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洛阳。

  太平公主府。

  一辆马车从府内偏门慢慢驶出,马车门前一串青铜铃铛晃晃悠悠,发出了清脆的敲击声。

  马车车厢内一片安静,李令月和上官婉儿相对而坐。

  上官婉儿抬手端起一杯茶,凑到嘴边喝了一口,一双眼睛还盯在另一只手拿着的奏折上。

  “我昨天在紫微宫前等你的时候被你的男宠嘲讽了。”李令月幽幽看着上官婉儿说道。

  上官婉儿一口茶水差点喷了出来,被她一句话呛得连连咳嗽,手中的奏折随手搁在了一边,“我什么时候有男宠了?”

  李令月有些委屈地看着她,毫不犹豫地告起状来,“崔湜。”

  上官婉儿难以置信地看了她一眼,“你连他的醋也要吃?”过了一会儿,她望着一脸恃宠生娇的李令月,拧眉问她,“他怎么嘲讽你了?”

  李令月冷哼一声,告黑状的事情做得得心应手,“他说我秽乱后宫,权色交易,罪该万死。”

  上官婉儿看着她一副委屈媳妇的样子,不由得抬手撑住了额角,叹息道:“我会处置的。”

  李令月眼睛一亮,还想再说些什么似的,被上官婉儿抬手阻止了,“你少说两句,我没那么多男宠,每天晚上我睡在哪里你又不是不知道,也不必每天一副要欲加之罪,血洗朝堂的架势专门来吓唬人。”

  李令月悻悻把嘴闭上了,还有些不服气似的。

  上官婉儿又把奏折拿起来,重新往下看,貌似随意地说道:“我还没说高戬他们……你倒是先来找我告状了。”

  李令月轻轻干咳了一声,说道:“这件事到此为止。”

  上官婉儿瞥了她一眼,了然地笑了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们现在是要去哪啊?”李令月转身看了一眼外头的街道。

  “我们去见两位……”上官婉儿沉吟片刻,随后在浩瀚的词汇之中选择了最贴切的那个,“妙人。”

  “妙人?”李令月挑了挑眉,把头凑到上官婉儿面前,嘴角含着一丝微妙的笑意,她看着上官婉儿眨了眨眼,无辜道,“有多妙?”

  上官婉儿叹了口气,把那本看了好几遍都没看进去的奏折放下,抬手摁住李令月的后脑勺,深深吻了上去。

  李令月有些得意地笑了笑,相处这么多年,她已经很清楚上官婉儿的各种反应了。

  一束清澈的光线从窗缝之中挤入这暗色的空间里,上官婉儿能够感受到自己手指之下的皮肤在轻微地颤动着,一层层红晕就这样从皮肤下透出来,像是大片大片的晚霞。李令月带着些微汗的额角在那一缕光线下白得近乎透明,她们身下的衣服带着些微微的湿意,指尖上沾满了沉坠的汁水。

  等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们才终于从方才的余韵之中走出来。

  “到了。”李令月嘴上这么说着,但身体却没动。

  上官婉儿慢慢抚摸着她的头发,叹息般道:“我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李令月抬起手捧着上官婉儿的脸颊,微笑着道:“那你喜欢吗?”

  上官婉儿低头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你说呢?”

  “不行了,”李令月深深叹了口气,“我们还得干活呢,”过了一会儿,她轻轻抱怨了一下,“我们什么时候才能把这些事情彻底结束掉呢?”

  上官婉儿拉住李令月的手,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会结束的。”

  上官婉儿拉着李令月的手跳下马车,转过一个角,眼前一片开阔。

  车马如川,来往行人如织。

  忽然有一阵嘈杂声由远及近地响起了。

  李令月抬头看去,只见一名白衣少年从远处轻跃而来,其身姿之凌然犹如九天仙子,但这人开口时却是一副清脆爆豆似的嗓音。

  “让让!快让一下!”

  在他身后,一个虎背熊腰的男子举着两柄斧头在后头奋力追着,他一边追,一边大声喊道:“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白衣少年一阵风似的从上官婉儿她们身边越过,随后伸手抓住旁边店铺垂下的布幡,提气一跃,竟就着那条布幡翻身上了屋顶。

  他一边在屋顶上奔跑,一边毫不介意地开口喊道:“明明是你妹妹死缠烂打!我们当初都说好了睡完就当作不认识,现在又反悔,你们要不要脸?!”

  斧头男气得脸通红,举手一扔,斧头破空而去。

  少年险之又险地避开那把锋利的斧头,啧了一声,又无奈似的高声喊道:“老六!再不救我,你哥哥就要惨死于青天白日之下了!”

