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者的手微微抬起,还保持着被纲吉拉拽的姿势。

  他怔怔望着纲吉丢下他独自跑走的背影,突然一阵空虚与落寞冲上心头。

  他啧了一声收回手,烦躁地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被一个区区人类小鬼搞的心情起伏,真是不像话。

  说到底,没有信任他的人是纲吉,最后选择逃跑的人也是纲吉,为什么他还敢对自己发这么大的火。

  流浪者抬眸看了眼面前的屋子。

  干净明亮的屋子里还有那位温柔的夫人,他现在满腔怒火也不能伤及这屋子丝毫,这位夫人没有任何错,他也不该随意践踏别人温馨的生活。

  他看了眼纲吉阳台,不耐道:“算你捡回一条命。”

  流浪者本打算现在离开。

  现在还来得及收手,现在纲吉随他还可有可无。

  他早就该知道的,跟人交往、相处只有无尽的痛苦和藏在痛苦深渊下太过渺小的名为愉快的微光。

  何必为了这么点漂亮的光亮和将自己沉浸在痛苦的旋涡中。

  只要不贪婪那点愉快,就不会被绝望的浪潮吞没。

  他早就该知道的。

  流浪者抬手抓着胸口,他现在穿着一身校服,将他的身体勾勒的极为修长,胸前口袋放着神之眼,坚硬无比的造物硌着他手心疼。

  “喂,你是谁?是我们家新的孩子吗?”就在这时,一个听起来轻浮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流浪者皱眉看去。

  烦闷,难受...

  纲吉冲进家门一刻没停就钻到了自己的房间缩在床上,抬手死死攥着胸前的衣物,想要将这痛苦的感受全部压下去,可不管他怎么做,换来的都只能是越来越苦闷的心情。

  他居然对流浪者说了那么重的话。

  他还是第一次感受到强烈的情绪。

  生气,怒火...究竟是为了什么?

  不想让流浪者轻视自己,不想看见他毫不在乎的就将自己说的一文不值,将自己的伤口血淋淋的扒开。

  不过说到底,这些都是他自己自以为是的想法,他不知道流浪者的过去,不知道他经历什么,所谓的轻视,不在乎,伤口都是他自己的幻想也说不定。

  其实,从头到尾,流浪者没有任何错。

  他只是在保护他,仅此而已。

  那他为什么生气呢?抛开这些理由,还有什么呢?

  纲吉翻了个神,平躺在床上怔愣的盯着天花板,洁白的天花板随着他的视线缓缓浮动,也好像抓住了什么。

  他嘴里喃喃,带着极致的自责与悲伤:“我在生我自己的气...”

  我太弱小了,优柔寡断,胆小,懦弱,这些才是流浪者不告诉他,他过去的原因吧。

  因为他什么都做不到,只会一味的躲在流浪者的庇护之下,他不值得被流浪者依赖,倾诉,所以也从来不对自己展露心声。

  他很害怕,再这样下去流浪者会跟他形同陌路,一声不响的离开。

  对啊,他在害怕,流浪者的离开,所以才会这么生气。

  他没有任何长进,现在也只会躲在屋子里独自懊悔。

  这样并不会解决任何问题。

  其实流浪者也很怕孤独的吧?

  纲吉想到,偶尔晚上他从睡梦中醒来,总能看到流浪者看着外面风景,银色月光洒在身上,他好像茫然地注视着周围的一切,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就如他告诉纲吉的名字一样,是一个流浪者,他找不到落脚的地方,找不到值得依恋的家,漂浮在名为世界的孤寂大海上。

  他都做了什么啊...

  他不该把脾气都撒在流浪者身上,明明他什么都没有做错...

  做错的人一直都是他...

  纲吉眼前逐渐模糊,眼眶内盛满了泪水,一股无处释放的酸意从喉头涌上,他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才将没让自己丢脸的哭出声来。

  纲吉缓缓伸出双手盖在脸上。

  他不该将流浪者独自一个人留在原地。

  他不能什么都不说,他应该要把自己的心情全部告诉给流浪者,刚刚听见贝尔的话,纲吉承认,自己心中一瞬间涌出往那张嘻嘻笑的脸上揍一拳的想法,告诉他你真的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真的...

  非常,非常,非常在乎你。

  纲吉抬手,将自己的手掌放在头顶揉着自己的头发,就像是流浪者经常对他做的一样。

  可无论如何都无法感受到流浪者触碰他时的窃喜和美好。

  想见他,这种心情一分一秒都无法忍受!

  他想要去见他,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告诉他!

  纲吉猛然从床上跳起,巨力甚至让床铺发出了摇摇欲坠的吱吱声。

  他甚至想不起来走楼梯,蹬蹬走到阳台前,将推拉门打开,一脚踩在栏杆上就要往外跳!

  纲吉心中坚决,无论如何都要找见流浪者!

  可他踩在栏杆上,他没有环顾四周街道,反而本能低头,看见流浪者站在阳台下,不知在看着什么。

  他没有走。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冒出,纲吉脸上浮现惊喜,高声喊:“流浪者!”

