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室透的鼻尖贴着我的鼻子,明明是两个在寒风中都被冻得有那么点凄惨的人,最后相触的这一点肌肤却冒出超乎寻常的暖意来。

  其实意识深处我总觉得我已经死在了那天夜里,那段从警视厅大楼坠落下来的路途中,从以为永远不会结束的黑暗之中醒来后,我一点实感也没有,只有此刻,全世界都是他的气息的时候,我终于感觉那场光怪陆离的梦境结束了。

  明明那场噩梦的结局也算不上差,可哪会有现实这般美好呢?

  “……我没有躲着你。”

  下意识地解释了一句,我别开眼睛不敢继续与他对视,只不过我的眼睛仍旧捕捉着黑夜之中差点就要看不清的白雾,那是他的呼吸,我差点就想要哭出来。

  “你这几天,一直没有休息好对吧,是不是一直……都在等我。”

  他并没有作声,但还有什么能够解释这个时间点他还会出现在我家附近的理由呢?那个偶尔窥见的怠倦表情,还有此刻贴的近了反而不停带走热度的体温,我感受着这些,吸了吸鼻子:“……你是傻子吗,你用脚趾也可以想出我会去哪里的吧。”

  “我为什么要去找呢?”

  他的声音听起来稀疏平常。

  “我知道你迟早会回来的,这就够了。”

  那股冰冷的凉意从领口灌进衣服里,被冻得一个哆嗦,我有那么多想说的话,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从口袋里掏出钥匙,我从围巾中钻出转过身不敢看他:“先进去说吧。”

  说起来也只不过是几天没有回的家,我甚至还会偶尔回来拿一拿换洗衣物,但就是这么低频率使用的屋子,它依旧是我习惯的杂乱模样,甚至角落里还堆着几袋垃圾。

  看到那几袋好像在嘲讽着我的垃圾,我感觉自己还是摔死在警视厅前比较好,赶紧飞奔过去把垃圾欲盖弥彰地藏进角落里,我一手按开空调一边无力的解释:“我、我最近太忙了,我不是故意的……”

  “我知道。”

  安室居然顺着我的借口这么顺了下来,但我的感觉并不好,把沙发清理的干净一点,我把他按在了沙发里,跑到料理台前开始烧水。

  乘着烧水壶里的水还没有沸腾的那一点时间,我从架子上拿出杯子,打开水龙头清洗没怎么使用过的那个杯子,水温并没有调试好,那冰凉的温度吓了我一跳,忍住冰冷和僵硬感,我总算是把那积灰的杯子洗的干干净净,那边的水也开了。

  头脑处在个云里雾里的状态,非常理所当然的拿起热水壶,我将热水倒入杯中,那是在热水的热气冒到我脸上的一瞬间,好像承受不了过高的温差,那个杯子就那么炸开了。

  “哇——!”

  杯子碎裂在台面上,热水甚至溅到了我的手臂上,发出悲鸣声我蹲下来想要处理一下四散的碎片,被我安置在沙发上的安室就这么冲了过来。

  “没事吧?!”

  他的语气实在非常惶急,只是几个跨步就已经来到我的面前,一把抓住我因为被溅到而捂住的手,刚刚没敢直视的那个视线果然现在也非常灼热滚烫。

  “没、没事,就是一不小心把杯子……”

  明明蹲在那捡着地上的碎片,我的眼前却一瞬间变得非常模糊,大颗大颗的东西由于重力摔在地上跟杯子一样被砸的粉碎,我甚至都不能理解为何我就这么突然哭了出来。

  “是不是伤到哪里了,快告诉我……”

  像是把我的眼泪误解为是哪里疼痛,他着急的不行,但却也找不到我的因由,只能手足无措地来回翻看我只是泛红一点的手臂,话语里急切非常。

  那使我再也忍不住。

  “不是、不是……我一点伤都没有,我很好……我真的很好……我就是,我就是太笨了……”

  “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那个从右手传递而来的感触配合心跳,又怎么能使我继续安定下去呢?

  “我、我就是个笨蛋,你看,才这么几天……我家就又被我搞的,搞得乱七八糟……我老是忘记垃圾回收日,我不会做饭只能天天吃便当……我、我就算是烧水都笨手笨脚做不好……我到底哪里好了,你、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啊……”

  他在黑暗之中静默等待的姿态,还有那个祈求我一般的语气与拥抱,都让我产生无比的自我厌恶。

  “你都、你都看到了……就是因为我,你还受了枪伤,你背上的那一记还在那里,就是我把你、把你牵扯进麻烦了……我都告诉你了,跟我在一起你只会更加麻烦的……你迟早有一天会被我害死的……你为什么还要出现,你为什么还要来到我面前……为什么、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我究竟何德何能呢?

  明明从那天晚上消失在他的人生轨迹之中才是最适合他的答案,可为什么这明明是上天的捉弄,他却还要将这样的错误视若珍宝,还会像以前那样对待我呢?

