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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怎么能够这么倒霉!

  看着在面前“哗啦啦”落下的瓢泼大雨,天坂佳乃在心底无声大喊。

  如果不是仅存一丝理智,天坂佳乃相信自己现在已经捂着脸,变成爱德华·蒙克画笔下的呐喊幽灵了。

  本来去的时候一切顺利,跟有能力解码的骇客简单地交接了录音笔之后,她就自觉退到周防尊的身后,把自己当作透明人,只保持最低限度的对话,虽然尴尬,但至少还在可接受范围。

  结果,现在眼看着都要回到吠舞罗了,居然半途给她搞这么一出?!

  冰冷的雨水接连不断地敲击着地面,清泠泠响,雨水汇成一股水流,顺着地面上起伏的缓坡往路旁的排水渠漫覆。

  白茫茫的雨雾仿若一道足够厚重的帷幕,将站在行人道内躲雨的天坂佳乃与外边的大街分割开来,与此同时,也切断了她离开的路线。

  “咔哒……”

  天坂佳乃听见裤链撞在牛仔裤上的悉索声,她犹豫着往旁边瞟了一眼,看见周防尊线条利落的下颌。

  难熬。

  她跟周防尊已经在这种默言不语的尴尬中等了将近十分钟了,但雨势不说变小,甚至还有愈演愈烈的倾向。

  风吹得狂,把雨水往撑伞的行人脸上扑,行人受不住了,索性收了伞,跟着躲进行人道。

  行人不满地嘟囔,“喂,你、站过去一点,我这边没地方下脚了。”

  说着,他一甩伞,水珠飞溅到天坂佳乃的马丁靴上,天坂佳乃的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本来就烦闷,现在又被这么一激。

  天坂佳乃有点绷不住了,她转过身,皮笑肉不笑地对那人说:“这位先生,你刚才把伞面上的水全都甩到我身上了,实话说,我现在的情绪十分糟糕,并且有不断变坏的趋势。”

  “但我并非不讲理的人,如果你向我道个歉,我就可以不追究你的责任。”

  八贺胜的长相平平,眼睛为狭小的三角眼,酒糟鼻,脸上的法令纹极深,四十多岁的样子,结合西装革履的穿着,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上班族。

  他看清楚天坂佳乃的脸,一瞬间微微怔神,但在听到她说要自己道歉的话之后,表情顷刻变得怒不可遏。

  八贺胜怒吼,“你是什么意思?!是在说我故意针对你吗?”

  天坂佳乃不耐烦地抱臂,“没什么别的意思,就是让你老老实实说‘对不起’。”

  八贺胜吃准天坂佳乃只是一个年纪稍轻的小女生,便拿出在职场训新人的那一套,肆无忌惮地说教起来。

  八贺胜:“只不过是一点水,溅到就溅到了,鞋面湿了又不会死人。你现在年纪小小就这么娇气,等出了社会,就有得苦头你吃。”

  他态度强势,天坂佳乃就比他更加强势,嗤笑道:“给别人添麻烦了就要道歉啊,居然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真可笑,白活那么大年纪,是活到狗肚子里了吧。”

  她十分反感这种说教,于是不留情面地嘲讽回去,“还说什么出社会,你倒是混了很多年社会,要是做得好了,也不至于像条狗一样在这里狂吠。”

  “不对,把你比作狗都辱没狗了,连狗都会看主人眼色,不至于活成你这副潦倒样。”

  八贺胜被怼得破防了,脸色青白交加,“一个小姑娘,对大人怎么说话的?你没有家教吗?难道没有人告诉你要尊重大人吗?”

  天坂佳乃耸肩,“对人确实需要教养,但对连狗都不如的东西,教养就是笑话。”

  “你这个——”八贺胜气得直哆嗦,说不出反驳的话来,上前几步,伸出双手,看着想要推搡天坂佳乃。

  还没等八贺胜抓上天坂佳乃的肩膀,一扇灼热的“火门”突然出现,在他面前的地板上熊熊烧起,吓得他一个激灵,急匆匆往后缩。

  “什么鬼东西!离我远点!”

  但那扇“火门”不见收敛,反而一路往前推,跟着他的步伐走,几个瞬息之间,已经将他逼得退无可退。

  八贺胜慌不择路地往下着大雨的街道跑去,在慌张中,他脚下一滑,摔了个四仰八叉,沾上一身泥水。

  但即使跌倒了,“火门”依旧不放过八贺胜,分化出好几个“分身”,堵截了他想要往人行道跑的退路,对他一路穷追不舍。

  八贺胜没办法,只能够一边淋雨,一边躲,嘴里的叫骂传出老远的距离。

  看着那人的背影踉踉跄跄地消失在雨幕中,天坂佳乃回首,望入一双深邃的赤金瞳,那淡漠的眼神令她想到阔大的冰原,以及在冰原上踱步的雪狼。

  那是属于狩猎者的眼神,却又并不完全一致,周防尊的眼神更冷、更肃杀。

  看见天坂佳乃回眸,周防尊的嘴角不着痕迹地向上弯了弯,语气有颇几分无奈,淡淡道:“攻击性真强。”

