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九言和敖天玲都曾明里暗里劝退过她, 这份心结很难解。
与她母亲的自杀有关?抑或是在此之后的童年经历?
路鹿暂时没有头绪,不过孩提时期对于人生观的塑形的确很有可能因为一些变故发生翻天覆地的扭转。
倘若必然无法自愈,她希望能成为她的一支药剂。
路鹿捞出头盔里的折纸, 楚楚可怜的小马桶的磨损程度还真是让人心惊。路鹿的面容却不自觉地明媚几分。
既然开了冒犯的先例,那么请容许我趁着这个方便之口一犯到底。
因为——
由小及大。
沙姐姐,你的每个心愿, 我都想替你实现。
。……
月落日升, 周而复始中又带着些许不同寻常。
窗外“叽叽啾啾”的鸟鸣声此起彼伏,从一个枝头延绵到另几个枝头上。
绿油油的墙面映得日光如一袭嫩生生的草地铺陈在客厅中间。
唤醒大地的阳光也令沙发上宿醉的美人鱼难耐地扑腾了两下。脱水的焦渴让她扶着沉重的脑袋直起了上半身, 然而美人鱼不堪重任的腰胀起猛烈的刺痛感。
“嘶——”因为有了美人鱼的体态,似乎连带着承受了美人鱼悲惨的命运,沙九言忍不住抽痛地低呼一声。
伸手理了理背后交缠在一起打了结的发丝。她昨天的确醉了,但在公交车上吹过凉风后, 她就……
沙九言苦笑, 为自己装醉折腾路鹿的卑劣行径。
她可以开脱自己暂时没办法克服心理障碍,但无论如何欺骗都是可耻的。借着酒意才敢把困扰自己多时的顾虑倾吐而出,说出来却又发现事情本身并没有那么难以启齿。
越是动了心,越是慎重畏缩。因为她可是一言九鼎的沙九言啊,一旦给出承诺,她们之间根本不会存在路鹿所说的想抽身便能顺利抽身。
至少这份豁达是现阶段的她望而不及的……
掀开覆在身上的毛毯,这是沙九言在卧室五斗柜里存着的。
四下环顾,侧耳倾听,一点没有小家伙的行迹和动静。
她走了……
什么时候走的……
趿拉上拖鞋,沙九言脑袋钝钝地起身,余光瞟到了茶几上压在杯垫下的纸片,看样子是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
沙九言连忙扶着腰捻起来看:
——沙姐姐,很难得看你睡着的模样。
我拿走了你的车钥匙, 帮你去酒馆取车。
从另一只单人沙发上捞过皮包,翻出里面的手机看了看时间,沙九言突然萌生了一个念头。
这家伙该不会整夜没睡,光盯着她看了吧?
看她的睡颜倒是无妨,但她昨夜那样哭过,脸上该是一片狼藉了……
去洗手间亲眼确认了一下,沙九言只能自暴自弃地认为,去取车不过是借口,小家伙大概看她这张妖魔化的脸看吐了,所以逃之夭夭。
摇摇头摒除对于路鹿大清早离开的种种猜测,沙九言拾掇完自己,清清爽爽。
循着洁癖的本性,她把沾了一股子酒味的毛毯丢进了洗衣篮。
拐出洗手间,沙九言鬼使神差地扭开了近旁卧室的门。
一室敞亮,一切如常,嗅不到路鹿来过的气息,但可以肯定她确实来过。
垂下眼睫,踩着宿醉反而翩翩然的步子来到床边,沙九言二度鬼使神差地摸上了路鹿送她的头盔。
她曾买过一个同款的送给葛朗,当时以为绝妙又不露痕迹的拒绝,现在想来大概是她这辈子做过最傻气的事了。
稚拙生涩,尽管她已经三十三岁了,但在路鹿之前,她从未有过心动的感觉。感情上的突发状况总令她束手无策,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处理。
想心事的时候,沙九言时常习惯性地把车盔抱在膝头。
因而一个不经意的扭头,让她看见了原本应该是罩在头盔下的粉红小马桶,又多了两个新伙伴——用茶几上同款纸页折出的玫瑰和青蛙。
“好好学,我会抽空检验你的学习成果的。其他的你可以挑感兴趣的学,但玫瑰、青蛙、马桶,一个也不能少。”
余音回响,逐渐深刻。
一句玩笑话罢了,当时不过是为了强行安利《折纸游乐园》给路鹿,却不料……
其实她们都当真了吧……
否则路鹿不会记得学这三种折法,记得交作业,她也不会将自己的原话镌刻心上。
沙九言食指用力按住小青蛙的翘臀,松开的刹那,憋着股劲儿的青蛙一跃而起。
视线顺着小青蛙弹跳的弧线抛送出去,沙九言笑了,如雨后彩虹一般绚丽。
路鹿,我的每个心愿,你都可以为我实现吗?
