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门被烧了, 这个念头就好像一道炸雷般,瞬间让胭脂清醒了过来,她听着那个慌慌张张的衙役, 向着何文远禀告着什么。

  看着后者一幅怒极的模样, 她心里蓦然升起一股暖流,冰寒的眸子里也带了些笑意。

  虽然杜明没有来救她,但能够放火把衙门烧了为她报仇, 却也足够让她感到温暖了。

  她的祈求从来都不多, 只要在她临死之前,还有人能够记得她,她就已经很满足了。

  胭脂的心思,何文远自然是不知道的,事实上,就算是他知道, 现在也没有时间去管这些琐事了。

  据这差役汇报, 不只是大牢,还有城东,城西, 好多地方都燃起了大火。

  正是因为着急救火,衙门走了大半的人, 大牢才被人趁机放火又给烧了的。

  不过好在火势已经被他们给扑灭了,也没有造成什么人员伤亡,只是这影响那可就大了,毕竟那里可是衙门管辖的地方, 一个不好很容易损失朝廷的威严。

  而且据那些负责灭火的人说,那些着火的地方,里面都有霹雳弹留下来的残渣。

  霹雳弹何文远是知道的,那东西威力不小,乃是朝廷的管制武器,绝不是一般人所能有的。

  显然这次纵火事件,根本不是一般百姓所为,而且还是有预谋有计划的。

  因为每当他们刚刚扑灭一处火灾,还没来得及修整的时候,另一处地方就又传来了着火的消息,而且两者相距甚远,搞得大家都是疲于奔命。

  唯一让人觉得稍微欣慰一些的,便是他们放火的地方,都并没有人居住。

  所以到目前为止,只是损失了几间房子,并没有出现什么伤亡。

  可这般肆意的纵火,蔑视朝廷威严,也注定是一件会震撼整个扬州府城的事情。

  何文远在听到这衙役汇报时的第一反应,便是事情要被闹大了。

  他转头看着跪在地上,身穿灰色囚服,墨发披肩身姿单薄,显得颇为楚楚可怜的胭脂,神情显得有些复杂。

  这个计划是他提出来的,他很自信那个杀手会上勾,因为据他多年断案的经验,经历过无数次案例得来的直觉都告诉他,胭脂和那个杀手的关系并不一般。

  可他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个杀手竟然会为了胭脂做到这个地步,闯刑场救人是一回事,四处放火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像是胭脂这样官场之外的人不明白,他却是清楚的很,后者远远比前者要危险的多了。

  闯刑场救不了人还可以逃走,可四处放火,这是在挑衅官府,现在看着没事,但之后那杀手便是插翅也别想逃了。

  不要说白道,就是黑道从此之后也再容不下对方,就连他这个提出计划的人,怕是都会受到一定的责难。

  这与有没有人因此受伤无关,与到底多少地方被烧毁也无关,而是衙门的威严,朝廷的威严绝不容有人如此挑衅。

  深深的看了胭脂一眼,何文远很快便带队离开了刑场,他知道,对方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就是为了调虎离山,好救出胭脂。

  可就算是他再清楚,也没有办法不中这个计,就如同何文远拿胭脂设陷阱一样,都是阳谋,让人明明白白的看清楚,却又不得不跳。

  除非他为了抓那个杀手,不想再做这个总捕头了,要不然,他就必须尽快的离开把事态平息下去。

  还有那些百姓,也都需要他去亲自安抚。

  不过他虽然被迫离开了,但刽子手和胭脂还都留在那里,四周也依旧是有人在小心的把守。

  虽然留下的这点人想要再抓住那杀手就有些难了,可那人想要顺利的把胭脂救出去,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更何况,就算是救出去了,也没有什么,就当是在他们临死前送他们一份奢华的大礼好了。

  七日散的毒天下无解,与鹤顶红同为大周□□榜的榜首,纵横天下几千年从未遇到过对手,这会自然也不会例外。

  只是不知道,那位还挺痴情的杀手,在知道自己辛辛苦苦,冒着天大的危险,才把自己心上人给救出来,却发现对方中了这般剧毒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真是想想,就让人觉得有些期待……

