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新年的第一天, 消失已久的特里斯蒂安,自己回来了,还带着一个小婴儿。

  尚未退烧的赫佩尔站在村口, 因为体表温度过高, 所以站在冷空气里的她,周身不停的向外飘着白雾。

  两个人相对而站, 彼此打量着对方。

  “多年不见, 你这是得道成仙了?”

  “彼此彼此, 我也没想到你消失这么久, 是去生孩子了。”

  毒舌二人组堵在栗果村的大门口,各自挑着对方的刺。

  然后双双被布雷登村长举着大扫帚赶回了屋里。

  甭管在外面有多呼风唤雨, 回到栗果村之后, 大家都会变成没有眼力劲的小鬼。

  “大早上的堵着门干什么!耽误我扫地!”

  布雷登村长吹胡子瞪眼睛的数落着他们, 也不管他们会有什么反应, 自顾自的又去扫雪了。

  赫佩尔:“……”

  特里斯蒂安:“……”

  有着暗红色头发的小婴儿, 咿咿呀呀的伸出手, 想要去抓同样有着红色头发的赫佩尔。

  猫头鹰微微侧身,离那只小爪子远了点。

  她率先走回屋里, 坐在了沙发上, 支着发晕的脑袋问特里:“这孩子叫什么?”

  特里斯蒂安将手指递给小婴儿,让她抓着玩。

  他坐到了赫佩尔右边的单人沙发上, 边哄孩子边回答了赫佩尔的问题:“玛里安努。”

  “是么,确实像是你起名字的风格。”

  赫佩尔盯着那个大概一岁左右的小婴儿看了会, 没去问特里他们是什么关系。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说话,屋子里静悄悄的, 只有挂在墙上的钟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按理来说, 赫佩尔有很多问题要问她这个美术老师。

  但是她现在兴致不高, 不太想说话。

  最后是特里主动提起了话茬:“看到迪埃斯叛变的报导后,我就知道你会回来一趟,只不过,连你也变成通缉犯,这倒是我没想过的事。”

  赫佩尔觉得坐着也很晕,于是她干脆直接横着躺下了。

  躺在沙发里的猫头鹰,没什么表情的看了特里斯蒂安一眼:“怎么,开始觉得自己不合群了?还是觉得我们排挤你了?要不你也去混一张通缉令?”

  特里无声的笑了一下:“那可不行,我还要办画展呢。”

