

  斑看了看难受的天坂佳乃,心知自己没时间再跟叶室旭掰扯下去了,天坂佳乃需要快点得到血液。

  思索再三后,它最终松口,答应暂住叶室宅邸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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