纲吉抬起手臂露出眼睛,借着投射进来的月光侧头看向流浪者。

  他正垂着眸看着自己,紫水晶般透彻的眸子让人安心,平静的气息环绕周身,精致的脸孔被月光镀上一层清冷光亮,柔顺的头发散在脸颊两侧,眼尾的红痕带着诱人意味,让人忍不住想要抬手抚摸,嘴唇轻吻...

  轻吻...

  纲吉神情恍惚,他不由喉头滚动着,吞咽了一口口水。

  流浪者的沉默注视,似乎是在默许他的一切,想要做什么都可以,这究竟是名为对幼小孩童的宠溺,还是另一种让纲吉心跳不由加快的心情?

  他不知道,他现在脑海中只飘荡着一个想法,让他晕乎乎地。

  流浪者,真的很漂亮。

  流浪者轻声问着:“你想说什么。”

  纲吉脸孔通红,小声喃喃:“你带着皇冠的样子真的很好看。”

  此话一出,房间彻底陷入沉寂。

  两人对视间产生的暧昧氛围瞬间消散的无影无踪。

  纲吉恨不得掐死自己,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嘴,这剧烈的动作让他的身体猛然一抽,顿时龇牙咧嘴的在床上缩成虾子状,将所有的痛呼憋在嘴里,额头冒出冷汗。

  流浪者也才猛然回神想起,他之前抢了那嘻嘻王子的银色细小精致皇冠插在额发中忘记拿出来了!

  哪怕是流浪者,此刻也不免满脸羞愤,从床上站起身冲着纲吉低声吼道:“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纲吉一边忍痛,一面无辜狰狞道:“你带着太合适了我没有反应过来!”

  流浪者烦躁地一把将那银色皇冠抓下来:“你是笨蛋吗!”

  纲吉也不甘示弱小声回道:“我确实是啊!”

  流浪者更怒了:“今天你到是胆子大了,白天敢质疑我,晚上敢跟我呛声。”

  纲吉:“...抱歉。”

  流浪者一条腿跪在床上,上半身前倾,一手揪住纲吉的领子把人拽起来,眉目凶狠:“道什么歉!刚刚的气势哪了?”

  纲吉一脸无辜地看着流浪者,虽然在生气,但整个人都鲜活起来,神情灵动,将那眼尾的红痕衬得更加明亮。

  不论何时,都想让人称赞。

  流浪者跟纲吉对视,两人靠得很近,似乎只差分毫就能碰在一起。

  他心中羞愤的怒气也在纲吉莫名其妙又红了脸,那双温润的眼眸也逐渐迷离起来时变为了无力。

  他一手将人扔回了床上,半跪在床上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

  “你连吵架都不会吗?”总是露出一副着迷又隐忍的模样,他就算又怒火也发不出来。

  纲吉又不是喜欢跟人争执的性子,白天有胆量钳制流浪者,还敢跟对方叫嚣争吵,也并非是为了自己而生气,流浪者那对自己轻视,全然不在意的态度,神情恹恹对一切了无生趣的模样才让他生气。当然,这其中也有恐慌...他害怕这会变成现实。

  可是现在,流浪者这么灵动,这么鲜活,生气盎然的样子,纲吉心里不会有愤怒,反而带着轻松和喜悦,心想:如果流浪者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时候跟人吵起来呢。

  纲吉仰躺在床上,四肢呈大字,一副对人全然信赖的模样,他脸上带着满足笑意:“能够遇到你真的太好了。”

  前后两句话根本衔接不起来。

  但流浪者顿了一下,神情怔愣。

  纲吉,在感激他能存活在这个世上。

  他的诞生并非全部都是灾难。

  流浪者沉默不语,脸上的表情慢慢和缓平静下来,他双腿跪在纲吉身体两侧,居高临下看着少年。

  这样俯视的态度,没有引来少年的不满,脸上反而一直带着傻兮兮地笑容,可能是因为自己的这张脸足够漂亮,也许是在对他的注视而感到满足。

  两人看着看着,心有灵犀般突然都笑了起来,很小声,从喉腔内闷出的笑意。

  流浪者慢慢俯下身,长达几百年的流浪也终于让人偶有了疲惫,他仿佛一个在沙漠中走了数天的旅人看见了绿洲,身心都放松下来,困倦与疲惫上涌。

  他顺从内心的想法,让自己的身体压在纲吉身上,把人当做了柔软垫子般。

  他抬手抱着纲吉,头颅压在对方的肩膀处,问道:“你刚刚想说什么。”