  毋庸置疑的,他听见了天坂佳乃跟对方的争执,连带着,把天坂佳乃的辛辣讽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下天坂佳乃不好凶人了,也跟着露出无奈的表情,“在这个社会,有点棱角才不容易被人欺负。”

  周防尊看她一眼。

  天坂佳乃只好老实交代:“好吧,我承认,骂回去确实是挺让我开心的。”尤其是看见垃圾人被自己骂得跳脚破防,就更开心了。

  对于先恶语伤人的挑事者,天坂佳乃从不抱有任何同情心。

  周防尊对此不置可否。

  不过天坂佳乃也不期待他会对自己这种睚眦必报的性格做出什么评价。

  天坂佳乃低头,瞧见一把孤零零地躺在地上的雨伞,认出这是那个上班族刚才撑着的那一把。

  她弯下腰,把雨伞拾起来,尝试性地开合了一下,发现雨伞的功能完好,能够使用。

  得,虽然埋汰它的物主,但在这种情况下,雨伞多多少少也能顶点用处。

  天坂佳乃:“尊哥,我去找一下附近有没有卖雨伞的便利店,很快就回来,请你留在这里等我几分钟。”

  说完,不等周防尊回应,天坂佳乃打开雨伞,就要穿过街道,往便利店的方向走去。

  站在一旁的周防尊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的手臂。

  天坂佳乃被带得一个趔趄,跌跌撞撞地往后退,撞上周防尊。

  “什——”

  话音未落,一辆灰蓝色的丰田小汽车“呼”地从天坂佳乃的眼前疾驰而过,只留下一道车尾灯的红色残影。

  周防尊面无表情地低头看向天坂佳乃,“有车。”

  自出生以来,天坂佳乃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作无言的责备,知道了什么叫作不怒自威。

  被那严肃的眼神一扫,天坂佳乃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好了,此时的心情跟忘记做作业,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站到班门口罚站一样。

  天坂佳乃连忙站直了身子,道:“抱歉,刚才有点急了。”

  周防尊:“急什么?”

  天坂佳乃:急着远离冰块。

  虽然很想让对方明白自己究竟多么想要对他敬而远之的心情,但天坂佳乃还是按捺住了自己不安分的内心。

  “确实,没什么可急的。”天坂佳乃笑得牵强,哪怕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她也知道那笑容一定很假。

  周防尊瞥她一眼,直白地说:“你没必要怕我,装出坦然的态度并不是礼貌,只是一种敷衍。”

  天坂佳乃语塞,打哈哈的解围话堵在喉咙中,进退不得。

  周防尊也不在意天坂佳乃的回答,他在终端上发出一句话,然后摁灭屏幕,将终端重新放回口袋中。

  “既然你有雨伞的话,那就继续走吧。”

  周防尊双手插兜,面不改色地走入雨幕中,奇妙的是,虽然雨水在噼里啪啦地砸落,但却分毫不能近周防尊的身,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膜给隔开了。

  看着他走得潇洒的天坂佳乃:……下辈子我干脆做个能自行生成防护罩的吸血鬼算了,防护罩不仅能挡子弹,还能挡雨。

  天坂佳乃连忙撑伞跟上,借着雨伞的遮挡,悄悄地窥看周防尊的表情。

  好吧,依然是冷冰冰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内心想法。

  但能为一个麻烦的部下迁就到这个份上,即使别扭如天坂佳乃,也不得不感到暖心。

  天坂佳乃默默地举高了雨伞,走近周防尊,并将伞往他的方向倾斜。

  周防尊的视线转向她,等她说话。

  天坂佳乃低声道:“尊哥,你说得没错,我一向惯于用敷衍的态度对待不擅长应付的人,我习惯了这种交际方式,它让我感到轻松。”

  天坂佳乃看见了周防尊的眼睛,跟那天晚上他所显露的眼神一样,在说着:你不能永远这样,不能永远逃避,你总要去面对。

  无由来的,在这种眼神的注视之下,天坂佳乃产生了一种错觉,就好像,自己是固执地缩在保护壳中的避世者,而周防尊则是那个看穿了她的软弱的人。

  他不可抵挡、不容质疑,强硬得如同锋利的剑,如紫电,如惊雷,势不可挡地撕开那些厚重的防护层,将她从中拽出来,要她坦坦荡荡地面对外界。

  周防尊点头,话很短,却有力,“轻松并不意味着正确。”

  天坂佳乃:“是的。”

  沉默了一会儿后,天坂佳乃说:“我想改变这种做法,但与此同时,我心知自己肯定会无数次想要走回轻松的道路,把别人的感情都当作可以量化的数值,想要轻易地否定别人,也想否定自己。”

  周防尊听着她说话,已经预想到她想要表达的意思。

  天坂佳乃:“所以如果我再犯下这种错误的话,您到时候不要就再原谅我了,不然,像我这种人就会得寸进尺,一直仗着你们的善良,做出过分的事情。”

  周防尊:“你判断错误了,我并不宽容。”

  他没有应下“再也不原谅”的约定,但也没有说可以无条件容忍,只是淡淡地揭过这个话题。

  这种态度反倒令天坂佳乃无所适从。

  她摸上自己的心脏部位,感受到掌心下的悸动,陌生的暖意从中潺潺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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