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领证了。
没有国内封皮耀眼的红本本, 有的是身边这个面庞稚气未脱,心志坚定无比的小家伙。
我们结婚了。
没有高朋满座的祝福此唱彼和,有的是专属角落的一些私密,许下共度余生的誓言。
誓言在脱口而出的那刹, 重要的并非见证者或约束者, 而是自己履行和恪守的本心。
我们的未来。
我未曾料想,两个人的结合会是这样一个毫无真实感的瞬间, 延伸到我一无所知也无从准备的未来。
如果说过去我会因这未知而害怕, 我现在仍有原始的颤栗的冲动,却是源自无孔不入的兴奋和期待。
可能这就是爱吧, 足以抵御一切原生的负面能量。
因为我的爱人, 我年轻的爱人, 是如此朝气蓬勃,撒开脚丫引领我奔向崭新美好的婚姻生活。
我可能压根儿来不及细想,便沉沦于这暮色中波光粼粼的泰晤士河。
我的心境是好的, 因此我眼中夕阳投映的河水, 不是血红色, 而是赤金色。
——
不远处, 大本钟敲响不似传闻中悦耳的轰鸣声。
沙九言恍然从自己半甜半喜的小心思中跳脱而出。
幸福,或许就是这世间最没有真实感的事。她正在慢慢习惯, 把幸福融入日常生活的每个段落。
来英国领证, 是她的决定, 是她坦然拥抱幸福的第一步。
尽管国内并不认可这一纸婚书,那又何妨?
她知道小鹿和她两个热心的……姑且称为婆婆吧……虽然有朝一日, 她一定会打碎重组江和路易斯的定位,毕竟岳母才是她们最适切的角色定位。
咳咳,扯到哪去了。
沙九言有些脸热, 她很喜欢这样的二人世界,很喜欢这样不带情。欲的牵手,徜徉在熙熙攘攘,挤满陌生面孔的异国街道。
正是无比轻快的心情,令她有些得意忘形了。
她在那片软绵绵的战场上,未尝胜绩。卯足劲想从每每行。情。事便霸总上身的小家伙手中夺取主动权时,总会招致又一波大摇大摆的攻城略地。
呵……
沙九言扶住额头苦笑,果然当初第一次,小家伙满口答应的翻身为受都是骗人的!
身旁一向对沙姐姐情绪敏感的路鹿,连忙半低下头询问:“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吗?”
沙九言揉了揉额角,自然不会大剌剌地在人群阔谈那档子事,尽管她和路人间隔着语言不通的一道屏障。
“我只是有些顾虑,嗯……路易斯和江真的不介意我们撇下她们单独来领证吗?”
这是沙九言在想歪前的第一个念头,路易斯在她见完家长的隔天早晨就满口闹着要做她们的证婚人。
其实那也不错,路易斯是个十足的气氛担当,任何喜事在她的催化之下总会变得喜上加喜。
但沙九言莫名生出一股执着,无来由的,就好像那些无。脑。变。态选择题假设的一样,流落荒岛你只能选择一个人做你臭哄哄的野人同伴。
内心的声音告诉她——
人生至关重要的时刻,她只能选择一个人做她热腾腾的亲历者。
独一无二的心情,只想和独一无二的人分享。
“喔,这么瞻前顾后,可不像你。”虽然沙九言并没有展露身体不适的迹象,但路鹿还是虚扶着她的小臂,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往后的日子,是我们过的。沙姐姐不需要,拘泥于那些世俗的,观念。”
“譬如?”沙九言仰头对她微笑。
“譬如,”路鹿回以升级版的灿笑,“结婚之后就不能只,考虑自己,还要考虑,背后两个家庭的适应融合、繁育后代教养后代的重任,之类的吧……”
“你说的这些事明明是填充婚姻的很大一部分组成吧?”
“你说的,一半对,一半错。那是填充‘别人’婚姻,的要紧事。婚姻的真谛,对我来说,顶顶要紧的,是你能开心。”
“你够了……”沙九言嗔了她一眼之余,又搡了一记她的肩膀。
“我还以为,你要感动哭了呢!”路鹿探头探脑地观察她家沙姐姐的表情,见沙九言脸上仅仅染上些许瑰色,小鹿头一耸一耸的,深表遗憾。
沙九言一脸黑线,这里不是偶像剧的片场,没有人会因为一句情话潸然泪下。
如此理性辩证地思考问题时,沙九言显然忘了自己曾经干过这样的蠢事。
她让她落泪,大多就是源于乍听之下没头没脑的情话,细细品味总会牵起汹涌而来的鼻酸。无论是在举棋不定自我挣扎的阶段,还是确认关系的那晚……
其实沙九言没有挑明的是,她们对婚姻真谛的理解不谋而合。
婚姻的真谛应如是,却在千百年来的制式传承之下敷上了一层又一层沉重的、灰蒙蒙的颜色。
然而如果不能时刻开怀,我又何必结这婚、操这心、遭这罪呢?