  他为什么还会喜欢我——?

  “……”

  在哭泣之中我听见他宛若叹息的声音,明明那只是微弱的声音,可只是那么一点就温柔的令我难以原谅自己。

  “你明明知道那不是你的错,小真。”

  他伸手抚上我的脸颊。

  “是我的错,我明明是个会给周围带去危险的人,却还是始终无法狠下心从你的世界消失的一干二净,是你拯救了我,我一直活在黑暗沉闷的泥沼之中,是你拉住了我的手。”

  “我本来已经要沉溺于其中了,是你给了我继续撑下去的那一点儿动力与希冀。”

  那是沉重、污浊,里面带有太多不快和自欺欺人的东西的爱,好似悲伤、忧愁,自哀自怨,绝望,他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坚强,其实却只是以理性的假面遮盖脆弱敏感的本质。在平静的伪装背后,他总觉得自己就快被那些情绪打败,甚至觉得自己已经融入了黑暗,是否再也不会拥有正常行走在光明之中的权利。

  就好像粘稠漆黑的泥沼,所有的一切都在死死的将他拉下去,然而却有人向他伸出手。那是光洁美丽,与黑暗全然无缘的东西,他很想抓住那只手,很想接触那份光明,却又害怕也将她拉入其中。

  他知道接触那份光明是危险的,对二人似乎都不是什么好的选项,他甚至相信这样下去有朝一日他会为此付出代价。

  但哪又有什么所谓呢?他知道他需要的是什么,他曾经眼睁睁地看着那东西从他手中滑落。

  他知道,就好像知道他会在这狂烈的情绪之中被火焰燃烧,从而输的一塌糊涂、甚至必死无疑。

  我看着他的眼睛。

  “我已经失去过一次了,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我知道我喜欢你,我喜欢你喜欢到超出我脑海中所能想象出的任何东西,明明我还受着责任与罪恶的束缚,可我无法控制我自己。”

  “神明已经对触碰禁忌之物,甚至不加悔改的我降下了惩罚,但他也给了我奇迹,我的一生从来没有几个奇迹,我又怎么会把它放过呢?”

  “我不是个好人,我会继续在泥沼之中挣扎,我或许有一天能走出黑暗,但我也不会拥有正大光明行走在阳光之下的机会,我肮脏、污浊,跟你想象之中全然不同,我始终有那么卑劣自私的想法,我之后还会给你带去各种各样的危险。”

  “我无法给你想要的什么,我甚至连节日都不能陪你过几个,我也不能一直陪在你身边,我会一直让你担惊受怕。”

  他的声音好低,可一字一句听在我耳朵里是那么清晰。

  “可我记得垃圾清理日是周几,就算你不记得我也会帮你丢掉;我会帮你打扫屋子;我会做饭,应该还挺好吃;你不会烧水也没关系,可以交给我,或者我一直喝冷的都可以,我会努力照顾好你。”

  就好像在推销着什么不这么做就卖不出去的商品,他一点一点的数着那些好处。

  “我记得你的生日,以后每次生日我都会给你带礼物过生日;我会给睡着的你盖被子,然后白天把你叫起来跟你说早安;我会力所能及地做所有我能做到的事情,哪怕那些对于普通人来说都是理所当然的东西。”

  那些现在一一数来都是生活中的琐碎日常的东西,对于他来说都是不可多得的珍宝。

  “你哪里都好,你长得好看,脾气又好,对人又温柔,你是个好姑娘,你工作那么认真,你哪怕生活很糟糕也一直乐观努力,你可以平凡,可以犯些小错误,我通通不在乎。”

  他伸出手将我的头发理顺一些,动作轻柔的好似爱抚。

  “你是,我的□□,是我的欲望之火,是我的罪恶,我的灵魂,我的希望,真。”

  “我今年才29岁,我可能还要继续工作好久才能空下来,我的工作可能会让我死掉,可能空下来了也不会好到哪里去,可我还有那么一点儿的优点,我曾经给过你一次机会了,所以现在,你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

  “我可以喜欢你吗——?”

  我本以为我一定会死在那个将心意全盘托出的夜晚,我会死在警视厅的大楼前,从此我再也不会同降谷零产生纠葛,可我现在却坐在这里,我呼吸着有他存在的空气,我接受着人生第一次如此别扭的,来自于他的告白。

  可那些束缚着我的东西现在都消失了,连拘束着他的那些枷锁都已经被挣开,我又为什么还要继续自囚于囹圄之中呢?

  这一定是无法被理解的恋情,是禁忌的大罪,倘若继续沉溺其中一定会如同灼烧自己,刺穿自己一样,一定是会继续伴随着疼痛和绝望的痛苦感情。可那些又怎么能阻挡我一直想要说出的话语呢?

  那是没能说出口的话语,是单纯的、当然的,重要的话语。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