  想到这里,何文远唇角微勾,因为这突然发生的事情而无比阴沉的脸色,也微微缓和了一些。

  这让快步跟在何文远后面的那些衙役,都是微微的松了口气,有一种重新活过来的感觉。

  刚刚头身上的低气压实在是太重了,简直就像是神话里的恐怖大魔王一样,吓人得很。

  何文远刚刚离开没多久,很快刑场周围便有了些动静,没等那些负责看守的官兵过去查看,一群黑衣蒙面的人便朝着他们扑了过来。

  虽然早就有所准备,但因为刚刚突然发生的纵火事件,这些官兵的心思都飘远了,这会突然冲出来这么多人,还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当然,这主要也是因为留下来的官兵比较少,本来可以轻松完全十对一壮举的阵容,现在基本上已经是二对一了。

  不过到底是占据着优势,这些官兵们还是牢牢的守住了刑场周围,没有让这些突然冒出来的人冲过去。

  别看电影电视剧里面的官兵总是显得很无能,但这年头,能当上差役的身手都不低,尤其是何文远上位后,对官兵的要求就又高了一层。

  现在以两倍的人手,想要防住这些突然冲出来的人,实在是太轻松了,不过可惜这次冒出来的远不只这点小鱼小虾。

  眼见着局面僵持不下,那些被重金利诱过来的人,也有了退缩的意思,杜明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这些地下世界讨生活的人,可不会讲究什么道义。

  收了钱办事虽是应该的,但指望他们一直跟官兵硬拼却太不靠谱了,想救胭脂,还是需要他自己动手才行。

  握紧了手中的利剑,杜明把系在脖颈间的黑色面巾往上拉了拉。

  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些缠斗起来的官兵和黑衣人身上时,他直接一个纵身,脚尖在几个黑衣人和官兵的肩膀上轻轻一点,身子便快速的落到了胭脂的旁边。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没有说话,杜明一把揽过胭脂的腰,便像来时那般,趁着官兵们还没有合围过来,踩着那些官兵黑衣人的肩膀飞出了刑场。

  双手合拢,抱着杜明的脖子,胭脂静静的看着这个全身都罩在一身黑袍之中的男子,眼神说不出的复杂。

  她活了十九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愿意为了她做这些事情,甘愿冒着死亡的危险来救她。

  感动吗,胭脂不清楚,她只知道,空了十几年的心忽然间有种被塞的满满的感觉。

  那种感觉,很舒服,是她从未体会过的,让人留恋,让人不舍,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救人的计划是早就已经安排好的,撤退的路线,杜明自然也不会忘了,虽然只有短短两天的时间,但他隐藏在暗处,早已模拟过数次。

  黑色的夜行衣,在落到一个偏僻的巷子里时,就被撕扯着扔了下去。

  而后杜明飞快的从墙角的缝隙里,扯出来了一个暗色的包袱,将里面早已准备好的一件披风,细心的搭在了胭脂的身上,连面容都小心的遮挡了起来。

  胭脂静静的站在那里,任由杜明忙活着这一切,她没有告诉对方,自己已经被逼着服了□□,你做得这些都是无用的,她注定是活不了的。

  她只是默默的看着,看着杜明为她忙碌,看着杜明拉着她的手,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从繁华的酒楼,走到了城东最破落的贫民窟。

  那双如水般清澈的眸子,从未离开过分毫,像是要把杜明的样子深深的刻在心里,带到下辈子一般。

  胭脂的反常,杜明并没有注意到,虽然他的计划到现在为止,一切进行的都很顺利。

  但这次,毕竟是从官府的手里劫人,一个环节不对,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再怎么慎重都不为过,精神高度集中的他,自然也就注意不到那么多。

  直到进了城东的贫民窟,找到那两个依旧缩在墙角等待的小孩,在他们的带领下,进入了一间破旧无比,早已废弃多时的小宅院,杜明紧绷的神经这才放松了一些。

  他松开了这一路上紧紧拉着胭脂的手,将对方披风上的帽子放下,神色冷峻的望着这个不施粉黛,却依旧清丽可人的女子,很是认真的问道:

  “你几年前给我吃的包子里,是不是下了药了?”