  皇冠的闹剧,让两人间的氛围不再那么沉重。

  纲吉沉闷的内心也似乎轻松起来,以往不愿想起不愿谈论的事情也能不夹杂痛苦的说出声。

  他将鼻尖抵在流浪者的脖颈处,似乎能感受到对方气息存在的现状让他倍感欣喜。

  “我老爸,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外出打工,用什么南极挖石油这种可笑的理由待在外面。几年不回来一次,我每天看见妈妈坐在廊檐边期待着他回家就觉得不甘心。妈妈不该过这种生活,她这么温柔,这么好的人应该值得更好的人照顾她。”

  “后来,那个家伙常年不回家,我反而习惯了这样的生活。觉得他不回来,没有他也没关系。”

  “现在猛不丁突然回来,还告诉我我身上背负着不可能推脱的责任,这么多年一句话不说,现在有事就想起我,因为什么血脉的原因将平静的生活推向火坑,甚至把周围无辜的人都牵扯进来,这样的人,根本就不懂我想要什么,只会把所有的事情推在我身上。”

  纲吉小声地吐露着一个孩童这么多年的烦恼和不甘。

  不过虽然是烦恼,他不甘自己的母亲整日的孤独,他烦恼自己的朋友因此陷入灾难,身处险境。

  全然没提自己,因为家中缺少另一个长辈的存在,养成了现在怯弱的性格,没提自己这么多年遭受的校园暴力,没提自己只有妈妈的寂寞。

  流浪者沉默听着,抬手一下一下抚摸对方的脑袋。

  等到纲吉把一切地秘密都说出来,房间陷入良久的沉寂后,流浪者才缓缓开口。

  “我无法理解你。”

  “我们之间不可能理解。”无论是非人的身份,还是愿望。

  “能被人期待,被他人灌注愿望...这是我曾经无论怎么也得不到的,求而不得的存在。”

  “纲吉,你非常幸运,你的存在有价值,你的生命不是多余。”

  “你跟我说了这么多,但很遗憾,我无法理解你,所以你也没有办法在我这里寻求安慰和认同。”

  流浪者环抱纲吉的力气大了些,像是想要留住什么一样,但又很快放开。

  他缓缓从纲吉身上起身,双手撑在纲吉脸颊两侧,神情空洞而寂寥:“我,无法理解你。”

  我甚至在羡慕你。

  这样的心情,对你来说太过残忍。

  说到底,一个人偶想要去理解人类是天方夜谭的事情。

  就算是神造的人偶,也不行。

  流浪者已经从纲吉那里得到了对方想要珍视自己的礼物,于此,他也不想用谎言对待纲吉。

  他说完这些,不想再去看纲吉的表情,起身准备离开。

  那茫然无措,不可置信,委屈的表情,他不想看见,不想再一次清晰的明白自己的非人身份。

  可纲吉突然拉住他的手,流浪者一时不查竟然被人又拉拽回床上,坐在床沿。

  纲吉挣扎起身,抓着流浪者的手微微颤抖。

  流浪者闭上眼睛,心想,纲吉一定非常失望,他所依恋的人本性如此空洞卑劣。

  在一片昏无黑暗中,他听见耳边传来的窸窸窣窣声。

  纲吉跪在自己身侧,双手碰住自己的脸。

  大概因为身体的疼痛,对方的手掌温度很低,带着小心翼翼,珍重地靠近他。

  然后...

  一个轻吻落在他的额头。

  纲吉的嘴唇很薄,柔软,带着好像能烫伤自己的情谊。

  流浪者愕然睁眼,这个吻已经结束。

  纲吉正抱着自己的脖子,哽咽道:“抱歉。”

  流浪者竟然在这一刻生出了名为手足无措的情感,他茫然地揽住纲吉的腰:“为什么道歉?”

  纲吉抽着鼻子:“我没有察觉到你的想法,还自顾自说了这么多,真的很抱歉。”

  流浪者:“无法理解的是我,你为什么要自责...”

  纲吉打断对方:“我只是能说出来就足够了。”

  “不要把轻视自己,不要把自己看得这么低。也不要离开...”

  “哪怕从一开始就知道没办法理解我,你也在认真听我说话,然后将自己的想法告诉我,你真的很温柔。”

  “我一直,一直...”

  “喜欢这样的你。”

  流浪者无声笑了一声,纲吉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就这样让他以为是友情,继续下去好了。

  不过温柔吗...

  这句话他同样想给纲吉说,在几百年的时间里,也少你这般温柔的人。

  身体的负荷太重,纲吉能撑到跟流浪者说完这些实属不易,等流浪者回神,耳边已经传出纲吉缓慢绵长的呼吸声。

  这就睡着了?

  人类的身体果然脆弱。

  流浪者轻轻将人放在床铺上,注视着对方的睡颜,想着,这个孩子跟其他人都不一样。

  他轻手轻脚走到阳台边推开推拉门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