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最近没有睡好吗?”纲吉问。

  他已经犹豫了一天,以为这是自己看错了。

  但直到放学,纲吉前倾身体凑近流浪者的脸孔,发现这并不是错觉,流浪者的眼睛下好似有黑青,神情也比往日更阴沉,像是没有睡好的模样。

  “...不,只是处理了只虫子。”流浪者看着纲吉猛然凑近的脸孔,稚嫩而又纯真的眼睛倒映着自己的面孔,近在咫尺将所有信任交付于他。

  这让他不由脑袋微微后仰,眼睛错开,这才回道。

  见流浪者并没有推开自己反而默许他跨入那条警戒线纲吉低声笑了一下,略带满足的站直了身体。

  “虫子,说起来你现在住的地方是几年前就废弃的街道,也没有人打扫,虫子很多吗?”纲吉问。

  流浪者顿了一下,神色无常道:“还行,还没到让你也注意的地步。”

  纲吉轻轻拉着流浪者的衣袖,认真道:“还是跟我回家去住吧,虽然地方不是很大,但比你现在住的地方舒服,有热水,能舒服的泡澡,离学校也不远。”

  这是这几天纲吉对他说的最多的话,流浪者自是能听出纲吉的真心,奈奈妈妈也很温柔,那热闹的家也时常让他想起跟丹羽生活的日子,名为朋友,亲人的存在不知何时已经成为了人偶心中宝贵的记忆。

  也让他不敢触碰。

  现在的喜悦越盛,接踵而至的灾难与痛苦越多。浑浑噩噩流浪的日子中,等待着新的存在意义几乎磨去了他所有的人性。

  只要不去接触喜悦,也就不会遭受疼痛。

  这种想法深入骨髓,说他懦弱也好,说他不堪也好,这就是现实。

  那数次的离去所带来的痛苦哪怕过去百年,现在回想依旧让他茫然无措,去质问自己,如果当初不去接近他们,不去贪恋人生百态,能够忍受孤独寂寞,丹羽他们会不会幸福的度过一生。

  纲吉越是对他好,带着那认真而依恋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时,他一边沉沦,一边挣扎,告诫自己不能再重蹈覆辙,却还是一次次任由纲吉触及自己。

  就像此刻,纲吉带着希翼望着自己,等着他同意的回复。

  流浪者别开眼睛,勉强道:“不行。”

  最近被一个自大的小鬼缠上,他不想把无妄之灾带进纲吉的家中。

  纲吉察觉流浪者的迟疑,心想还有机会:“那光吃饭可以吗?吃完饭再回。总是吃便利店不好。”

  流浪者出了校门后,就向着那废弃的街道走去,眼看快到家了,发觉纲吉还黏在自己身边,一副紧张的怕自己突然跑掉的样子。

  究竟谁才是那个更弱的存在,纲吉是怕自己吃不饱睡不好吗?

  “今天的随堂测验怎么样。”流浪者转移话题。

  流浪者昨天几乎让全校的人翘了课,今天老师们真的进行了随堂测验,流浪者一天都在学生控诉的眼神下度过,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找事的,连对他不断示好写情书的女孩今天也安分了下来。

  好在前一天晚上给纲吉补习过,流浪者看着卷子上的题目便大概能猜出纲吉的分数。

  纲吉听见也不由被带跑偏,感叹道:“低分飘过,真是太好了...”

  “你真的好聪明,前几天你还在看小学的知识,现在居然能跟狱寺不分高下。”

  上课,纲吉总是不由自主的转头去看流浪者,发现对方大部分时间都在望着窗外的天空,神情放空,但被老师忍无可忍叫起来回答问题时,流浪者却能准确的知道是哪道题,答案也非常准确,实在无聊的很,他还会多说几个解题思路,好几种听的老师都一愣愣的。

  等流浪者全部回答完,撂下一句:“这节课别打扰我。”堪称嚣张的话后便坐下,恢复原本的样子,一手支着下巴,侧头望着天空。

  这种时候,纲吉就觉得流浪者离自己好远,怎么追赶都追不上,明明流浪者没有走,他却好像隔着千里相望,怅然若失。

  而偶尔他悄悄扭头过去,发现流浪者一副“抓到你了”的模样面带笑意好整以暇的望着自己,顿时身体像是被岩浆充斥,烫的他脸颊发红,慌张的扭过头。

  只有流浪者低声轻笑隔着半个教室,清楚的传进自己的耳边。

  然后纲吉那点失落与迷茫便会烟消云散,也忍不住笑起来。

  “我说过了,我没有上过学不代表我没有学过知识。”流浪者无语地敲了一下纲吉的额头。

  “你真不会以为我以前不学无术吧。”

  纲吉连忙摇头,露出一个乖巧笑容:“怎么会呢,只是好奇啦,好奇,你从来没有说过以前的事情吧?”

