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天,阴沉多雾。
整座城市犹如披上了一层洁白的轻纱,每一个行人都裹在一团浓重的湿气里,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捂住了口鼻。
林离薄唇抿紧,双手倚在绣红色的窗沿上,朝窗外的一片朦胧大胆地探出身子。
此时的朝阳未醒,从高楼底部席卷上来的未经润色的寒风吹得她当即一阵清凉。
她忍住了下意识的寒战,将飞扬的秀发轻柔地拢至耳后,嘴角勾起一抹娇俏的笑,侧头看向右后方。
“好,就是这个角度!”接二连三的快门声紧随其后。
约莫两分钟后,围堵在不远处的摄影师才心满意足地放下了手里的相机。
“收工!”
话音刚落,林离嘴角的笑意就光速敛去,站直身子,朝不远处的一众人浅浅地鞠了一躬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范围。
脚下所立的这一块儿是一家废弃许久的机械工厂。满目的颓垣断壁,高低不平的青灰色地面上铺着尖刺细碎的瓦砾,让人每挪动一步都得在心里提前掂量一下脚底鞋子的坚韧程度。
因为今天拍摄的主题,林离身上穿着一套贴身的素色旗袍,据说是一位颇有名气的大设计师设计的,价格不菲。
而且它对身材的要求很高,这也使得她每走一步都得绷着身子,像是一个掉帧的动漫小人,拘束得很。
正这么谨慎地沿着光秃秃的台阶往下走着,不多时,眼前突然多出了一双湿漉漉的黑鞋,再一抬头,一张带着三分埋怨的秀丽小脸清晰地映入了她的眼眶。
“小离,不是说了让你不要乱跑吗?我说五分钟到就会五分钟到的。”说着,一件厚实的大衣就精准地披到了林离的肩上。
眼前这位瘪着嘴的女人是她的经纪人兼助理谢侃,年纪比她大五岁,自与现在的公司签约后,就一直陪着她身边。也算是她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林离捺了捺衣领,顺势站定,柔声答:“就随便走走。”
“小祖宗,还随便走走,这地儿可不像咱平常拍摄的那些地方,一不小心就容易摔个大跟头。这摔坏了衣服不打紧,你要是哪儿磕着碰着,那我就罪过大了。你往上看看,你这都走了多远了。”
林离应声往上瞥了瞥。
不多不少,刚好三层楼的距离。
“上面人太多了,我觉得闷。下次保证不这样了。”她略吐了吐舌头,讨好一笑,露出两颗圆润小巧的虎牙,“这次就原谅我吧,谢侃。”
谢侃生平最受不住两件事。一是别人突然叫她全名,二是女生冲她撒娇。
偏生遇到个林离,长得好看且不提,平日里看着清清冷冷的,每逢犯了错总是突然给她来这么一出,使得她除了立马消气之外什么法子都没有。
“好了好了,知道你最讨厌人多的地方。我就是担心你再像上回一样,凭空消失了一晚上,连个人影都找不到。你都不知道,当时我就差去派出所报案了!”
谢侃自顾自说着,没注意到林离闻声嘴边的笑意缓缓敛了下去,甚至眉梢眼角都漾起了一丝冷意。
如同一只刺猬受惊地亮出了最尖锐的刺。
“得亏你第二天平安回来了,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跟你姑姑交代......”
肩上大衣提供的热量远不及身体冷却的速度,林离深吸了口气,鞋跟不自然地碾着地上的小石子,沉声打断道:“谢侃,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啊哦哦好。”谢侃这才觉察出了林离的情绪不对,忙搀着林离下楼。
*
许是起了个大早,上车没多久林离就靠在后座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自己似乎又回到了那间闪着迷蒙灯光的昏暗房间。
淡淡的香薰味萦绕在鼻尖,让人只觉得犹如置身于雨后的草原,忍不住将胸腔打开,认真品嗅其中的芬芳。
几个呼吸吐纳,像细羽一样轻柔的手掌从颊边一路往下,自成一路,探向许久未有人光临过的密处。
心防骤然的崩塌,狂风呼啸而过,痛与乐的混合产物在脑中似烟花般肆虐着扩散。
耳边只余下那人带着轻喘的呢喃:“你太瘦了。不好。”
她费力地睁开眼皮,伸手抚向声音的来源,想看清些那人的面容,但只行了一半就被另一只濡着汗意的手掌轻轻握住,让她重又辨不清方向。
失了先机,又没了后招。
紧接着便是一阵颠来倒去的循环,重归混沌。
“你是谁?!”林离噌地一下睁开眼,额间的汗珠应声落下,触到还算温热的手背,激得她连声音都颤了几分。
“谁?什么谁?我是谢侃啊。”前座的谢侃被吓了一跳,赶忙担忧地往后瞟着,“怎么,又做噩梦啦?”