  听见纲吉声音的少年下意识抬头,清澈漂亮的紫色眼眸带着透彻的惊愕看来。

  纲吉想也没想从二楼跳下。

  其实这个高度并不是很高,就算纲吉直直摔下也就受些皮外伤。

  流浪者身体快过大脑,下意识抬手,将少年接了个满怀,这在以往不值一提的冲击力居然带着流浪者压在了地上。

  这片小花园内种着一层小草,仰头摔下也没有半点痛意。

  纲吉双手撑在流浪者脸颊两侧,跨坐在他身上,脸上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流浪者躺在草坪上,看纲吉没有受伤反而精神高昂的模样有些恼火,皱眉仰头:“你疯了吗!搞什么鬼!”

  纲吉高声道:“我现在!非常生气!”

  如果不是怕搞出人命,流浪者听见这句话差点没有抬腿踹在纲吉的肚子上!

  被压住的是他纲吉有什么脸说生气?

  流浪者抬手推在纲吉肩膀上,挣扎道:“起来说!”

  纲吉也杠上似的反驳:“听我说完!”

  “我生气,不是对你,是对我,所以请听我说完!”

  流浪者推攘纲吉的手顿住,神色复杂看着纲吉:“...别乱说话。”

  抿着嘴,眼眶通红似乎刚刚还在哭。对方的勇气和执着让他都心惊,这张总是带着怯意的脸也会露出这样的面容吗。

  纲吉:“我全部都是认真的,听我说。”

  他低头看着流浪者,对方的面孔一如既往的漂亮,没有一丝瑕疵,只是注视着就不免让人心神动荡。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

  “我一直,一直都很不安。我是个胆小鬼,遇到什么害怕的是总是躲在自己的龟壳里不敢出来。我很害怕,因为你总是一副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对周围的一切都满不在乎,好像什么都留不下你,好像你也不在乎自己是否能被留下,一副空荡荡的模样。”

  “像风,像云一样缥缈,我无论怎么靠近你都无法抓住你,我很害怕,你突然有一天消失,或者带着满身伤痕回来。”

  “我也苦恼自己不够坚强,没有办法让你相信,也没有办法得知你的过去。”

  “不想让你知道彭格列的事情是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也是因为,不能。我不想把你束缚在某个地方,我想让你在我身边能够轻松,而不是给你增添压力,这里也不该是夺去你自由的地方。”

  “我对你发脾气真的很抱歉,我不想看见你总是伤害自己。”

  “但是...但是!就算是这样,我也想对你说,如果你觉得这个世界毫无意义,空空荡荡,那就让我成为你的意义,让我成为其中的分量!”

  “更加轻松,更加享受这个世界!”

  “然后,然后...”

  纲吉说着说着,哽咽起来,眼泪鼻涕都流出来,脏乱不已,抽着鼻子。

  撑在流浪者脸颊两侧的手也颤抖起来,几乎撑不住。

  他看着流浪者似有怔愣的脸,嫌丢人似的突然压下身体,在流浪者“喂”的声音中,双手带着珍重缓缓抱住对方的脖子,把人拥在怀里,头深深埋在对方的脖颈处。

  一抽一抽的呼气声和鼻尖的热气扑在脖颈处,让流浪者没忍住偏了偏头。

  纲吉带着哭腔:“我会等你把你的一切告诉我的那天。”

  流浪者躺在草地上,他感受着纲吉抱着自己的力道,睁眼望着天空,现在已经暗了下来,漆黑夜色中,只有少许的星星在天空闪烁。

  明亮而珍贵。

  绝望中的渺小幸福吗。

  流浪者知道,纲吉是没有办法理解自己的,只是展露了自己些许黑暗对方就一副受伤的模样。

  但意义...

  就摆放在眼前。

  触手可得。

  不再是漂浮的浪人,而是有人等待他的旅人吗?

  流浪者缓缓叹了一口气,放在草地上的双手回报住纲吉。

  “我知道了。”

  纲吉心中瞬间被惊喜充斥,他幸福地抱着流浪者,闻着青草的味道撒娇一般哼哼两声。

  如果有尾巴怕是摇的正欢。

  流浪者轻声说:“如果你选择抓住我,未来你身边一定会有更多灾难,这样也没关系吗。”

  纲吉:“如果我们一起的话,一切都没关系。”

  流浪者闭住眼,将胸口中所有气都吐出去,轻松下来疲惫居然也涌了上来。

  他轻笑一声:“纲吉。”

  “嗯?”

  “你往左边看。”

  左边?

  纲吉一脸疑惑的抬头,这才发现那边一直站着一个人,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顿时愣住,惊慌与不可思议同时袭来:“爸爸??”

  他看着自己的孩子抱着另一个漂亮的男孩说了半天肉麻的话,现在两个人紧紧抱在一起的模样,满脸胡茬的男人笑容已经要撑不住了。

  流浪者单手撑地坐起来,纲吉已经变成一座石雕僵硬在自己怀里,他就保持着抱着纲吉的姿势,扭头对着男人笑笑:“晚上好,先生。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确实是这户家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