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幼宁原以为最难的不过是刚进入热恋期就要面对远距离,而开学第一天,就让她彻底明白耽于儿女情长的自己有多天真。
程幼宁就读于人机工程专业,主要研究多感官交互技术,这半年将在D大信息理工学研究科完成交流学习。S大虽不是国内数一数二的学校,但也算得上排名十分靠前了,何况程幼宁早在高中就通过了日语等级考试最高级,英语成绩也算是十分拔尖,原本不说信心满满,也还算是有点底气。没成想第一天的研究室交流,看着大家的PPT,那一连串的研究成果,简直要羞得她飞回国去。
她实在是硬着头皮讲完了自己如同本科生自我介绍一般干巴的几页PPT,心里除了惶恐还是惶恐。
都说博士入学和毕业毫无瓜葛,她算是彻底认识到了。
回到家看着岑晚谣为她精心准备的一切,心里更不是滋味。
这情绪连一向在阅读文献时万分专注的岑晚谣都察觉出了不对。
程幼宁无法开口询问岑晚谣的过往经验。
她当然有偷偷查阅过岑晚谣的研究履历,简直像是开了挂一般的研究记录。
岑医生,人形论文制造机,无情的期刊战士,论文数量比程幼宁活得年头都长,跟她比D大的那些都显得小儿科了。
并没有可参考价值,大约这就是人与人的参差。
在岑医生的坐诊一般的质问下,程幼宁不得不坦白自己心绪不佳的“病因”所在。
岑晚谣:“读博是会这样的,有时候你会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这个专业。医学类算是相对平顺,无非是毕业年限长短,其他专业读到一半放弃了的大有人在。”
原来即便是岑晚谣,也有过迷茫的时候。
岑晚谣:“你还没跟我说过你为什么要选择读博。”
有些人是为了学历,有些人是为了学术,而这些对于程幼宁来说似乎都有些牵强。
在岑晚谣看来,程幼宁本硕出身都算不错,工作能力强,就业自然轻轻松松,何况她已经通过投资拥有了一份远超大多数同龄人的可观稳定收益,家庭条件也不错,实在是没什么再刷一个学历的必要。若要论学术,她也没有什么醉心的或是未完成的研究内容,转专业也只是因为之前的专业学得有些腻了。
程幼宁自然说不出口,自己其实是因为彭渭才考博的。
不过是彭渭觉得两个人之中有一个人工作稳定点比较好,而她看来最稳定的不过就是当个普通大学的老师了。
岑晚谣:“如果你想好了要放弃其实也没关系。”
程幼宁:“我还不想放弃。”
程幼宁从来都不是有始无终的性格。
岑晚谣将手里工作推到一边,认真地和程幼宁坐下来谈,“那么我们来好好谈一谈,你所想象中的博士生活究竟是怎样的呢?”
程幼宁杵着下巴认真思索,“上课,阅读文献,和同学教授进行学术研讨,做实验,整理数据,写论文,做发表?”
岑晚谣:“你期望从这之中得到什么呢?”
程幼宁:“一张毕业证……”
岑晚谣:“如果你只是这样想的话,大约是很难如愿的。”
程幼宁垂下了眼。
岑晚谣:“那么假设你能如愿毕业,你又想继续做什么呢?”
程幼宁:“成为一名大学老师……”
岑晚谣:“你理想中的大学教师是什么样子呢?”
程幼宁:“认真、耐心,能给学生指导,擅长引发思考。”
岑晚谣:“我不认为一个没有学术理想的人能够成为你所理想的大学教师。”
程幼宁:“那你呢,你为什么走上了科研的道路。”
岑晚谣:“为了某一天像我小妈那样的人能获得更高程度的行动自由。”
岑晚谣实实在在是一位理想主义者。
而程幼宁却真的不是。
岑晚谣:“大多数人觉得学术研究是一群行业精英的高度交流,是引领人类未来的先进之光,其实都不是。学术研究是苦涩的,研究学者们更多时候是无人知晓的苦行僧,所谓的学术交流更像是学术专业圈一小群人间的自我满足,研究结果如何显著,最后也不过是困囿在期刊文献里,历经几代研究者,才能完成一小步历史性发展。但即使如此,还是有无数学者前赴后继。这之中有些人怀揣理想,想要为人类造光,当然也有不少追逐名利的人,比起理想主义者,他们往往更容易获得成功,因为他们目标明确,行事果断。理想主义者常常在追逐理想的过程中被现实击败,而现实主义者只看结果与得失,令人讽刺的是,他们所创造出的成果并不容小觑,甚至超出前者一头。因此,如果没有理想,至少要有欲望,来支撑你前行。”
无欲无求,往往无功无过。
程幼宁:“欲望……”
在遇到岑晚谣之前,程幼宁一直觉得自己是个禁欲主义者,也就是大家所说的“佛”。无论物质、精神甚至生理,她都没有太多的欲求,甚至偏激的觉得马洛斯的需求层次理论是一场落后主义的骗局。
文也总说她骨子里流淌着的是欲望,她嗤之以鼻。
直到岑晚谣将她点燃,点燃她金字塔最底层的欲望,才仿佛将她的血肉和属于人的灵魂唤醒。
若说她现在想要什么,不是谈学术,谈理想,谈人生,而是拥抱她,亲吻她,跨越这一千多公里的距离与她进行人类最最底层的需求交流,用身体来合唱。
这欲望却并不会低俗。
程幼宁:“我想我知道要做什么了。我爱你,岑晚谣,我爱你。”
岑晚谣挂断了电话,静静点燃了一根烟,只是闻着燃烧的烟草味,看那一缕烟垂直往上。
她并不好奇窥探程幼宁究竟明白了什么,在她看来程幼宁只是程幼宁便已足够。
她若追逐理想,她便随她而去。
她若步入现实,她便与她同行。
在与唐佳明的那场爱恋里,她是个实实在在的现实主义者,日日夜夜计较着得失,结果逼迫得双双窒息。
而如今她只求与程幼宁赴一场浪漫之约,无目的,无得失,仅仅追寻最□□的爱与欲望,从巫山行至灵魂深处。
令人惊奇的是,一向胆小如鼠的她,竟真的信她不会辜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