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不应有恨【完结番外】>第39章 无法安放

  好热啊,戏子白一手擦拭着额头的薄汗,一边艰难的睁开眼皮,她感觉身前贴着个火团般,捂的难受。待她在晨光中辨别出周寐光滑洁白的肌肤,才猛然清醒过来,这“火团”,原来是周寐。

  她的身体很温暖,并不似她给人的感觉那般千里冰封,周寐紧紧的贴在戏子白身上,一只手抓着戏子白身前的.....看得出她几日都没休息好,此时仍睡的格外香甜。

  难得见她这一面,戏子白眼神温柔,静静的看了她许久。

  鬼天气,还没到六月,重庆就热成这个德行,这张床本就小,而两人贴的太近,戏子白察觉得到彼此的衣襟都湿透了,再这样贴下去,周寐可能就不止是手腕长疹子了,想了想,她小心翼翼的侧身起来,踢上周寐摆在床前的小拖鞋,大大的伸了个懒腰。

  扭头四顾,好家伙,想来白鸢昨天是光顾看周寐了,竟完全没仔细看这围帘后的环境,

  周寐的皮箱子大敞四开的丢在一旁,里面是乱七八糟的杂物,各式丝巾、衣服、鞋子几乎丢的到处都是,由一块宽大的碎花床单垫着,才幸免没直接与地面的灰尘接触。

  戏子白翻了个白眼,她凑近仍沉睡的周寐,闻了闻。

  嗯~好香啊,她自己倒是挺干净的,可这一地的破烂是怎么回事?!戏子白敲了敲脑袋,心里道,以后她看女人,真的不能只看外面,一定要去她家里看看,才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蹲下身,轻声收拾着地上的衣物,将那些脏衣服用床单裹起来,抱在怀里,小心翼翼的从后门走了出去,她将衣服丢进后院角落的大木盆里,走到带着铁锈的水管旁接水,等水没过衣服,便拧上了阀门,刚巧这时,后院的门板有锁链响声,戏子白扭过头去,见后门咯吱一声开了,阿旺赤着精瘦的身板,肩上担了两桶水,满头大汗的走了进来,两人目光相接,都是一愣。

  “唐太太早!”阿旺看起来木讷,但也是个人精,心里什么都明白,还能装作无事的打招呼。

  “早”戏子白点头回应,也并不觉得多尴尬,于是随口问道“这不是有自来水吗,你怎么还大老远的去挑水”

  “啊,东家爱喝井水泡的茶,她说自来水有股味道”阿旺挠挠头,随即一脸嫌弃的看着水管“别说东家觉得有味道,我都觉得有味道呢,反正这离水井也不远,我每天跑一趟就够了”

  真是个合格的资本家啊,白鸢挑了挑眉,她没再说什么,去洗衣房里取了肥皂出来,坐在台阶上,便开始洗衣服。

  阿旺本在一边的灶下烧柴,见白鸢此举,立刻急了,冲过来叫着“太太,这可使不得!你放着吧,我把粥做好就去洗!”

  戏子白停下手中动作,一脸吃惊“你还给她洗衣服做饭?!”

  “要得”阿旺腼腆的笑着“东家那么忙,也没空照顾自己,这都是小事情”

  什么没空照顾自己,我看她是习惯了被照顾吧!反正没了我还有你,没有你还有景沅!

  心里莫名泛酸,戏子白却没停下手里的动作,搓衣服的动作也加重了“你先安心做饭吧,反正我闲着也没事做”

  “这像啥子嘛,太太,不要客气了,这世道,要不是东家给我口饭吃,我家有老有小,还真不知道怎么活了”阿旺一脸认真,赶紧将木盆往一旁拖,他身形虽不高,皮肤却格外白,下巴留着些小胡子,脸上总是挂着巴蜀小伙子格外热情的笑。

  戏子白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再抢,她坐在石阶上,打量着假寐的后院,原来这里种了好多盆植物,显得生机勃勃,四周不高亦不矮石墙上,覆满了碧绿的爬山虎,零星点缀着几朵浅蓝色的牵牛花,阿旺在灶前熟练的忙前忙后,沏茶煮粥,戏子白嘴角微扬,顿时心里暖了许多。

  其实,她过得一直比自己想象中好。

  不一会,米香便窜进了鼻间,阿旺将粥都盛出来晾在一边,便去洗盆里的衣服和床单,可那床单比其他衣服长许多,洗起来自然麻烦,他一直都在忙,汗水顺着他的额头滑落了脸颊,脸色也有些微红,戏子白实在是做不到就那样看着而无动于衷,她赶忙去洗衣房拿了个木盆,坐到阿旺身边,十分自然的将床单另一边扯过去,她熟练的搓洗着,嘴里道“其实我以前过的,也是这样的日子,你不必把我当太太,我也从来没习惯当太太”