  他说着咳嗽一声,脸颊诡异的泛红:“我也想知道你的过去是怎么样的。”

  流浪者:“然后用你的过去交换吗?我现在都能猜个大概,被吉娃娃欺负,学习不好,体育不行。”

  他双手一摊:“用我能猜出来的过去交换我的过去,实在不公平。”

  这是在揶揄打趣,但流浪者没有想到,纲吉听完这些,不是坦然,不是害羞,不是慌张。

  而是空洞的落寞,纲吉低下头,手掌紧紧的握着书包带子。

  流浪者停下脚步:“纲吉...”

  流浪者知晓自己并没有说错,可纲吉的模样不对劲,似乎触及了伤心事。

  将真相说出来,刻薄也好,无情也罢,因为惹上不少麻烦,也让不少人对他置喙,但这是流浪者一贯的作风。

  但现在他有些犹豫,他伸手迟疑的摸了摸纲吉的头发。

  一如既往,就算沉浸在过去的失落中,纲吉还是下意识的低头,让流浪者更舒服的摸着,只是脸上时常带着的羞怯笑容消失不见。

  “你说得对...那确实是我的过去。”纲吉过了好一会才勉强抬起头笑了一下,“没办法反驳呢。”

  他很快恢复了正常,打起精神:“走吧,拿上你的睡衣还有教材回家,今天早上妈妈跟我说今晚吃可乐饼,被褥也让妈妈多准备了一床。”

  流浪者接着他的话往下说:“装出一副可怜的样子,是想让我心软同意你的请求吗。不行就是不行,最近不可以。”

  纲吉一副被发现犯了错事的样子挠了挠头发,笑了两声。

  流浪者突然停下脚步,想起这两天家里莫名其妙感觉少了的东西,狐疑问道:“你该不会悄悄把我东西都搬走了吧。”

  纲吉正神:“怎么会,我只是替你把一些教材搬了回去。”

  流浪者无语,抬手敲了一下纲吉的额头:“这叫先斩后奏,如果是别人现在已经被我打的鼻青脸肿了。”

  流浪者亲昵的敲击不会带来任何疼痛,纲吉却猛然抬手捂住额头,嘴里嘟囔着:“好疼...看来今晚要上药了。”

  说着还不时瞥着流浪者,没有比这再明显的提示了。

  流浪者不上当:“我会让里包恩在医院给你留个位置的。”

  纲吉顿时苦了脸:“不了,我还不想再住一个月的医院。”

  可今天流浪者的态度非常坚决,如果是以往纲吉这么黏人的邀请,流浪者大概已经用不耐烦的神情跟他回家了。

  他问道:“为什么不能跟我走呢?”

  流浪者顿了一下,他总不能跟纲吉说,最近有个嘻嘻嘻笑得变态跟着他。

  不想让他担心是一回事,这话说出来能被相信的可能性也很小。

  流浪者扭开脸:“不为什么,你今天的话好多。”

  明显的拒绝和隐瞒让纲吉反而更加好奇。

  流浪者眼看快到家,催促纲吉离开:“等天色黯淡,我不会送你回家。”

  纲吉也坚持,非常有骨气:“...那,我住你家,给我个毯子就行。”

  说得这么可怜,还不是看准了流浪者不会这么狠心对他吗。

  有恃无恐。

  流浪者:“冻死你。听话。”

  纲吉:“我跟你回家看看,如果有什么缺的,需要买的,我还能陪你,回咱们家也行。”

  流浪者被烦得额头青筋绷起,但一句回咱们家还是让他压下了怒气。

  纲吉纯粹的善意反而压着他无法反抗。

  流浪者拗不过纲吉,只好带着人走,心想着,希望那自称王子的自大鬼今天不在。

  想起对方昨晚再来的发言他就一阵头疼。

  不过...

  他要是敢伤了纲吉,这次就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流浪者跟纲吉踏上楼梯,哒哒的脚步声回荡在狭小的楼梯间,流浪者离没有任何防盗措施的房门几步之遥时停住了脚步。

  里面,有另一个人的呼吸声。

  流浪者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要带着纲吉离开。

  纲吉一脸茫然的被拽着走:“等等,怎么了?难道里面有人吗?不不不,怎么可能...”

  流浪者的性子太过孤傲,纲吉想象不出来他跟别人同住一屋的模样...

  不,不如说有些别扭。

  流浪者那天将他压在床上,借着月光,柔和与轻灵共存的模样...是他,是只有他才能看见的独有的景色。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纲吉并不想让别人看见,只是想到那个场景,都让他心里不舒服,想要尖叫着,抱着流浪者,只有这样才能抚平心中的不痛快。

  可就在这时,身后的门突然打开,纲吉茫然回头,却在下一秒被流浪者挡在了身后。

  他从流浪者身后探出头,看清了对面。

  一个有着金色头发的少年,穿着昂贵而华丽的衣物靠在门口,嘻嘻笑着:“欢迎回来~”

  纲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