  赫佩尔翻了个白眼,她呼出一口热气,然后放松身体,让自己陷落在柔软的沙发里。

  她不再去看特里,而是闭上眼睛,翻看起了红先生的记忆。

  农夫与蛇的故事,在哪个世界都很常见。

  只不过,能毒到这种地步的蛇,确实也不多。

  特里斯蒂安的全名,是诺灵顿·阿尔伯特·特里斯蒂安。

  而诺灵顿这个姓氏,赫佩尔是并不陌生的,因为那同样是缇娜的姓氏。

  当初她跟库赞在库库伦岛吃饭时偶遇的一家四口,严格来说,是特里斯蒂安带到北海来的分家。

  他们都来自西海,一个在当地相当有威望的政治家族。

  在鱼人岛的时候,赫佩尔称呼特里是一个落魄旧贵族家里的逆子,其实并没有说错。

  因为现在那个在西海风头无二的诺灵顿家族,正是由一个落魄的旧贵族转变而来的。

  这还要归功于特里的爷爷。

  五十年前,在那个新世界的海军还没有全线撤退,海上也尚未怪物频出的年代。

  身为落魄贵族家里的四子,特里的爷爷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地位。

  注定会成为分家的他,为了搏出自己的前程,选择了参军。

  身为一个贵族,虽然已

  经落魄了,但他天然就是带着优势和立场在的。

  从小就熟悉社交场的他,极快的与政府一脉混了个眼熟,并靠着他那出色的外表与筹谋的能力,一路顺风顺水的爬了上去。

  他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真正能带给他那些东西的人是谁。

  所以,他早早的,就向世政投了诚,作为世政放在海军里的钉子,被钉进了参谋部。

  因为出色的外表,和仿佛生来就会的甜言蜜语,这条斑斓的毒蛇,极擅长“向上管理”。

  大抵是因为贵族的身份,所以世政内部对他的信任度,是很高的,在愉快的合作了几年之后,内部更深处的黑暗,向他抛出了橄榄枝。

  他当然接住了。

  那么,这些事情,又与红先生有什么关系呢。

  怎么会没有关系呢,红先生的一切,都是被这条蛇吞吃入腹的。

  那是一个并不值得被回忆的下午。

  红先生的母亲,在桃桃岛的岸边,救起了这条遭遇海难却死里逃生的毒蛇。

  他们救了他,给了他活命的机会。

  那一年,红先生只有4岁。

  可毒蛇恢复意识后,看到恩人的第一眼,想到的却是——她们的颜色,正好是主人喜欢的。

  【献上去】

  只要在主人生日那天,将她想要的东西献上去,再说几句好话,装装可怜,那最终会成为分家的到底是谁,就不是家里那些老顽固说得算的了。

  因为,他的主人,可是天龙人啊!

  于是在恢复力气的那一天,他干脆利落的杀死了碍事的【父亲】,割下了【母亲】与【姐姐】的头,像是收集羽毛一样,拿走了她们的头发。

  但只是两个人的长发,编不出足够华丽的披肩,索性这个岛上还有很多的【粉色】,再多收集一点就可以了。

  觉得恶心么。

  恶心就对了。

  只有认为那是同类的头发,才会觉得披在身上很恶心。

  但在天龙人看来,人类的头发,与鸟类的羽毛并无区别。

  人类不曾觉得用狐狸的毛皮制作披肩恶心,天龙人也不曾觉得,用人类的头发编织装饰物会恶心。

  明明很漂亮啊,摸起来光滑又柔顺,光泽度也是上乘,不美吗?

  毒蛇能在海军里混得风生水起,并不仅仅是依靠自己的脑子和背后的势力,他身手也是很不错的。

  所以,当他选择拿起屠刀,这一岛的平民百姓,又怎么可能逃得掉。

  粉色的人,通通杀掉,但要注意不能破坏头发。

  不是粉色的人,也要通通杀掉,因为他们看见了他。

  大于3岁的小孩一个不留,毕竟年纪大了,就会开始记事。

  之所以不杀3岁以下的,不是因为他心软,而是这帮小鬼,正好可以成为被政府救助的战争孤儿,交由适合的海军领养,成为参谋部最近新提出的强兵计划的第一批试验品。

  一举两得的事,想想就令他开心。

  其实,他哪里分得出一个小孩到底有没有3岁呢,他不过是挑一些看上去长得小的幼崽留下罢了。

  所以,被自己的姐姐嘲笑过长得慢的红先生,居然因为这种可笑的理由,逃过一劫,活了下来。

  他和其他不到一米的小豆丁一起,乘上了政府的救济船,作为幸运的,被拯救的战争孤儿,带走了。

  2,3岁的孩子,真的不记事。

  只要半年,他们就可以忘记自己是谁,忘记自己来自哪,忘记自己从来不是什么孤儿。

  可惜红先生永远无法做到【忘记】。

  他是一个有着超忆症的病人。

  他将永远记得,自己

  的母亲救回了一个恶魔,记得那天的血流成河。

  头颅被堆在桃树下,血肉上落满了桃花,就像是她们被夺走的头发。

  他看到了一切,他也记得一切,但是他不能说。

  不敢说。

  ……不可说。

  那个海军,那个叫诺灵顿的海军,身后站着的……是天龙人。

  是海军、是世政,是天龙人,是他们一起,他们一起夺走了他的一切!

  但是后两个……他甚至不敢去恨。

  所以,后来,终于抓住机会逃离的他,在带走同样遭遇的同伴时,只是告诉他们,恶人,是海军啊。

  是那个诺灵顿,是那个现如今的参谋部部长,是海军!