爱与责任。
沙九言和路鹿不约而同选择了爱,其次才是责任。
因为唯有爱能灌养责任,将责任看得太重,反倒两者皆失,令爱在无形中快速消磨。
“说到这里,我也有点,顾虑啦。”路鹿握紧沙九言的手,开诚布公道,“你答应路易斯,婚后和她们一起住,你真的,没有勉强自己吗?”
沙九言先是怔愣了片刻,随即笑开:“怎么会?你的两个妈妈是很温暖的人。”
见路鹿抢戏的小眉毛有蠢蠢欲动皱作一团的趋势,沙九言反握住她软乎乎的小手:“当然,她们再好都不是我下定决心的原因。很难名状地,或许是氛围使然吧。我原以为我会始终像准备上门的时候,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局促感。”
沙九言偏着头,好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足见她在回忆的那部分令她愉悦:“但真正见面,尤其是和路易斯一起打过游戏之后,毕竟是并肩作战过后的交情,我大概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了。我想象中的家里,必不可少的不仅有你,还有我们的妈妈。”
然后……
沙九言看傻眼了……
这不就是她方才嗤之以鼻的偶像剧桥段吗???
路鹿竟然直接在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哇”地一下哭出声……
“喂喂……”沙九言难得一闻如此怯怯的声音,实在是她不擅长面对这样的场面。
沙九言顿时有些恍惚,她头一个想到的竟是……
面前这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鼻涕泡扑棱扑棱的家伙,她真的要选她作携手余生的爱人么?
。……
早就呼之欲出了。
答案揭晓的瞬间,
沙九言遵循内心的指引,将这个哭得丑萌丑萌的小家伙揽入怀中,紧紧地,紧紧地……
。……
晚上回了酒店,路鹿洗了个痛痛快快的热水澡后仍旧抽抽嗒嗒的。
沙九言不免怀疑,她根本不是被感动哭了,只是恰巧在那个节点,泪腺坏了。
“喂喂……”沙九言犹豫
了半晌,坐到床沿上的小泪人身边,用和白天雷同的生涩口吻安抚道,“别哭了……我想了好多遍,我真的没有刻意说什么煽情的话……”
路鹿用力揉了揉红通通的小鹿眼,带着哭腔哼唧道:“就是照实说,才感人至深。我知道你爱我,但我不知道,你在我身上已经,找到了家的感觉。”
路鹿的眼泪,镌刻着知根知底的情意。
家,是沙姐姐因为过度缺失而一直敬而远之的存在。
治愈,是危重病人因为闯过鬼门关而重迎新生的渡劫。
她想给她一个家,而最终也给到了她一个家。光是顺嘴提到这个字,就足够哭它个昏天暗地,海枯石烂了!
谁知,沙九言略煞风景:“准确来说,是在江和路易斯身上找到……”
“我不管,我不管!你也是认识了,我,才有了她们!”路鹿半是吃味,半是撒泼地滚进沙姐姐怀里。
她才是正主!!!
江和路易斯么,充其量也就是周边,哼!
沙九言骤然失笑,轻抚着怀中那一颗毛茸茸的小脑袋,她怎么觉得扯证让小家伙的心理年龄跌到谷底了,从前是何其踏实可靠的小大人,现在……
现在她终于有一些年上的优越感了,沙九言满意地微笑:“记得给路易斯汇报进程。她人虽不在,但一定时刻挂念着我们这边。”
“唔……”路鹿惬意地蹭着沙九言柔软的小腹,“这种事情,你说,比我说,更能让她高兴。”
沙九言略一思量,正是这个道理。
于是她用自己的微信给现在的“婆婆”,未来的“岳母”发了消息。
即使她一贯是个高调的长相,低调的性子,也难免在语句中流露出几许小女人的幸福来。
闻到甜泡泡味儿的路易斯狠狠地侃了她一顿,一点没有新晋家人的生疏。
当然,东拉西扯之后,末了路易斯不忘正经地陈词总结:——言言,欢迎你。记住,我把你托付给路鹿了,我和江永远是你的后盾。
很短的一行,沙九言却逐字逐字地读了很久。
或许,
既不是婆婆也不是岳母,她们就是自己的妈妈。
即使沙九言还想再品味一下字里行间的温情,腿上的小家伙已经相当耐不住寂寞了。
她扒拉着
她的睡袍衣襟,满脸被冷落的委屈:“你跟路易斯,说我们要睡了,别妨碍我们,造人!”