  阿旺虽意外,但没再说什么,两人边洗,边胡乱扯了些话聊,比如哪家的火锅好吃,哪里的水更好玩,没想到二人还算投缘,期间有说有笑,颇为悠哉。

  直到他们听见身后的响声,一起回过身来,见头发逞鸡窝状的周寐,似乎还没睡醒般,正茫然的看着他们。

  周寐的茫然其实也就是一瞬,她随即就清醒了,一点都不惊讶,她绕过台阶上的二人,去洗衣房里默默的刷牙,然后去锅里盛了碗粥,将鸡蛋捞了出来放在一旁,她拎起墙角的水壶,边吞着粥边给盆栽里的植物浇水,似乎习以为常了般。

  待她喝完粥,便在院子里转悠着,手里剥着鸡蛋,她边剥,边朝戏子白走了过来。

  待戏子白被她的影子笼罩,她不得不抬起了脸,和周寐对视着。

  戏子白一向胆大,可不知道为什么,每当她和周寐四目相接,总是觉得心跳跟不上拍,她在心里默念,祈祷。

  拜托,能不能不要清醒过来,就赶我走。

  “乖,回去吧”周寐微笑,淡声道。

  看来祷告并不灵验,戏子白颇为失落“你一会去哪”

  “去学校,要考试了,我得去出题”

  “我...我...我晚上去接你好吗”下了好大决心,戏子白柔声问她。

  周寐摇了摇头,依然是那个刺眼的微笑“去完学校,我得去景家”

  景家现在正一团乱,景沅出身黄埔,极爱惜身上的军装和军人的荣耀,他一直坚持在南京养伤,便是为了顺路参加黄埔建校的阅兵大典,可此次他被景洛诓骗,强行安排回家,心中自然不满,和景家二老闹的正凶,饭也不吃,药也不换,非要回南京参加阅兵大典,这可把景洛愁的不行,昨晚上便求周寐,说什么也定要去景家劝劝他。

  可对于周寐而言,她巴不得景沅赶紧前往南京,那边的局势箭弩拔张,外有日军海上演习,内有共D集结活动,所以无论戏子白现在的模样有多可怜,今天她都非去不可。

  “....哦”

  戏子白的手紧紧捏着床单,没再说什么,她低下头,使劲搓着床单,白色的皂沫溅了她一脸,也飞进了眼睛,她用手背擦了擦泛红的眼睛。

  周寐不声不响的蹲下身来,将手里剥好的鸡蛋,送到戏子白嘴边。

  戏子白乖乖张开嘴,用抢的方式,将那鸡蛋吞进了嘴里,还咬到了周寐的手指。

  见她鼓着腮帮子,毫无形象的大口咀嚼着,周寐虽被她的牙齿刮到了,可并没恼她,还用手替她拭去了脸上零星的皂沫。

  阿旺的余光偷偷望着身边的两个女人,也不敢乱讲话,感觉她们之间似乎有什么暗语般,说不清道不明。

  这山城里有名的戏子白,终究还是惹上了自己的东家,不过现在来看,东家心里,是乐意的。

  待戏子白的脸差不多干净了,周寐起身,回屋里收拾自己,待她将自己拾掇好后,便将那万能的帘子一拉,昂头挺胸的离开了,帘子内一如既往的邋遢。

  帮阿旺晾好衣服后,戏子白回到假寐里,她无奈的看着帘子后的“盛景”,只好帮周寐整理着东西,待帘子后规规整整后,她又开始扫视着假寐的每一个角落,似乎在给自己找活干,而这期间,假寐已经进入了日常的运营时段,三三两两的顾客已经开始光顾,阿旺也认真的投入了工作。

  假寐的生意其实不错,戏子白第一次看到周寐设计的衣服穿在各种不同女人的身上,她初初接触这些,难免觉得新鲜,看着阿旺对着那些贵妇滔滔不绝的调侃,她便在一旁跟着帮衬说好话,看着那一块块平整光滑的布料,经打板缝制后,变成精致的成衣,时间如行云流水般,很快便过去了,午间,白鸢直接去点了两份抄手,阿旺一边吃一边和白鸢扯着裁布制衣上的事,两人吃完了后又继续忙着店里的生意,转眼间,天色已经慢慢暗了下来。

  直到阿旺伸了个懒腰,打算开始做清洁时,才发现,假寐里已然被戏子白弄的纤尘不染,可眼看着天都要黑了,她...

  阿旺将身上的布包背好,看着戏子白,小心翼翼的问道“太太,你还不回去吗?”

