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上次打着彭格列十世生日宴会名义的盛宴过后,里世界的气氛明显缓和,善后工作按部就班的铺开,众人也总算有时间喘口气,不用像之前一样紧绷着了。

  狱寺隼人站在沢田纲吉办公桌对面汇报工作,“山本、了平、库洛姆还有借调的弗兰和玛蒙都分别到达各自目的地开始工作,同盟家族也都很配合。”他问,“首领,不需要往日本派遣术士吗?”

  盘腿坐在沢田纲吉书桌上帮他看文件的Reborn回答:“云雀说非时院已经出手了。”

  沢田纲吉紧接着道:“既然王权者已经插手,那就不用我们费心了,还是先把重心放在欧洲。钟塔侍从那边有说什么吗?”

  “没有。”狱寺隼人说,“那边好像也正在忙,无暇分身。”

  “这样更好。”沢田纲吉一心二用,随口问,“钟塔侍从在忙什么我们这边有消息吗?”

  狱寺隼人回忆道:“只知道他们最近很关注日本的横滨。更具体的消息,我需要联络云雀才能给您答复。”

  “不用了,云雀心里有数。”沢田纲吉把手上的文件签完,跟其他文件放在一起,拿起来递给狱寺隼人,“这段日子辛苦你了,狱寺。”

  “为您分忧是我的荣幸。”狱寺隼人抱着一摞文件,“那么我先离开了。”

  沢田纲吉点了点头,目送狱寺隼人离开办公室,用左手揉了揉右手的手腕,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Reborn慢悠悠地说:“身为首领,要关心部下的精神状态。”

  沢田纲吉单手托腮,看着Reborn,用打趣的口味说:“可我记得你也说过,”他惟妙惟肖地模仿道,“身为男人,应该给他们自我愈合的时间。”他轻轻笑了一下,“大家都很坚强,而且也在好转了,不是吗?”

  “那你呢?”Reborn微微仰头跟他对视,“他们都在好转了,你身为首领也不能落队哦!”

  沢田纲吉避开了Reborn的目光,又拿起一本文件看了起来,平静温和地说:“啊,我知道。别担心,Reborn,我已经是个合格的首领了。”

  夜晚,月明星稀。

  朦胧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悄悄探入房内,掠过暗红色的地毯,绕过桌椅,经过床头柜,零星地洒在床上。

  床上的幔帐并没有放下,让月光找到机会用微弱的光芒隐约描绘出床上的人形,忽略了映在地上的影子的不自然的小小突起。

  Reborn面对着床铺盘腿坐在沙发的扶手上,单手托腮,漆黑如墨的眼睛盯着床上貌似熟睡的男人。

  不甚明亮的月光对于普通人的视力是个很大的挑战,但对于夜视能力出众的杀手来说已经足够他看清这间屋子里的一切了。

  在昏暗的屋内,沢田纲吉的脸色苍白得像是吸血鬼。Reborn目光沉沉地扫过沢田纲吉紧皱的双眉和紧抿泛白的双唇,划过他额头滑落的汗水,看向他正在不规律地起伏的胸膛,然后是紧紧攥住被单的手,Reborn甚至能看清沢田纲吉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他无声地走向床铺,轻巧地跳到床头柜上,低头看着沢田纲吉的眼神如同数学家在分析难题。

  沢田纲吉却没对这么有存在感的目光产生半分反应。

  他又陷入了梦里。

  阴郁的天空、大敞的窗户、窗边被风吹起的白纱,在办公室里工作的彭格列十世和他的左右手。

  狱寺隼人看着被风吹乱的窗帘,默默走过去关上了离沢田纲吉比较近的那两扇窗户,只留下一扇靠近门的窗户还开着。

  沢田纲吉在文件尾端流畅地签上名字,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有些昏暗的窗外,“起风了吗?最近的天气真是多变啊。”他随口感叹了一句,把手中的文件递给狱寺隼人。

  ——真是日常到不能再日常的场景。

  然而沢田纲吉的呼吸却变得剧烈起来,紧闭着的双眼眼睫微颤,不要……不要再继续下去了……不要!

  可梦中的景象不会因为做梦者的排斥改变分毫。

  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了寂静,坐在办公桌的沢田纲吉和狱寺隼人惊讶地对视一眼,沢田纲吉微微示意,狱寺隼人走向房门。

  沢田纲吉的脑袋在枕头上轻微地左右蹭动,不要!停下!别开门!

