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沙姐姐同去无疑会旧事重提, 沙姐姐明明是希望事情立即翻篇的,她却希望这一页在重新书写后才翻篇。她们的想法并不谋合,但路鹿思虑再三还是决定尊重沙九言。
尊重是相互的, 沙九言对她如此,她又岂会妄加干涉?
“那我先联系,他看看。定了时间, 我来找你。肖总挺忙的, 碰面,应该会放晚上, 你没问题吧?”
“当然,以他的时间为先。我会尽力安排好自己的事务。”
两桩正事讨论完了,路鹿却没有识趣地告辞离开,反而目光灼灼盯着沙九言空了许久的茶杯。
“味道很好。”
“诶?唔……我不是想, 问这个……”
“那你……?”
“我是说, 不够我还能,新做。你不用太,舍不得。”
“谁舍不得了?”沙九言条件反射地反驳,路鹿看得好生欢喜。多像一只被踩了小短尾嗷嗷叫唤的小猫咪。
沙九言倾了倾身,还想解释一嘴自己只把这些当普通茶包,路鹿却早已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虽然沙姐姐口嫌体直的样子煞是可爱,但路鹿晓得分寸,万一果真逗恼了沙姐姐,对方指不定就把她的爱心茶包悉数退回了!
欲隐还显。
路鹿回座位的小蹄子浪得欢,咿咿呀呀地哼着只供自己听闻的喜庆小调。
沙姐姐,再狡辩也没用啦!
打眼看那茶汤的颜色,我就知道这是你重复泡了的第几遍。
很多小心思,你喜欢藏着掖着, 我却不想继续假作不知了。
吹泡泡的人永远不能理解戳泡泡的人有多快活。
。……
原本还以为约见肖海杰要大费一番周折,甚至可能又得遛出孙老头,没成想对方听到她的名讳便一口应承下来。
“您知道我?”路鹿有些惭愧,在拜访撒门克之后,她对肖海杰都不怎么关注,还是这次临时起意去网上调查了一下。
“当然,久仰大名。老孙生日会上,有幸见过。”肖海杰言辞果真是受东亚儒学文化影响,低调谦逊。
路鹿回想着自己当初蟾宫折桂,将一堆鉴酒名家斩落马下的潇洒表现,没准肖总成了她的头号老迷弟也未可知?
不过事情显然不会那么顺利,约酒的时
间原定于当晚,但由于肖海杰横生的各种工作一改再改,一直拖到了周五晚上,才终于敲定。
这头跟肖海杰说好,路鹿马上询问了沙九言的时间,刚好大家都方便,又是周末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可以敞开肚皮大喝一顿了!
酒还没落嘴里呢,小酒鬼已然满面红光,醉态毕露。
。……
与肖海杰会面的地点是路鹿挑的,一家名为“享受する”的和风酒馆。约定的时间是晚上七点,但路鹿和沙九言提早了半个多小时。
朴素典雅的和室内,一盏清灯摇曳着恬淡的光。壁龛、座垫、矮桌、画轴,无一不是透露着浓浓的日式情调。
路鹿大剌剌地盘着腿,略有些惋惜:“这里,白天过来,更好。”
沙九言是相对斯文也相对劳累的跪姿,她侧了侧头:“怎么说?”
“欣赏,日式庭院的,景色呀。”路鹿努了努嘴,她选的包房是这家店地理位置最好的,纸页拉门外正对着禅意幽然的蹲踞庭院。
花岗岩石条错落成几层,间或有几处踏脚石,形成几何学的形态美感。没有雕饰的古雅水钵,配以环抱着它的石制饮水槽,携来涓涓细流,清爽又彰显着自然之趣。
地表覆着麦门冬青,青青绿绿。从和室望向庭院,无论是石材还是绿植,美不胜收,都叫人心旷神怡。
沙九言笑着摇摇头,再美的景不是适当的时候,也无法抚慰人心。
适逢身着传统和服的服务生将一些日式冷食送至路沙二人所在的包间。
“どうも、ごゆっくり召し上がってください。”服务生貌似是日本人,语速很快,说完便笑意融融地离开了。
两脸懵逼,也来不及道谢什么的,只愣愣地目送服务生翩然而去。
“沙姐姐,她说什么呀?”
“……”
“你这个眼神,怎么,怪怪的……”
“我可没学过日语。倒是某人,不是有精通六国语言良师益友型的马来西亚室友么?”
“……”
诶哟呵!原来这事儿沙姐姐还没翻篇!
“吃点吧,”沙九言把一碟鲷鱼烧推到路鹿面前,“待会儿还要喝酒,先垫垫肚子。”
说没翻篇吧,冷不丁又给翻过去了!
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尤其是像沙九言这样
玲珑剔透的女人。路鹿本来还打算深究一下逗逗她呢,但沙姐姐似乎早有防范。
用擦手巾擦干净手,路鹿直接上手捞了一只小鲷鱼丢进嘴里嚼吧嚼吧,甜食总是让人心生愉悦。
许如依是怎么说的?