  这是杜明想了两天唯一得到的结果,他觉得自己每次面对这个女人时的不正常,这次甚至脑袋发昏到去劫刑场,都是因为被下了药了。

  被几年前那个刚刚落难到城东,明明自己都吃不饱,却还想着别人的小女孩给下了药了。

  那年冬天对方给他的那个还带着余温的包子里,绝对藏了什么可以控制人心的东西,绝对,要不然,他杜明怎么会做出那么不理智的事情。

  没想到对方把自己辛苦救出来后,第一句话说得竟然是这个,胭脂明显的愣了一下。

  看着杜明无比认真的神情,虽然知道现在他们的处境还很危险,甚至自己身上还有毒,根本就活不了多久,但心里还是莫名有一股想笑的冲动。

  事实上,胭脂已经笑出来了,她用手捂着肚子,虽然极力控制着不要笑得太大声,要注意一下自己的容貌形象,但笑声依旧是越来越大。

  听得杜明的脸色瞬间就变黑了,他很想问一句,这有那么好笑吗。

  可看着胭脂那笑得眉眼弯弯,如初见时灿烂温暖的模样,到了唇边的话还是被他给咽了回去,一贯冷冽的眼眸不自觉放柔了下来。

  多少年了,好像从那年被选入杀手组织,被迫与胭脂分开后,他就再未见过这样的笑容,再未有过这样温暖的感觉。

  即便再次重逢,两人还是昔时模样,甚至远比当年来得更加出彩,过得也更好。

  但无论是他也好,还是胭脂也好,都能清楚的感觉到两人之间那若有若无的隔阂。

  虽然不过是几年的时间,但他们都已经变了,早就不是当初天真良善的孩童,一颗心早已经过了千锤百炼,黑暗浸染,变得千疮百孔却又刀枪不入。

  可这时,胭脂这一笑,却仿佛让杜明又回到了昔日那个虽然寒冷,却让人觉得格外温暖的冬天。

  回到了那个破旧的屋檐下,看到那两个抱在一起互相取暖的孩子。

  那是他记忆里最难忘的画面,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珍宝,无数个生死徘徊的时刻,那都是他执着活下去的动力。

  与其说他是被胭脂下了药,倒还不如说他是被自己给下的药,因为是他自己,固执的非要把那个给他温暖的女孩留在心里,才会这般屡屡失去理智。

  他很想否认,也一直都在否认,可胸膛里那颗不停跳动的心脏,却总是会一次又一次的出卖他,让他无法骗别人,更无法骗自己。

  “胭脂……”

  唇角微动,望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女子,杜明眼眸前所未有的柔和了下来,他轻声唤了一句,仿佛呼唤着手心里的珍宝,一向冰冷的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温度。

  听到杜明的呼唤,胭脂眼带笑意的抬起头来,食指微微抬起放在了对方的唇间,止住了那接下来的话语。

  此时此刻什么都不需要说,这样的美好只需要永远的保留在记忆之中,任何一点声音都是对它的破坏。

  双手揽住杜明的脖颈,望着对方那带些诧异的眼眸,胭脂轻轻一笑,抬起脚尖,柔软的双唇便亲在了对方的唇上。

  若是换一个时候,换一个地点,胭脂绝不会主动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虽然出身青楼,但正因为如此,她更加注重自己的清白。

  不是为了留给谁,也不是为了谁,只是简单的为了她自己,她厌恶那些恶心男人的碰触,厌恶心已经彻底被黑暗浸染的自己。

  其他的她无法改变,而她唯一能做得,便是留给自己一个清白的身体,让有朝一日她走上黄泉路的时候,可以是清清白白的。

  不过现在,她更想留给自己一个美好的回忆,让她这悲苦黑暗的一生能有一点温暖的色彩。

  感受到双唇之间的柔软,杜明猛地瞪大了眼睛,看着贴着自己,面对面不超过半个手掌距离的胭脂,他只觉得心跳得无比剧烈,仿佛随时便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感受到手心下那蓦然僵直的身体,听着那仿佛就响在耳边的心跳声,胭脂眼带笑意,唇齿相依之间,她也开始慢慢的引导着,让杜明一点点的放松下来。

  曾几何时,胭脂极为厌恶红坊里经历的那一切,可现在,她却忽然有些庆幸,自己懂得这些,若不然,指望着杜明这个榆木疙瘩,那估计得下辈子才能可能。

  在把两人带到院子后,那两个小孩就已经跑出去负责警戒了,偌大一个空荡荡的院子,便只有杜明和胭脂两个人,并不需要任何顾忌。

  虽然破旧的院落中,那枯黄的杂草,断裂的石桌,长满了爬山虎的墙面,并不十分适宜。

  但双眸相对心灵相依,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那么重要,只要这么静静的这么抱着,听着对方的心跳,感受着那身体上的温度,便觉得天与地外界的一切都已经消失了。