  梦中的狱寺隼人听不到沢田纲吉心急火燎的呐喊,只能重复那一天发生过的场景,他打开了房门。

  一个看不清脸的人慌乱地闯了进来。

  ——因为沢田纲吉不记得那张脸,不记得那个急匆匆进来的人是谁,只记得他带来的那个永远无法遗忘的噩耗。

  “Reborn死了!”

  沢田纲吉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办公桌后看着来人,满脸的迷惑不解。片刻后,他像是没能理解对方在说什么一样,用干涩的嗓音问:“你说……Reborn怎么了?”

  “……他死了!”

  沢田纲吉的脑海一片空白,指间的钢笔“啪”的一声摔落在桌面上,墨水洒出,落在桌面上,随着顺着桌面滚落的钢笔一起直直地砸向地面,在地毯上留下一道洗不净的印迹。

  沢田纲吉的口中溢出叹息,他看着梦中的自己还在强自挣扎,努力镇定下来寻找这件事的漏洞,告诉自己这只是Reborn恶劣的玩笑或是好久不见的考验。

  但代代相传的超直感不会让他一直欺骗自己,沢田纲吉沉默地伫立在办公室中央,像一座凝固的石像,眼中没有半分活气。

  沢田纲吉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他永远都记得在得知Reborn死讯时那一刻的感受。

  先是不可置信,随之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和悲恸,像是洪水冲垮堤坝席卷一切,又像是大雪从雪山山顶上滚滚而下只留下一片荒芜。

  他站在废墟之中环视四周,在漫长的反应过后,终于意识到“Reborn死了,他永远不会再回来了”的事实。

  随之而来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让沢田纲吉觉得他的灵魂被撕裂了,从此之后他的心中多了一个永远补不上的空洞,就算是最炽热的火焰也会被洞中呼啸而来的寒风吹灭。

  Reborn嘴唇紧抿,看着呼吸平稳下来的沢田纲吉,面色稍缓。随即,Reborn眼尖地注意到从沢田纲吉的眼角滑落的水珠,一口气半松不松地卡在嗓子里,变成了一声冷笑。他注视着在睡梦中面无表情地流泪的沢田纲吉,低低地骂了一句,“蠢纲……”

  沢田纲吉没能感受到自己的家庭教师复杂的心绪,他正沉浸在旧日重现中不可自拔。

  如果说,日本沢田宅中的母亲是沢田纲吉的原点,那么Reborn就是他的路标、他的向导、他的灯塔。Reborn教会他守护、教会他成长、教会他勇气与顽强,他教会他怎么在吹捧中保持清醒,怎么在荆棘中继续前进。

  这个小小的身影总能给沢田纲吉无限慰藉,是他在黑暗中的光。

  现在,那束光被熄灭了!

  ——包容一切的大空突然明白了仇恨的滋味。

  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冲进了心脏和大脑,愤怒在他的心中燃烧,已经失去的苦涩又像是一泼汹涌而来的海水,浇熄了火焰后又翻起更大的浪花,留下如同泪水般的咸苦波涛。

  沢田纲吉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试图告诉自己Reborn已经回来了,他们赢了,他们打败了白兰,一切都回到了正轨。Reborn回到了他身边,就像他的名字一样再一次重生了。

  但是没有用。

  没有用。

  Reborn站在床头柜上,垂眸看着沢田纲吉被噩梦桎梏,嘴唇张张合合,一遍遍无声地念着他的名字

  ——Reborn。

  Reborn轻轻一跃,小脚陷入柔软的床铺。他伸出手,不厌其烦地一次次擦去沢田纲吉的泪水,所有的恼怒都化为了无奈。

  “我在,阿纲。”

  也许是Reborn的安抚真的管用,也许是噩梦在时间的流逝中终于走到了尽头,沢田纲吉的眼泪渐渐止住,Reborn注意到泛白的天色,悄无声息地回到自己的房间,一来一回没有惊动任何人。

  他为自己沏了一杯Espresso,曾经感到违和感的一幕幕在他脑海中放映,眼下不曾消减的青黑,改变的咖啡口味,以及就算陷入了噩梦之中,所有的悲伤和痛苦都是无声的,只有节奏混乱的喘息泄露一点点秘密的……沢田纲吉。

  Reborn面色凝重。

  这种睡眠质量,中途却一次都没有醒过,这正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