路易斯这个闲碎嘴的!
居然在女儿的新婚之夜,拉着儿媳妇儿吧啦吧啦聊了一个多小时的微信!
太没眼见力了吧!
她可以理解年纪大了不爱造人,但不能影响那啥旺盛的后辈造人呀!
“说的好像我们能造出人来……”沙九言无语地横了她一眼,“我就是花了点时间和她解释我们的蜜月计划。”
路鹿闻言一下子从床上跳起:“蜜月计划?!我们的?!”
“莫非你希望是我和别人的?”
“什么啦!我只是,在抱怨。我作为蜜月当事人竟然,一点不知情!”
沙九言被质疑的有些心虚,她摸了摸鼻尖说:“以往都是你给我惊喜居多,所以这次我把蜜月作为保留节目,我也想为你创造一些难忘的回忆。”
“快别说了……”路鹿吸了吸鼻子,“我今天,情绪有点,敏感,你说这种话很容易,让我克制不住……”
然后号啕大哭么?
沙九言连忙收了声……
因为她有所预感,小家伙下一次哭唧唧的体验一定不会那么美好……
想到这里,沙九言有些后悔,她就不该接受敖天玲的建议。
实在是她这个多年损友先前每一次助攻都奏效了,这才导致事关本该浪漫的蜜月旅行,她鬼迷心窍了……
。……
几天前,许久未联络的敖天玲给她来了电话。
意料之中,是关心她家别扭的沙沙和热情洋溢的璐璐小朋友的实时进展来的。
但也有意料之外,电话那头传来铿锵有力的剁菜板声。这声音经常下厨的沙九言原本是很熟悉的,可出现在敖天玲家就很违和了。
要知道敖天玲这三十多年来连下锅煮方便面都未曾有过,她家所有的方便面都是桶装的,加热水一泡即食。
“你在厨房?”沙九言直截了当地吐露疑问。
“嗯,对啊。”敖天玲虽不至于支支吾吾,但口气中的不同寻常,认识她十多年的沙九言不可能错过。
沙九言耐人寻味地笑笑:“终于想通外食不健康,准备学下厨了?要不要我这个老师傅指导你一下?”
“这有什么难的~老娘只是不屑做,做就是满汉全席水平的!”敖天玲恢复了平常贱。贱的语调,背景声也几近全无,“行啦行啦~你别转移话题,快老实交代你和路鹿进行到哪一步了?”
沙九言略略挑眉:“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过了。”
过于直白,让生性纵情恣意的敖天玲都噎了一噎:“我说,你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
“别我说了,我知道你真正想问的是什么。”
“不过,我猜你不会告诉我,我也懒得讨这个没趣了。”
“你猜错了,是她煮的我,你高兴了吧?”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面成串的爆笑声让沙九言有些搞不清状况,敖天玲究竟是被自己被压这件事本身逗笑了,还是无情地耻笑着她……
当然,沙九言并不介意跟敖天玲实话实说,她本就是一旦敞开心怀就百无禁忌的人。她和路鹿既然认定了彼此,至少在她的社交范围,她会给足小家伙存在感和安全感。
反正敖天玲继续嘲笑下去,她也可以反唇相讥,总比你空有一颗恋爱之心却总是形单影只的好吧?
然而,这次是沙九言猜错了,敖天玲早就偷偷摆脱了单身狗的状态,人家现在正处于浓情蜜意的恋爱进行时。
不过,露馅倒也的确是由于她这狂放不羁的笑声。
“怎么了……突然……笑……我……回厨房……”电话那头粗犷浑厚的男声吓了沙九言一跳,她断断续续听到了几个关键词,从而可以串联起电话那头的景象。
果然……
真相只有一个。
敖天玲是不可能下厨的,那么下厨的就是那个男人。登堂入室地下厨,虽然依敖天玲玩得很开的性格也不是不可能,但让她遮遮掩掩的就内含隐情了……
“呵……我对你毫无保留,你倒是金屋藏娇藏得欢啊。算我识人不清,挂了。”沙九言冷漠中带着些许威胁,威胁中带着些许残忍。
总而言之,每个字都是冲着敖天玲死穴去的,对方瞬时溃不成军,连声讨饶:“嗨呀!沙沙,你听我跟你解释,我不是不想告诉你,我就是……我就是自己还没确定嘛!”
