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57章 心口不一

  景洛美滋滋的接了过来,十分不客气的挑了一大口“你不给我嫂子吗”

  当然这句话,是一边吃,一边含糊不清的说出来的,她就是典型的心口不一。

  “锅里还有,她喜欢糊点的”戏子白挑着眉“怎么样,好吃吗?”

  “还不错,就是少点辣椒”她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人,自然是嗜辣如命。

  “要吃自己找去,她都半年没碰辣了,我也就跟着戒了”

  “真偏心”景洛一脸的嫌弃,顺便去壁橱里将之前菲佣做好的辣椒酱翻了出来。

  不一会,周寐穿着淡粉色的睡袍,披着还在滴水的中短发,施施然的飘了进来,看得出她刚洗过澡,白皙的脸颊还带着些红晕,见两人相谈甚欢,不由得有些好奇“这么热闹?”

  戏子白见周寐来了,立刻将锅里的剩的面条盛了出来,将剩下的葱油淋进去,景洛眼尖,瞬间发现周寐的碗里的面条下藏着一个卧好的鸡蛋。

  “嗯!”景洛不满“我没有鸡蛋!”

  “本来就是蹭吃的,还要求那么多”戏子白翻了个白眼。

  “你再给她煮一个吧”周寐接过碗,吹了吹上面的热气,瞟了眼景洛嘟的像肿了一般的嘴,顿觉好笑“行了,我的给你”

  说罢,她用筷子将鸡蛋夹了过去,景洛转了转眼珠,见戏子白嘴角微扬,没有丝毫不悦,立刻用筷子将鸡蛋一分为二,又夹回了周寐碗里,二人也不去饭厅,就是站在那,一人捧着个碗,边吃边谈论重庆遭遇这次空袭后的境遇和几日后即将要举行的慈善募捐会。

  这两个遍尝山珍海味的千金大小姐,吃面好像都吃出了商业宴会的仪式感。戏子白觉得无趣,转身洗了个手“你们慢慢吃,我先走了”

  周寐和景洛听了,顿时停下了谈话,将目光放在她身上,看的戏子白好不自在“看我干嘛,你们聊,弄得我怪紧张的”

  “你明天再走吧”周寐出声。

  “诗诗和简容还在家里等我回去,好在我们的房子没事,可以继续生活,你放心吧”戏子白出言安慰她。

  听到简容两个字,景洛的脸色顿时变了,她砰的一声放下碗,面露凶光“她有手有脚不会带孩子吗,非得你回去才行?这么晚了,外面又乱成一团,折腾些什么?!”

  “那是我女儿”知景洛素来对简容不善,这段日子没去找她的麻烦已是不易,戏子白也不想太尖利,轻声道“我不放心”

  “...”景洛还想说什么,被周寐打断了“好了,我叫人送你回去”

  戏子白点点头,顺从的按周寐的安排,坐上了警署来接她的车,她连头都没有回,也没有做任何告别的动作,就这样自然而然的离去了。

  当车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中,景洛拧着眉,嘀咕着“不知道她是怎么了,这不像她”

  戏子白如今的为人和性情,同以往那个一不开心就出言伤人,一不合心意就大打出手的她,简直判若两人,虽说人是会变的,可她这副懂事又恭顺的样子,实在是让景洛不太适应。

  听了她的话,周寐也陷入了沉思,小洛说的对,周寐也觉得戏子白不对劲,可她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不对劲,自戏子白回重庆的那一日起,她已经不再对自己有要求了,她唯一的要求,仅仅是利用自己的关系去帮助别人,再就是让她和女儿活的更自在。

  就像今天,哪怕周寐的行为已经无耻至极,她以为戏子白会失望难过,会和她歇斯底里的闹一通,可她竟然真的打算亲自和老爷子说清楚,连闹都省了。

  5月的轰炸刚刚结束不久,国民政府修整月余,便连同重庆地方的商会及慈善组织机构,于国泰剧院举行了一场声势浩大的慈善募捐会,这场募捐会集结了国内大批的显贵家族,更是吸引来了诸多富商,其中包含以往的东南沿海实业家,还有许多港商和外资,社会各界的名流亦是齐聚于此,为鼓舞抗战士气,凝聚民族精神,献出一份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场募捐晚会,白鸢在周寐的默许下,也破例参加了,话说回重庆的这两年,为了保护自己和周寐的关系,白鸢刻意躲避着以往的社交圈,也没再上过戏台,可这次她欣然接受了国泰剧院的邀请,加入了许多名角儿自发组织的抗日话剧的排演,舞台上,在那洋溢着爱国情怀的剧本和如潮水般的掌声中,她眼含热泪,慷慨激昂。

  她这一亮相,瞬间被许多故友认出不说,例行的庆功会上,很多慧眼识金的老板都争相邀请她去自己的戏园演出,曾经的上海电影业大亨还力荐她去演电影。这一晚,她穿着宝蓝色的紧身礼服,姣好的面容清丽而不失风韵,典型的东方骨相和出众气质压过了不知多少显赫的名媛,她像一只高贵的孔雀般,盘旋在各种向她恭维示好的男人中,令人移不开目光。