  一开始的惊吓过后,杜明也慢慢的缓过神来,感受到现在的美好,他身子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在胭脂的热情主动下,两只手渐渐的抚上了那白皙细腻的脸颊。

  衣服一件件的退了下去,随意的扔在了荒芜的庭院之中,杜明和胭脂慢慢拥抱着,走进了那早已收拾好的屋子里,在逐渐加剧的呼吸声中,躺在了那铺着被褥的木床上。

  -------------以下是某些不能言说的内容------------

  虽然有些疼痛,但不过只是一瞬,之后便如飞到云端上一般,是她从未感受过的轻松和愉快。

  秀发披散,胭脂轻轻躺在身旁男子的肩膀上,抱着对方的胳膊,生平第一次有了种安心的感觉。

  在红坊的时候,她时常听其他的姐妹说起爱这个字。

  其实不只是姐妹们,还有那些拿着银子过来找姑娘们的客人,她也总是会从他们口中听到爱这个字。

  不只是对她,对其他姑娘们也是如此说,情啊爱啊的,说得还无比真诚,就好像真的如此一般。

  他们可以张口就来,不费半点力气,就用这样的话讨女孩子欢心,好像这爱情是一种多么廉价的东西,谁都可以拥有一般。

  可有时候,在其他姐妹的口中,爱情却又仿佛是多么珍贵难得的东西一般,让人羡慕却可望而不可即。

  不过与她而言,这个字好像并不是那么重要,虽然她隐约之间,能明白这大概是个十分美妙的字,是上天赋予人们最宝贵的东西。

  但身处黑暗的她,却与一切美好的东西无缘,她从来都没有奢望过能像是普通的姑娘家一样。

  甚至直到现在,她也想不清楚自己对于杜明的感觉,是感激,是依赖,又或是其他什么。

  那些她通通都不知道,不过她其实也不需要非得想清楚,对于生命已经进入了倒计时的她来说,想做什么直接做什么就好了。

  人的感情本来就是无比复杂的,非要弄得那么清楚干嘛,她只要知道,这样自己会很快乐很开心,杜明也会很开心很快乐,那就已经足够了。

  想得太多,本就是庸人自扰,她这一生已经够苦得了,就没必要再来为难自己。

  仰头躺在床上,感受到旁边柔软的躯体,杜明望着上方那破旧的床帘,神情有些恍惚,他忽然感觉世界变得有些不真实,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这一切都太美好了,美好的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自己能拥有的,他总觉得这都不是真的,一闭上眼睛,就全都会从他的世界里消失。

  这十几年的人生,唯一温暖的那个冬天,也持续的那般短暂,长久以来一直的失去和痛苦,已经让他不敢相信,美好的事物会降临在他的身上。

  即便他能切实的感受身边的温度,感受到那冰冷空荡的内心正在被一点点的填充。

  “这是真的吗?”

  看着看着,杜明忽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声音里带着满满的不确定,这般患得患失,并不像是一个冷酷无情的杀手。

  可这时的杜明,却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内心。

  若是从未见过阳光,那他可以忍受黑暗,但得到又失去,却未免太过残忍。

  杜明已经承受过一次这样的痛苦,再来一次,他真的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灵。

  “怎么突然这么问?”

  本来正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静谧时刻的胭脂,闻言心下一颤,她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黑暗中朦胧可见的身影,声音有些轻微的颤抖。

  若是平时,杜明肯定会注意到这点不对,杀手本就是个极为细心才能胜任的职业,时刻观察注意四周已经成为了他的本能。

  可这时再理智清醒的人也不可能在与平时一样,杜明也是凡人,他自然也不会例外,听了胭脂的话,他静静的躺在床上,没有回答。

  因为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说什么嘛,说他害怕吗,虽然不知道什么叫做面子,但他本能的不想在胭脂面前,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

  枕在那宽厚的肩膀上,听着那仿佛响在耳边的心跳声,胭脂重新闭上眼睛,让自己慢慢的靠在上面,直接用行动告诉了对方答案。

  虽然她中毒这事注定是瞒不了多久的,但要说却也不是现在,这会她只想静静的享受此刻的美好。

  感受到胭脂的动作,杜明回抱住了胭脂,两人静静靠在一起,时光仿佛都凝固住了。

  温暖的日光下,昏暗的屋子里,两个身影静静的靠在一起,眼中只剩下彼此,好像外面的一切都与他们再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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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明和胭脂两人现在那是幸福的不得了,恨不得一辈子都这么过下去,可何文远此时却被他们的事情给弄得头大无比。