  戏子白正趴在缝纫机上发呆,见阿旺都要回去了,她有些尴尬,犹豫着开口“我...我再等等她吧”

  “要得,太太,那我不锁门了,锅里还有些粥,你饿了先垫垫肚子”阿旺抿着嘴,没有再多话,非常识趣的和戏子白道了别,还体贴的替戏子白打开了假寐里的夜灯。

  夜灯亮起,室内顿时灯火阑珊,戏子白白皙清幽的面容变得更清晰了,她仍穿着那件没打盘扣的紫色旗袍,趴在那,用手拾起手边的剪刀,百无聊赖的把玩着,剪刀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就似钟表的秒针般,记录着安静而缓慢的时间。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前门锁链的响声,戏子白顿时精神了起来,周寐嘴角叼着根烟,眉间微皱,似乎碰见了什么烦心事般,她见假寐里灯没熄,以为是阿旺在赶工还没回去,谁知道进来,却发现坐在缝纫机前的,是戏子白。

  周寐有些意外,脑中的话未加思索便脱口而出“你怎么还在这儿?”

  戏子白见她回来本是满心欢喜,可听她这样一说,笑容顿时僵在了嘴边,她尴尬的起身,哑声道“趴着眯了会,没想到睡过头了,你忙,我这就走”

  “...”

  戏子白见周寐似乎要说什么,她真的很怕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所以她撒腿就跑,像一阵风般,急急忙忙从敞开的前门奔了出去,周寐转身想唤她,可见她背影踉跄而急促,只是张了张嘴,最后作罢。她觉得身心俱疲,走到围帘前,想好好躺一下,谁知围帘拉开的一瞬间,后面好像换了天地般,所有的衣物整整齐齐的叠放在一旁,行李箱被挪到了高高的柜子上,那张落满灰尘的镜子此时纤尘不染,简易的梳妆台上,散着几朵紫色的牵牛花,周寐的指尖拾起一朵花,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又茫然了。

  傻子,牵牛花是没有香味的。

  她走到后院,缓缓坐在石阶上,看着麻绳上那些,随着晚风飘荡的衣服和床单,她点了支烟,慢慢的吸着。

  此后的日子,新燕子岩已翻修完毕,虽依旧临江而建,可选址却比以往那沙土飘摇的山崖牢固了许多,周寐搬到了新住处,不再挤在假寐那小小的一方床铺上,每日都能倚靠在江边吹吹晚风,排解盛夏的暑气。

  因重庆大学临近期末考,周寐又陷入了疯狂的忙碌中,好在现在国内的焦点都集中在南京,重庆这边局势暂时松缓,她难得可以清闲一阵,便安心的带着学生复习,每每在办公室里熬到深夜。

  一个落雨的傍晚,天气闷热,周寐额头沁着薄汗,依旧盯着手里的考卷,认真批改着,同一间办公室的任课教师大多年纪都比她大,已经成家,见天色渐晚又落雨,便三三两两的先行回家了,待办公室里只剩她一人,一个浑身补丁,头发花白的老大爷,提着扫把和搓子缓缓踱步进来,他一边轻扫着地面的灰尘,一面不经意的道“你到底还是把景沅给拦到南京去了”

  周寐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将考卷翻了个面“这不正如组织所愿吗”

  老大爷呵呵乐了两声,手中的动作没停,摇头叹息“好好享受这段日子吧,等阅兵结束,才是一场苦战”

  “对我而言,都一样”周寐心中默算着考卷的得分,拧着眉“老曾,我一直都想问你,我可不可以不干了,到此为止”

  扫地声戛然而止,那老大爷终于肯直视她,目光锐利“怎么着,是不是陷进儿女情长里了”

  长叹一声,周寐将红色水笔放下,双手揉着太阳穴,内心陷入了深度反省中,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戏子白果然对她产生了影响,她觉得在工作和个人情感间她一向分得开,可谁知真真的经历了后,才发觉,心魔这东西,真的很可怕,人都是有欲望的,都是趋利避害的,这是人的本性使然。

  “就算你不干了,也该找个靠谱的人,过安稳的日子吧”老曾的表情有些似笑非笑“你难不成要跟着那个戏子,走南闯北,登台卖笑?”

  自己的事被老曾知道,周寐并不觉得意外,她漠然开口“怎么,不行么”

  “行不行,你比谁都清楚”老曾无奈了摇了摇头“好了,你有情绪也是正常,这种工作做久了,是人都会疯,小脾气闹闹就算了,大局还是要顾着的,明天刘湘会从雅安回重庆,他刚平了四川内战,对川军肯定有新的部署,这番折腾,你自己小心点吧”

  “知道了,你走吧,别呆太久”周寐重新拾起水笔,埋头扎进了那堆考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