  石六和赵四海自然也在这场晚宴上,他们各自来向她问好,戏子白一反常态,不仅没给石六摆脸色,还主动搭话“还没谢谢六爷帮我摆平瞎驴的事,真是不胜感激”

  这些年,石六明显上了些年岁,眼角和额头的皱纹愈发明显了,他叼着烟斗,有些意外,朗声大笑“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小白放心,以后你和令千金的安全,我也会负责的”

  戏子白笑笑,见石六和赵四海引见了几个想结识她的朋友,便十分配合的伸手问好,其中有两个温润儒雅的港商,对她十分感兴趣,戏子白同他们相谈甚欢,最后还在节奏鲜明的音乐声中,配合其中一个人,跳起了探戈。

  作为此次晚宴的主办方之一,周寐肯定在场,她从不喜穿礼服,今天仍是黑底金线的简约旗袍,她化着像妖姬一般的凌厉妆容,特别像她同戏子白初见时的模样。

  两人虽同在一个酒会,却一直保持着距离,眼看着戏子白整晚都是那副飘飘然的德行,同许多男人嘻嘻哈哈不说,现在竟然还伏在一个男人的肩膀上,跳舞跳的那么暧昧,周寐一直没什么好脸色,吓坏了几个试图来谈生意合作的外地富商,心道这周董事长果然名不虚传,绝对的冰山美人。

  又是几杯香槟下肚,周寐有些心不在焉,她踩着高跟,走路都有些踉跄了,一旁同戴局周旋的景洛穿着一身红色的妖娆礼服,为了这场宴会还新烫了一头时髦的卷发,看起来愈发成熟了,她早都发现了周寐状态不好,便和戴笠打了招呼,立时从一圈男人中绕过来,笑闹着替周寐解了围,留西装笔挺的李伯书一人去应酬。

  景洛挽着周寐,想扶她去休息室小憩一会,顺带着醒醒酒,谁知周寐走了几步便甩开她,径自朝舞池中的方向走了去。

  远远瞧着也知道她是奔着谁去的,景洛生怕她闹出什么大新闻,立刻跟在她身后,心里不断祈祷着祖宗保佑。

  舞池里的戏子白,手正搭在一个男人的肩上,笑的令人沉醉,那男人从侧面看,有着高耸的鼻梁,干净的鬓角,看起来模样还算不错,果然啊,她还是老样子,即使挑男人,一定先得是模样好看,否则其他免谈。

  熟悉的高跟鞋声钻入耳畔,戏子白转过头,见在五彩缤纷灯光映照下,周寐的脸色仍然有些发白,她抱着手臂,冷冷睨着自己。

  “哟,这不是周董事长么”戏子白见周围的人都好奇的将目光放在这,立刻出言解围“林先生,给你介绍下,这就是景氏家族的负责人,周董事长”

  “哇,lin好呀jiu小姐,久仰大名di啦!”被唤为林先生男子立刻躬身向周寐打招呼,还礼貌性的伸出了手,他一开口,便能听得出浓厚的广东口音。

  周寐伸出手,回握了林先生的同时,淡声道“很抱歉,打扰下”

  说罢,她径自攥着戏子白的手臂,将她一路连拉带拽的拖走了,她身后的景洛尴尬的向一脸诧异的众人赔笑,然后和有些疑惑的林先生道“林先seng,我来陪你跳舞di啦~~”

  国泰剧院的贵宾休息室。

  “喂喂喂,周寐”戏子白被周寐拉的手腕生疼,这个地方已经空无一人了,可周寐仍钳着她的手腕,没有松手。

  “你举办的庆功宴,你不管了呀?一会你还要讲话呢!”戏子白指指外面,一脸无奈。

  “说吧”周寐松开手,淡声道。

  “???”戏子白懵了“啊?说什么?”

  “你整个晚上和那两个男的嬉皮笑脸的说什么呢?刚才又和那个姓林的又搂又抱!”

  “啊...”戏子白捂嘴偷笑,她歪着头“没说什么啊,就是闲聊啊,他们是香港来的商人”

  “...然后呢”

  “哇,他不说我都不知道,原来香港那边那么好玩,你知道香港的富豪都过什么样的日子吗,那边没有战争,那里的女人白天穿着比基尼在沙滩晒太阳,夜里还可以乘游艇去大海上钓墨鱼,墨鱼欸,八个爪的那种,对了,还有皮皮虾,好可爱的名字哦,听说皮皮虾有拳头那么大,超级好吃,刚才林老板都答应了,以后有机会我去香港,他一定请客”戏子白眯着眼,噼里啪啦的说了一大堆,简直心驰神往。

  周寐默默的听着,她直视着戏子白的眼睛“你还是惦记着去香港?”

  “不然呢”戏子白同样回望周寐,敛住了微笑“仗总有一天会打完的,你丈夫迟早会回来,到那时,我还留在这里干嘛?”