  他好不容易把火势全都控制下来,民众也安抚好了。

  但还没等他踹口气,就被自家家主给叫去,狠狠的臭骂了一顿,骂了整整半个时辰。

  这让自幼在族中都是出类拔萃,从来都只听到过夸奖的何文远,心里很是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出门的时候,看到平日里那些只能仰望他的族弟们,鬼鬼祟祟散开的身影,本来就有些不自在的何文远顿时感觉更不舒服了。

  虽然知道这件事情确定是自己考虑不周,家主骂的那些话都很对。

  事实上,若不是家族在背后支持,就凭着这次的事情,他就能被那些觊觎他位置很久的人给拽下来。

  功劳,那往往过去后就会被人给忘了,可过失,却会被人给牢牢的记着,何文远很清楚这一点。

  可清楚归清楚,他再老成持重,毕竟也才二十多岁,而不是四十多岁,少年人的意气,他藏得再深也终究还是有些的,总是难免有那么一点的不平。

  尤其是刚刚从家主那挨了顿骂回来,连口水都没给喝,就又被知府大人叫去,责令他两日之内,把那胆大包天的家伙给抓回来。

  若不然,他这个总捕头就别想做了。

  一连被骂了两顿,心中憋了一肚子火气的何文远,这下子是终于爆发了。

  当然,他可不敢朝着自家家主和知府大人做什么,不过这不是有现成的靶子嘛。

  这回他要是不把那个该死的,不按规矩出牌的杀手五马分尸碎尸万段,那他就不姓何。

  与前两天搜捕时的小打小闹不同,这会整个官府外加军队的人都出动了,全城戒严,别说一个大活人,那就是连个蚊子也别想飞出去。

  扬州乃是大城,又是经济中心,每日来往的人流量之大,是其他小地方永远都无法想象的,戒严一天那损失的金钱都是海量的。

  原本林何两家虽然借助官府的力量搜捕,但却从未想过这个,原因便在如此,他们两家在整个江南虽然有些力量,但这个代价那也是他们轻易损失不起的。

  不过此时的情况却又不同了,衙门的大牢都被烧了,虽然被及时的救了下来,就烧了个大门,其他什么事都没有,但这不是损失多少的问题,而是颜面的问题。

  古人都好面子,匹夫一怒血溅五步的事情时有发生,更何况是偌大一个官府,偌大一个朝廷。

  这若是不赶紧的杀鸡儆猴,那以后岂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站在官府的头顶上为所欲为了,与之相比,损失了金钱那倒是不算什么了。

  除了封锁城门,戒严全城之外,从军队抽调出的官兵,也开始挨家挨户的抽查,那架势就查出了什么圣火教余孽份子一般。

  虽然从某种程度上说,贺家遗孤还真的算是圣火教余孽份子,毕竟当初贺家灭门就是因为这个罪名。

  不过那些军队的官兵就不归何文远管了,他毕竟只是个总捕头,虽然官位是正六品,但军队向来是一个独立的体系,就连知府大人想插手都不可能,就更别说是他了。

  自当年贺家被打为圣火教余孽到现在,扬州已经很长时间没遇到过这样的大阵仗了,那些百姓自然是难免有些惶恐。

  主要是在家待得好好的,突然就有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进来搜查,那不管是不是良民,都难免会有些心虚胆颤。