  在赫佩尔要求他将记忆供奉给她的时候,红先生满怀恶意的期待着,期待着赫佩尔会怎么做。

  【你敢吗?喂,小鬼!你又能做些什么!】

  赫佩尔躺在沙发里,通过红先生的眼睛,注视着那天的桃林。

  红先生当然不叫红先生,他有名字的,还是一个很可爱的名字,他的母亲,叫他波比。

  但他的世界被红色淹没了,他发了疯的想忘记那一天,但怎么可能呢。

  粉色也变成了他最讨厌的颜色,如果没有这种颜色的头发,是不是一切都不会发生。

  可他又无与伦比的眷恋着这种颜色,因为那是家人的颜色。

  他叫自己【红】,提醒自己总要做点什么,去复仇,去复仇!

  于是他盯上了诺灵顿,盯上了所有的诺灵顿,他用世政喂给他的能力,收集着能够扳倒海军的情报。

  可惜他最后还是没敢对那条蛇做什么,因为那蛇的主人,一直做着蛇的主人。

  说起来,赫佩尔还是从红先生这里学到的,如果在人类活着的时候挖下她的眼睛,然后及时的泡在特制的液体里,那么一周之后,眼睛将会变成比琉璃还要晶莹剔透的宝石。

  将没有颜色的部位磨掉之后,就是上好的装饰品。

  可以做成耳环,或者项链。

  贵族们,很喜欢这种饰品,那是在黑市里才能买得到的高档货,它甚至被那些所谓的上等人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曜玉。

  所以,赫佩尔估计着,一期的眼睛,现在大概戴在某个天龙人的身上,或许就是那个用桃桃岛编披肩的女人。

  说不定,又是蛇干得好事。

  赫佩尔又想到了缇娜,她们一家四口,会跟着宗家的小少爷千里迢迢的跑到北海来,真的只是因为忠诚么。

  缇娜她们,也是粉色的啊。

  那家伙那么努力的修炼,估计早晚会被选去本部进修吧。

  泽法老师那个傻白甜的性子,大概根本玩不过参谋部那个老不死的。

  赫佩尔再次呼出了一口热气,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心里诽腹泽法老师有什么问题。

  她觉得自己快熟了,虽然脑子发晕,可她依旧清醒着。像是一分为二,一个她负责难受,另一个她负责思考。

  负责思考的她,将海军本部的人挨个琢磨了一遍,她需要找到一个能替代蛇在世政心中地位的人。

  只有全方位的赢过他,才能让世政松手。

  还要有不可替代的价值,是那种哪怕拒绝与世政玩主仆游戏,世政也不能抛弃的程度。

  ……要不要选择鹤呢。

  用鹤顶替掉蛇?

  那个人的智谋、心性,都足够可怕,最重要的是,在【赫佩尔】正式成为敌人之后,能洗去恶意的鹤,拥有了独一无二的作用。

  ……但是,真的要扶持一个能够克制她的人上去吗?

  特里斯蒂安将一条用冷水浸过的毛巾敷在了赫佩尔的额头上

  ,他对闭着眼睛的学生发动了能力:“【等等】再想现在想的事,先把身体养好吧。”

  赫佩尔:……

  赫佩尔睁开眼睛,露出死鱼眼瞪着他。

  “你还是那么让人讨厌啊,大黑猫。”

  等等,等等,又是等等,赫佩尔头顶青筋的看着这个黑发金眸的男人。那些小时候被捉弄的记忆,也紧随其后的浮现在脑海里。

  猫头鹰磨了磨后槽牙。

  “我可是等等人,当然要等等了。”

  被瞪的特里淡定的与赫佩尔对视着,并向她伸出了手。

  “说起来,你是不是还欠我一份谢礼?”

  “什么谢礼?”

  “要不是我,你说不定就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家人,然后变成第二个迪埃斯。”

  “……”

  赫佩尔缓缓睁大了双眼,她有点宕机。

  等等,等等。

  前半句她可以理解,大概是在说当年伴手礼的事,可后半句是什么意思。

  等等啊!不要再想了!她不想想明白这句话!

  可惜她的脑子还是自动分析了起来,且很快的得出了结论。

  猫头鹰僵着脸,震惊的看向特里斯蒂安,试图找到他在开玩笑的蛛丝马迹。

  可惜这一次,大黑猫并没有在逗她。

  特里斯蒂安将自己暴露在夜游神的能力之下,将自己摊开了,展示给赫佩尔,任她将自己【听】了个清清楚楚。

  他在说,就是这样,佩妮,来听吧,这就是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