  周寐嘴唇发抖,她低下头,许久,她复又抬头,声音轻不可闻“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你才知道啊?”戏子白解下发尾箍的她难受的发饰,一头及肩的乌发也散了下来。

  她美极了,无论是当初一脸泥彩的回眸,还是现在历遍风雨的无畏。

  可小洛说的对,这不像她。

  曾经的伤痛,让她形成了强烈的自我保护意识,让她提得起情绪,却提不起情感,她的改变周寐一早就发觉了,只是日子过得太舒心,她又太自私,自然不会也不想去深究,直到此刻,周寐才真的明白。

  “喂喂喂,不至于吧~”戏子白将手在周寐面前晃了晃。

  周寐深吸了口气,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没事,不至于”

  “呼”戏子白像松了口气般,她立时靠坐在柔软的沙发间,看着头顶的吊灯,喃喃道“我不是不介意,我是不想介意,我介意有用吗,不如放了我自己”

  听了这些,周寐浑身不舒服,她现在特别想抽烟,可是这里没有。

  “从我回重庆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怕失去你了,甚至我想过,我提前点死掉,就当是这一生都给了你了,无论你想不想要...我好像成为了你想让我成为的样子,我不再怕了,不再担心你晚上和谁睡在一起,不再担心你是否爱我,不再担心有一天你会再次丢下我,忘了我,有一天你不需要我了,我还是可以嬉皮笑脸的活下去,我发现,只要我肯想开,一切就没有那么难了,你本就不值得我如此,所以也请你,千万不要把自己变得值得,那多没意思~”

  “噗”周寐觉得好笑,不可抑制的笑了出来“我干嘛要把自己变得值得?”

  “是啊,人生这么苦,还是多为自己活活吧,你放心,在景沅回来前,我是不会离开你的,这么一大块肥肉,我可不舍得让给别人,我图的,就是你给我的好日子,我就是你的小老婆,只要你养着我,姑奶奶我唯命是从~”

  “行了姑奶奶,别贫了,我有点晕,你去帮我把李伯书叫来,顺便让他带盒烟”周寐受不了她这大段的表述,赶紧叫停。

  “嘁”戏子白懒洋洋的从沙发上起来,踩着高跟离开了,连头发都没再重新梳起来。

  周寐闭上眼,开始静静的消化刚才那些话,短短的几分钟,当她再睁开眼,李伯书已经站在了她面前,她也已然决定好了该如何做。

  “太太”李伯书将手里的白色香烟递了过去,弯腰将火机打燃了。

  “伯书,你去趟香港,帮我做件事,如果遇到什么麻烦可以去找文先生帮忙”周寐使劲吸了口烟,缓缓将烟圈吐出,低声道。

  在淞沪会战失守前,文颂已将上海的资产转移到了香港并携家眷于香港定居,周寐经常出资协助石六和赵四海进行走私,而在与他们均分利益的同时,她又利用这份关系,与文颂在香港的商贸公司进行高价的业务往来,从而将一笔笔款子洗清,再由文颂想办法转移到组织名下,从而常年支持着共产事业,这些事情李伯书非常清楚,他现在并不知道周寐让他去做什么,以为只是生意上的事,便立刻点头应了“是,太太”

  这句话刚应完,两人便听到了响动,一转头,发现戏子白端着杯醒酒茶,在休息室门口直勾勾的盯着周寐,她犹豫着,怕影响周寐的工作,不知该不该上前。

  周寐朝她挥了挥手,示意她过来。

  戏子白面无表情,她斜了眼给周寐送烟的李伯书,看起来十分不高兴,心里暗骂李伯书是个木头桩子,明知道周寐喝多了,还给她烟抽,一点都不知道怎么照顾人。

  周寐接过戏子白手里的茶,待她慢慢喝完后,起身,瞬时醉意全无“走吧,还得讲话”

  戏子白没动,她看着周寐的背影,轻叹一声,为她刚才说的那些话而懊恼。她远远跟在周寐身后,出了休息室,没再去四处嘚瑟,而是找了个角落,静静的看着周寐走到台上,在数百人的凝视下汪洋恣肆,滔滔不绝。

  她看着她讲中国,讲世界,讲战争,看着她时而引经据典,时而又冒出几句本土的川音,引得众人开怀大笑,不禁也跟着傻笑,她精通英文,用流利英文向老外解释成语,她懂数学,用经济学阐述生意之道,她懂的是真的多,她说的一大半戏子白都听不懂,只能跟着鼓掌。

  坦白讲,她一直以为周寐是个寡言之人,可没想到,她竟然这么能说。

  戏子白明白,她面对的,一直是生活里的周寐,那个周寐与常人无异,需要吃饭睡觉,也需要人关心陪伴,生气了会发火,难过了会流泪;而真实的周寐,并不是一个普通女人,她为一个家族操持家业,为一个组织隐忍卖命,国难中她损失惨重,却仍要资助其他无辜的人,还要使劲浑身解数帮助政府筹款。

  你总想在她心里有一席之地,可你也知道那并不容易,在她上台前,你似乎还在朝她心里捅刀,不过也丝毫没能影响她带来如此精彩的发言。

  戏子白捂住脸颊,十分头痛。一向不喜烟酒的她从侍者的托盘中取了杯红酒,仰头而尽。

  这么久了,我难得任性,而任性时说的话,请你别信,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