  对此,何文远也没有什么办法,毕竟官兵天然的就觉得自己比普通百姓高一等,让他们和颜悦色的那实在太难了。

  更何况,这还不在他职责范围,就算是想管都管不了,人家军队的将领认为没有问题,你若是插手,那就是越权,这可是官场的大忌。

  好在,封锁城池,全城戒严搜捕的动静太大,最多也就只能持续两日,倒也不用担心会弄出什么大岔子来。

  而且,何文远也不信,在这么严密的搜捕下,那个杀手带着个身中剧毒的女人能躲多久。

  调了军队入城,几个时辰的搜查速度就比前两天加起来都要快了,充分说明了什么叫做人多力量大。

  搜查的时候,是从刑场周围往外扩散开的,城东离刑场其实非常的远,等搜查到这里的时候,日头已经从正中渐渐往西边落去了。

  城东一向都是混混乞丐下九流的聚居之所,因为是三不管地带,有时候甚至犯了事的杀人犯,来扬州出货的江洋大盗都会暂时栖身在这里。

  基本上在这里生存的人,天然的就格外畏惧官府。

  这会一见大队的官兵进来,几乎所有人都是吓得抱头鼠窜,还以为是来抓他们的,这无形中就给搜捕工作带来了不少麻烦。

  不过倒也不是没有收获,以往官府通缉的目标,在你追我赶之中也抓到了两个。

  都是那种杀了好几个人的凶残杀人犯,倒也算是个意外收获。

  早就已经被杜明用几个包子收买了的两个小家伙,一看到外面这阵势顿时吓得不轻。

  互相对视了一眼,想起杜明的嘱咐,知道这些人怕是都来找对方的,丝毫都不敢耽搁,两个小家伙连忙跑着,就去了那个破旧荒废的小院。

  杜明前两日的精挑细选得到了回报,若是换了在城东已经混迹久了的家伙,哪怕只是看似单纯的孩子,遇到这种事,就算是不为了赏金把他出卖,也会第一时间就逃了。

  也就只有这种刚刚落难,对于世态炎凉才稍稍有些体会,内心还没完全被黑暗浸染堕落的小家伙,才能遵守约定,懂得什么叫做信义。

  虽然缠绵了数次,整个人完全沉浸在了那从未体会过的欢愉感受之中,但杀手的谨慎小心已经刻在了骨子里,两个小家伙的脚步声刚到院子外面,杜明便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

  顾不得与胭脂多说,杜明捡起地上的衣服,快速的穿在了身上,而后拿起床边的佩剑,拉着同样套上了披风的胭脂,便脚步匆匆的来到了院子中央。

  直到瞅清从大门外面进来的是那两个小家伙的时候,杜明心里才稍稍的松了口气,不过很快,一颗心就又被高高的吊了起来。

  “外面来了好多官兵,好多人都已经被抓了起来,估计就是来找你们的,你们还是快逃吧,他们很快就会搜到这里了……”

  见明明刚刚带过来时,还是好好的两个人,这会忽然变得有些衣衫不整,两个小家伙都有些疑惑。

  不过现在明显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两个小家伙也没有多问,而是快速的把自己刚刚看到的通通说了出来,并催促杜明和胭脂快些离开。

  虽然不过是短短两日的相处,而且杜明也是呆着目的接近的他们。

  可对于两个已经长时间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家伙来说,这两天活得就像是在天堂一样,对杜明自然也是充满了好感。

  虽然他们不知道杜明到底是做了什么,会引来这么多官兵的搜捕。

  但对他们而言,官兵代表着的从来都不是好人,而站在官兵对立面的杜明,是不是坏人他们不清楚,可不想看着他被官兵抓到那是肯定的。

  “好,这次多谢你们了,你们也赶快藏起来吧,别让那些官兵抓到了!”

  听到两个小家伙的话,杜明的神色前所未有的凝重了起来,不过他还是嘱咐了两个小家伙一句,让他们不要在这个院子里久待。

  他并没有什么杀人灭口的想法,不杀孩子一向都是他的原则,这个原则曾为胭脂破过一次,那滋味他已经尝试过了,绝不愿意再破第二次。

  而且,这里是城东,不过就是两个小乞丐,只要他们藏好了,官府的人并不会特意为难他们,也不会因此暴露他的行踪,若是执意杀人灭口,反而有可能会坏事。

  听到杜明的嘱咐,两个小家伙用力的点了点头,便快速的离开院子,找地方躲藏了,他们在城东也待了不是一天两天了,又不是官府的目标,想避过这场风波还是极为简单的。

  目送着这两个小家伙离开,杜明深深的吸了口气,他握紧手中的剑柄,转头看向胭脂,神情严肃的说道:

  “胭脂,待会你一定要跟紧我,无论如何都不要松手知道吗?”

  不知为何,从刚刚在床上的时候,他心中就莫名的有一种不安感,好像胭脂随时都会消失在他身边一样,这让他有些惶恐。

  惶恐到甚至不是第一时间带着胭脂逃离,而是冒着危险停下来,要得到一个确切的答案。

  “杜明,你赶紧走吧!不要管我了,你带着我这么个累赘根本不可能逃过那些官兵的追捕,而且……我在被带出牢门的时候,就被喂了七日散,注定是活不了多久的……”

  知道若是不说清楚,杜明是肯定不会留下自己一个人的,虽然舍不得那温暖的怀抱,但胭脂还是强迫自己推开了杜明,她注定活不了多久了,不能再带累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