闻声,林离有些迷茫地看了看谢侃,又环顾了一圈四周,待发现自己还在保姆车上,这才擦了擦手背,长吁出一口气。
原来是梦。
“嗯我没事。你注意看路。”说完,就偏头看向窗外,安静地抿着唇。
谢侃见她不愿多谈也不多问,识相地将视线又收了回去,继续开车。
林离是她从小模特到如今炙手可热的超模一路看着成长起来的。虽说身份上是她的经纪人兼助理,但两人更多的时候是以朋友的状态相处的。
这相处的时间久了,对于林离情绪上的起伏她自然也能猜出个一二。
像这突然惊醒的情形出现的时间也不长,兴许还是跟上次林离突然消失的那晚有关。
但那晚的事,林离从回来后就一直缄默不言,她虽然心里着急却也没办法逼问。
想到这儿,谢侃轻轻调整着方向盘,将车子驶离原先的方向,转而开进另一条支路。
*
太阳已经从云边探出了小脸,无须挥手就将城市的雾气彻底驱散了个干净。
林离侧头看着窗外逐渐明晰的风景,莹白的指甲一下一下地轻扣着手心,思绪仍旧繁杂。
与这雾不同,梦里破碎的画面并没有随着她的苏醒而渐渐淡去,反倒是在她的脑子里定格了下来。
那一晚,她原本是应朋友邀请参加一个晚宴。她一向不喜人多的地方,碍于人情,便想着只是去走个过场。
但因着宴会刚开始,肠胃就突然有些不舒服,她便打了个招呼,趁机提前退了场。
参加晚宴的人大多是在外有些名气的人,所以举办地点选取的是个较为偏僻的豪华别墅。
晚上七八点钟,别墅外的林间公路上除去鸟兽的叫声,周围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看不见。
她当时忍着胃部的不适先给谢侃打了个电话,然后为了谢侃到时找她的时候方便些,就寻了个靠近别墅大门的沙发坐了下来。
再之后......再之后的事情她就记不清了,只余下梦里那些似真似幻的画面。
等重又恢复意识,却已是第二天清晨。
陌生的房间,身上漫着不寻常的印记。任谁想,都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
思及此,林离眉皱得越发紧了,手心也渐渐被扣出了红印。
那晚的女人到底是谁?
还有,她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那么熟悉?
就好像是在哪里听过似的......
“小离,我们到了。”
谢侃清脆的一声叫唤打断了林离的出神。
“好。”林离略晃了晃脑袋,下意识地应了声。
正准备打开车门,紧接着就察觉到眼前的不对劲。
“你......你怎么把我送这儿来了?”
“噢你姑姑听说你又回H市了就给我发消息说让你今天去她家吃午饭。估计是你又不小心把手机关机了,打不通,她就打到我这儿来了。”谢侃不知何时已来到她的眼前,一面解释着一面给她开了车门。
林离抿着唇不答,看着面前装修豪奢的双层别墅,眼里尽是迟疑。
“好啦,来都来了。这些年你都待在S市工作,如今你这次又回H市,总归该见一面的。俗话说得好,工作再忙也不能忘记家里人啊。”
谢侃不管不顾地将林离从车里拉了出来,推着她往大门的方向走。
林离尚未来得及反应,再一晃神,身子已经到了门口。
“叮咚!”谢侃又“热心”地给她按响了门铃。
“不......不,我要走......”林离结巴了一声,撇下谢侃往后退。
“小淘,你要走去哪儿?”小淘是林离的小名,除去极为亲近的人外鲜少有人知道。
此声一出,林离当场顿在原地,脚下如同灌了铅似的无法挪动分毫。
只见一个端庄娴雅的中年女人正手把在门上,一双杏眼直勾勾地盯着她,眸底蕴着几分怒气。
俨然就是这座双层别墅的主人——她的姑姑林梦晚。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凝滞。
“哎哈哈林女士,您误会了。都怪我啊,一拍摄完就忙着把林离送来了。林离呢,是觉得好几年没来了,如今空手来不合适,就想着先去给您买个礼物。”谢侃及时跳出来打着圆场,说着,又给还怔着的林离使了个眼色,“是吧,小离?”
也不知是慑于林梦晚的威势还是怎的,林离这回倒是很听话,闷闷地点了点头。
见状,林梦晚的脸色这才转霁:“又不是外人,我要你的礼物做什么。外面这么冷,还穿这么少,赶紧进来,别着凉了。”
“好。”
林离后知后觉地摩挲着双臂,知道自己已经来不及离开了,当下只能深吸了一口气,带着谢侃一前一后地进了屋。
因为林梦晚一向体质偏弱,所以即便现在只是初秋,屋内就已开着暖气。
在外耽搁了许久的两人被热气一通裹挟,都不由身子松弛了许多。
“哇好暖和。”谢侃光速地换上了拖鞋,眼尖地看到鞋架上另一双高跟鞋问道,“咦,您是有客人在吗?”
正在换鞋的林离也不由循声看去。
这是一双优雅的尖头高跟鞋,鞋面是选取的渐变闪粉面料,在灯光的映衬下芭蕾粉色、银色和碳灰色三种颜色交相显现,很有设计感。
想必鞋的主人应该也是个极讲究的人物。
“嗯,我学生今天刚好来看我。顾听澜,小淘你认识的。大学那会儿你最喜欢黏着她了,小跟屁虫一样的。”
谢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用肩膀推了推林离:“哈哈哈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有这么热情的一面啊!”
林离身子晃了晃却是不答,木木地看着脚上刚穿好的拖鞋,心里只跳闪出一个念头。
快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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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是我送给2021年以前的自己的一份礼物,也希望能疗愈到一些人。感谢观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