  仿佛听到某一个人悠悠一声叹息,一把剑冷然出鞘,贴着斧头男的足尖狠狠扎进了地面。

  一个面容冷俊的男子抱着剑鞘从一座酒楼里慢慢走出来,一双斜斜挑起的丹凤眼眼锋一扫,手中的荷包遥遥一抛,扔进了斧头男的怀里,他开口道:“两条路,要么你拿钱重新给你妹妹寻一个夫婿,要么今日把命留下。”

  斧头男掂了掂手里的钱袋,又看了一眼面目冷然的男子,悻悻然道:“既然如此,以后别让爷爷再在这里看到你们,否则见一次打一次!”

  说完,斧头男把钱袋往口袋里一塞,转身就走。

  冷面男子转头拧眉看向屋顶,阴恻恻道:“张易之,给我滚下来。”

  那个叫作张易之的白衣少年扬眉一笑,“六弟,别生气啊,我这不就下来了?”他顺着布幡磨磨蹭蹭爬下来,慢吞吞地试探着挪到了他哥面前。

  两名少年站在一起时,周围几乎所有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这两人实在是太好看了。

  两名少年眉目相似,但偏偏二人神情大相径庭,一个像酒,让人忍不住迷醉上瘾;一个像刀,一个眼神就让你不敢靠近。

  一丝锐利的光瞬间划过李令月的眼底。

  “这就是你说的妙人?”李令月转头看向上官婉儿,眼神里有些许微妙的情绪。

  “我挑选了无数容貌上乘的男子,他们是最适合待在女帝身边的。”上官婉儿神色微微透出些无奈,“所以,立刻停止你乱吃飞醋,向外散发杀气的行为。”

  李令月忽然笑了起来,抱住上官婉儿的手臂道:“我才没吃醋呢,我是那种人吗……”她看了一眼上官婉儿了然的眼神,慢慢止住话头,低下头自暴自弃道:“好吧,那就算我吃了一点点醋吧。”

  上官婉儿的眼神深处渐渐变得宠溺又温柔,垂下的袖子里她们的手慢慢牵在一起。

  张易之眼神一转,一眼就注意到了站在路边的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在满街被他们的美丽所震颤的女人中,她们二人互相对视,情意绵绵。

  鹤立鸡群,格格不入。

  “女人之于我们兄弟二人,生我者不可,我生者不可,余者无不可。”张易之坐在酒楼之上,仰头喝下一杯酒,双颊处微微透出一缕薄红,他眼中带着些挑衅似的神情看向对面的两个女人。

  但他不可告人的胜负欲显然再次落空,上官婉儿和李令月听了他这一番可称荒淫无度的话,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李令月抿了一口茶水,睫毛微抬,看着对面的少年平静道:“如果你再用那种眼神看婉儿,我就让你下半辈子谁都不可。”

  张昌宗抬手压住张易之的动作,望着对面的华服女人,他谨慎地试探道:“不知二位夫人找我们兄弟二人所为何事?”

  上官婉儿用手帕擦了擦嘴,望着貌若天仙且野心勃勃的张易之和张昌宗,单刀直入问道:“你们不可能滚遍天下女人的床榻,但我们可以把你们送上天下第一女人的床榻之上。”

  张易之猛地看向上官婉儿,手里的酒杯落地。

  李令月托着腮,望着他们道:“我们也并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只要稍微顾念一下我们的栽培,在母皇身边说说好话就行。”

  “我可不会说好话。”李裹儿望着奶娘气哼哼道,她第一次踏上洛阳城的土地,周围的一切都让她有些无所适从,“圣上要找人逗趣儿,就不应该找我。”

  李显坐在一边,望着一身利落男装也不掩国色的女儿向他伸出手来,“钱。”

  “上次不是给了你钱吗?就花完了?”李显挑起眉毛看她。

  李裹儿冷哼一声,“等我赢了那家赌坊就把钱还你。”

  李显和李裹儿四目相对,长叹一声,从兜里掏出钱来搁在李裹儿手心里,低声吩咐道:“这可是爹爹私藏的钱,千万别叫你母妃知道,听见没有?”

  “什么东西不能叫我知道啊?”韦香抱着手臂站在一边,皱着眉看着这一对鬼鬼祟祟的父女,视线慢慢定在了李裹儿手中的钱袋之上。

  李裹儿的视线一瞬飘移,忽然缩手将钱袋往袖子里一塞,站直了看向韦香,指着李显开口告状:“母妃!父王偷藏私房钱!”

  李显没想到这个没良心的一下子就把他给卖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他深深觉得自己在孩子的面前的形象十分危险,于是决定借着这个机会好好立一立自己的尊严。

  李显的口气相当狂妄,“什么叫私房钱?这个家里的钱都是我的!”

  韦香沉默地看了他许久,忽然道:“我又不打你,你也不必跪着说话。”

  梗着脖子跪在地上的李显干咳了两声,硬着头皮道:“我想跪就跪!你管不着!”

  韦香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李裹儿趁着韦香还没来得及注意她,脚底抹油,一溜烟儿似的往外跑,边跑边叫:“母妃!儿臣出去逛逛!今晚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