“没确定?”沙九言略显诧异,“你以前哪次确定过了?”
言下之意让敖天玲哑然失声,半晌才恢复了精神:“好啦~我也知道我素行不良,你对我有那么一丢丢误解是正常的。你说的那什么‘金屋藏娇’真是高抬我们家大熊了,他就一粗人,但粗得恰到好处。我……我说不上来,但我想我是真的很喜欢他,或者说想把他狠狠地捉在身边。你能懂的吧?就跟你和路鹿差不多啦!”
对面霎时传来“嘿嘿”的傻笑声,夹杂着敖天玲赶苍蝇似的驱赶声。
沙九言有些吃惊,听对方的声音和两人相处的状况大概能想象得出敖天玲口中的大熊是个什么样的男人了。
这一款和她从前交往过的完全不同,但凡能入敖天玲眼的不是儒雅绅士就是青年才俊,不是青年才俊就是上流精英。
憨厚老实的大熊么?
这口味还真是调转得毫无征兆……
因而沙九言有片刻的失神,她得好好消化一下这颗灼热滚烫的重。磅炸弹。
敖天玲从沙九言的沉默中咂出了点味儿,她护犊子道:“你可不许质疑我找对象的眼光,我们大熊也是很优秀的好不好?他是国内最专业的野外生存训练专家……”
隔了一小会儿,才不情不愿地加上个“之一”,毕竟话说得太满,她家朴实低调的大熊肯定会不高兴的。
沙九言被她逗笑了,敖天玲这女人和自己似乎恰恰相反呢。
自己是越确定越坦率的人,而敖天玲越确定却越爱藏着掖着。
当然,殊途同归的是,真情或假意在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杆标尺。
“嘿!你怎么不说话,我们大熊*&%#……”
一点不出所料,坠入情网的女人护“夫”心切,对象的优点如数家珍,让沙九言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大熊多了几分好奇。
后来也不知怎的,东拉西扯就聊到了沙路二人的蜜月大计上。
“济州岛、普吉岛、塞班岛?那都不如诺斯坎拉岛。”
“诺斯坎拉?那是什么地方……”
“大西洋上近赤道的一座无人岛屿。我保证,你们去那里度蜜月,一定会……”
未免敖天玲那张小碎嘴里继续滚出一堆华而不实的溢美之词,沙九言抢先打断:“无人岛屿,那不是还没开发么?我们去那里做什么?”
不得不说,和野外生存专家交往后,敖天玲想事情的出发点和从前大相径庭,在金秋十月去香榭丽舍捡落叶或是在严寒冬季去北欧佐着神话盼极光,才是扎根在她脑回路里的浪漫情怀。
一个人可以颠覆另一个人的定式思维,足见他在她心目中一跃而生、无可取代的地位。
“就是没开发才生态原始,充满挑战呀!”
“……”
“人为干预过的阳光沙滩对应的只能是日光浴游泳采贝壳什么的,那有什么意思~”
“……”
“虽然在我国,不少人会将贝尔这类冒险者视作没事找罪受的傻帽,但在国外,野外生存是很多伴侣和家庭同游的一种选择。一件事物存在或风靡,总有它的理由不是么?”
“……”
“我想你一定知道吊桥效应啦。一个人战战兢兢过一座岌岌可危的吊桥时,迎面遇上另一个过桥人,他很容易将这种心跳加速的感觉当□□情。”
“……”
“当然,你和路鹿之间原本就是爱情,然而人于危难之中所激发的是更深层次的羁绊。当爱情升华为命运共同体,那才是牢不可分的一段关系。”
“……”
就这样……沙九言鬼使神差地被说服了……
敖天玲大多时候都是嘻嘻哈哈、没心没肺的,所以当她认真推荐什么时,沙九言才发现她也有深沉的一面。
沙九言自己也弄不明白打动她的究竟是敖天玲提及的“吊桥效应”还是“羁绊”,是“命运共同体”还是“牢不可分”,但这些词的共同点揭示了她想和路鹿一路走到底的心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