。……
另一头,偶尔陪沙九言尝了一次坐公交车的鲜,路鹿去酒馆又是采用了相同的路线。
周末清晨的头几班车,比起拥挤的工作日来说简直可以用游览观光的笃定心态来搭乘。
路鹿挑了和昨夜一样的位置,只是这次为了方便乘客上下,她坐了里座。
是为了温习昨夜那个乖的时候让人心疼,闹的时候让人头疼的沙小朋友吗?
路鹿幽幽轻叹,已经风干的衬衣上似乎仍残存着沙九言动来动去的小脑袋贴服其上的温度。穿着这样一件被“糟蹋”得不成样子的衣服四处乱晃,路鹿倒也没有介意他人的目光。
手机收到消息提示,路鹿倏地精神一振,却发现不是心中所想之人:——路鹿小朋友~姐姐想你啦~
这造作到令人发指的语气,是敖大小姐自不用说。不过这么大清老早的,看起来像是赖床鬼的敖天玲竟然已经醒了?
路鹿刚困惑了一小会儿,释疑的消息又进来了:——你是不是在想我怎么这么早就出没啦?因为我已经开始收拾打扮了~下午虹口有个时装展,陪姐姐一起去呗~路鹿想也不想一下,立马回道:
——沙姐姐也去?
可以想见敖天玲那一脸黑线:
——你用得着这么司马昭之心吗?!!
——我就是随便问问…
——行了,别假了!合着她不去,你也不去?!!
——唔…
那头隔了两分钟才发过来一条让路鹿看得一头雾水的回复:——可是我们家沙沙最近有去上班吗?她都失联好久了,我很担心她,不过她也不是第一次搞自闭,打扰她还可能被她嫌弃。你说我这个朋友难不难?
——失联?
——听你的口气她有去上班?那就好……
——是这样的,她上周请了一整周的休假,不过不能算失联吧。我看她忽然没来上班,在微信上问她是否出了什么事,她有稍微回复一下。
——等等!你是哪天问她的?!!
——上周一。
路鹿刚摁下发送键,敖大小姐一个气势如雷的电话轰了过来。
“我说,你真是上周一给她发的消息?”
“是、是啊……”
“我说,她真的有回复你?”
“是、是啊……”
“这死丫头!居然光回你的,不回我的!!”听得出来,敖天玲是真生气了。
路鹿从她的话中抽丝剥茧,灵活的小舌在牙缝间一探,似乎有糖可觅!
装乖的某小鹿摆出怯怯的口气,问:“天玲,你当天,也给沙姐姐,发消息了?”
敖天玲义愤填膺道:“不止那天,我后来还发了!她至今一条也没回过,你说上周她请假了?也就是这周已经回来上班了?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不回我!之前我就忍了,这次看我不和她绝交!”
“别啊,别啊。其实这种情况,也能有其他解释。你们,认识十多年,她了解你,也知道,你了解她,才不必,虚与委蛇。”路鹿安抚之余,自觉苦涩,沙姐姐在最难受最痛苦的时候还要勉力应付已建立的社交关系,而她可能也是其中一员……
“诶……路鹿,不是姐姐吹嘘,这就是两三个月和十几年的区别~你还没吃透这个老闷骚的性子呢~”十年多的光阴纵使是认识一棵树、一朵花,也能对它们的生长特性了如指掌,更何况是人呢。
“唔???”
“回微信吧,我们交换下截图你就懂了。”
对面敖天玲干净利落地挂断电话。
路鹿将信将疑地率先退回到和沙九言的对话界面,敖大小姐说的截图想必就是这个了。
等她截取好后,发现敖天玲的已经传过来了。
截图上最开始是上周一中午十二点的消息:
——你看看这个口红咋样,斩男色~
——(网页链接)
而后是当天夜里十点:
——怎么回事呀?今天很忙吗?
最后一条是上周三的: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哦?我给你也买了一支,有什么过得去的过不去的,擦上漂亮的口红,点亮我们的人生!
定定凝视图片上的文字,流霰一般漂浮四逸的思绪逐渐收拢。
对比她是上周一晚上八点多发的消息,沙姐姐在十点多回复了她。
如果判定为两个同样属于私人交情的关怀,沙姐姐为何只挑了她的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