拒绝甜食就是拒绝快乐。
管不住嘴的路鹿一连吃了三个,当然这一碟一共也才四个,于是她意思意思客气一声:“沙姐姐,你要尝尝吗?这个,不是很甜的。”
“不用了,我不饿。你吃就好。”沙九言如此坐姿,配上如此言辞,活脱脱一个以夫为天、贤良淑德的小娇妻。
“唔……”某只吃得饱饱的小鹿膨胀起超乎言表的保护欲。她承认她家沙姐姐一直很有女人味,但今天螓首蛾眉,言笑晏晏的样子,令她的气场比之过往更加柔顺而沉静。
“沙姐姐,我还以为,你会让我,忍一忍,等客人来了再吃。”路鹿嘴里含着最后一只可怜的小鲷鱼。听完鱼生最后一句话,小鲷鱼就被咬断成两截。
“待会儿空盘让服务生收走就好了,不用拘泥什么。”沙九言双手扶膝道,“等肖总来了,怕是也顾不上吃东西了。”
彼此心里都很清楚,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沙姐姐,待会儿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惊讶。或者说,不要表现出惊讶。”
“嗯?总觉得你要放什么大招……”
路鹿闻言坏笑,应景地做了个“龟派气功”的动作,可某个压根儿没有童年的女人难解风情。
。……
临近七点,肖海杰来了,一个准时的商人。
抵着入口的纸页拉门,肖海杰和领路的服务生用熟练的日语闲聊几句。
男人五官长得并不好看,甚至都谈不上适用,但他身材高大,背影气宇轩昂。从路鹿的视线角度,仿佛肖海杰是将娇小玲珑的服务生密密地罩在了怀里。
送走了服务生,肖海杰才扯了扯衣摆望向室内。目光触及沙九言的当下,肖海杰面色一窒,原就粗鄙的眉毛流露着浓浓的不屑,显出与他沉稳拘谨的装束不相符合的匪气来。
“小路,我听说过你在LS就职,但今天是喝酒的场合。如果你连这点规矩都弄不明白,我想我也没必要浪费宝贵的时间了。”肖海杰不留情面厉声道。
在桌下,路鹿悄然握住沙九言的手腕,温热的气息席卷而至,她携着她一道起身,开口的嗓音软软得透着似懂非懂:“肖总,我的安排,哪里引你不满了?想必,凡事都有,商量的余地。”
扮演懵懂误入森林的小鹿什么的,小家伙信手拈来,但恶禽猛兽并不吃她这一套,反会激起更强的猎。捕欲。望。
所以,刚开始便失策了么?
沙九言不动声色,静观事态发展。
“呵呵,商量?”肖海杰冷笑一声,“小路,今天不论你是为了这个女人还是为了你们LS的生意,目的不纯的酒,我不会喝。我承认那次酒会我挺欣赏你的,但我之所以会答应一个晚辈的邀请,完全是看在老孙的面子上。”
哦?糟老头子,我还真是承了你不少情呢。
“面子,这个东西嘛,”路鹿勾起半边唇角笑,笑得蔫儿坏,“你给一次,也是给,给十次,也是给。何不敞开心怀,让我们,举杯同饮?今天我请,我们不醉不归!”
路鹿拎起酒桌上一堆绿色瓶装的大吟酿中的一瓶,瓶口朝向肖海杰做邀请状。
沙九言心下讶然地觑她一眼,她早有预备小家伙能变换出几幅面孔,天真纯良的、霸道倔强的、体贴入微的……
但这一副着实出乎她的意料,并不能以“厚脸皮”或“痞气”一言概之,似乎隐隐浮动着某种稳操胜券的倨傲感。
和肖总这样世界五百强的企业负责人对话,路鹿竟然是抱持着如此心态么?
沙九言注意到,肖海杰嘴上虽然没答应,但行动上已经关合了身后的推门。一般人听到小家伙这样的冒犯之词,极有可能拂袖而去。果然上位者的脑回路都诡秘莫测……
“小路,不是我打击你。你知道你手中这一支大吟酿多少钱么?”初出茅庐的小犊子就爱大放厥词。肖海杰来到矮几旁边,扫一眼桌上最顶级的清酒,加起来得花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犊子大半年的工资吧?
路鹿昂了昂脑袋,一副“这题我会”的从容模样:“知道呀,这些价目表上,都有写。”
“……”肖海杰一下被噎住了,他出去点单不会看劳什子的价目表。
“更何况,你真当我,是外行啊?”路鹿撩了撩垂落额际的一小撮刘海,泰然自若地飚学识,“桌上,这几瓶,大吟酿,精米步合都在,35%-40%之间。最高级的清酒,不就要配上,最让人望而却步的,价位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