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烧得噼里啪啦直响, 偶尔有簌簌的风吹过来吹得火焰直打颤,扎透了逐渐浓稠的雾气。

  司昭菱也将衣物悉数脱了,只留贴身衣物。她低垂着睫毛, 在影影绰绰的火光里打出一片浓密的阴影。

  常小渝眼睛尖,瞥到她胸口嫩白一片,如同羊脂般的无暇美玉。她不由得有些失望, 难道自己真认错人了?

  每一世那人都会跟着来,落到反派的身上, 难道这次她出了什么事没能来?或者自己要找的另有其人?

  司昭菱忽然开口问:“岳漓师妹, 为何你要跟我跳下悬崖, 不怕就此丧命吗?”

  常小渝虽然心有失落, 但也并不后悔跟着跳下来:“师姐待我那么好, 见你坠下悬崖我怕极了,没想那么多就跟着跳了。”

  司昭菱哑然, 她对岳漓好吗?不过是比起旁人多和她说了几句话,寻着连薰方式关心了她几句而已, 值得她为自己连命都不顾?

  她自小在天阙宫长大,是从不断的厮杀中存活下来。在天阙宫, 只有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人才有资格活命。从她模糊的记忆里, 身边的人由多变少,头天还是相依为命的伙伴, 第二天就要为了争夺唯一的活命机会反目成仇。

  最后只剩下她和其他几个小孩,跟在宫主身边学习武艺,成为其手中最利的武器。

  “以后不要再拿性命开玩笑。”司昭菱为了活下去, 什么事都可以做。世间任何事都有补救的可能, 唯独命丢了就再也没有重来的机会。

  “师姐是在担心我吗?”常小渝嘴边荡开笑意:“我有分寸, 只要这下面不是坚硬的平地, 生还的机会很高。”

  司昭菱默然不语,抱膝坐在一旁。这崖底也不知有没有出去的路,若是没有,她们就算活下来也是暂时的。她目光越过常小渝落到骷髅身上,火光范围有限,只有些许昏暗的光落到他身上。

  空洞的眼睛黑漆漆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常小渝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正对上一双黑洞洞的眼睛:“这骷髅……”她很想说不会是找不到出路生生熬死了吧。

  但当下两人的处境应该和这骷髅生前的状态差不了多少,说这样的话难免不太吉利。

  “师姐,明日我们找找出路。”常小渝语气乐观,似是没把这骷髅放在心上。

  司昭菱点头:“那我先休息了。”

  常小渝见她一副不愿再多言的模样,也闭了嘴侧躺到火堆边,靠着唯一的暖源闭眼入睡。

  不知过了多久,常小渝半梦半醒之中被朦胧的火光晃醒。她本想翻身继续睡,却听到一阵细微的动静。

  她脑中瞬间清明,眼皮睁开一条缝。越过跳动的火光,一道婀娜的影子投在岩壁上。

  常小渝意识一凛,双眼又睁开了些。

  只见司昭菱侧背对她,从下颚处轻轻搓揉皮肤。没几下她的下巴处像浮了一层泡沫,她一点点揭开,从常小渝的视角,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侧脸。

  尽管模糊,侧脸的线条无不透出精致之感。火光如同晚霞照在她的侧脸,但仍看不到一点血色,想来是常年戴面具示人,很少露出真面目。

  司昭菱忽然转头,正对上常小渝来不及收回的视线。

  常小渝都没来得及动身,脖颈前便横了一柄匕首,她这才看清司昭菱的真面目。

  褪去□□,司昭菱宛如破雾而出的雪中仙子,如蝉翼般的睫毛都凝着寒意。司昭菱冷冷逼视常小渝,手中的匕首若再近一寸便能当场杀掉她。

  被雾气打湿的眸子氤氲出水汽,分明是双自带深情的眼眸,却迸发出凛冽的杀意。

  常小渝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视线不合时宜地落到她胸口。由于两人靠的极近,司昭菱又是俯身的角度,常小渝看到她胸口半落一块像皮肤一样的小小面皮。

  一颗小痣若隐若现,这一眼让常小渝心头震荡,果然如此和失而复得的心态交织在一起,呼吸都加重了几分。

  司昭菱面色一沉,生死关头这人的视线在往哪里瞟!她略微加重力道,在常小渝的脖颈处划出一道血痕。

  “师、师姐?”

  司昭菱冷冷道:“还唤我师姐?你看到我本来的面貌,似乎一点都不惊讶。”

  常小渝哑然,喉头滚动,索性大胆承认了:“我早知你不是连薰师姐。”

  司昭菱杀意更盛,那这人接近自己所为何意?又为何要救自己?

  “你到底是谁,接近我有何目的!”

  常小渝缩着肩膀不敢动弹:“我、我就是岳漓……”

  “还不说实话!”

  “是真的!”常小渝挤出几滴眼泪试图博取司昭菱的同情:“我不知道你是谁,但、但你和连薰师姐不一样……我觉得奇怪,这才接近你……”

  “不信你可以随便摸我的脸,我真的是岳漓,不是假扮的。”

  晶莹的泪珠从清澈的眸子里滚落,更显得楚楚动人。岳漓本就生得惹人怜爱,作出委屈的模样时像小动物一样人畜无害。

  司昭菱愣了愣,眼前的少女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看着自己的眼神莫名带着哀怨。

  “不管你是谁,你对我来说都是重要的人。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还是那个被欺负不敢还手的怯懦之人……我救你,并非认为你是连薰……只是因为你而已。”

  司昭菱盯着她半晌,慢慢退开。她看见少女瞳孔里倒映出的自己,竟有种自己被她视若珍宝的错觉。

  从她畩澕獨傢有意识起,从没人用这样一双不带任何欲-望、贪婪、利用的眼睛看着自己。好像自己是她的唯一,在她眼中,司昭菱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被人珍惜的感觉。

  司昭菱下意识地松开刀刃,她的心在发烫,理智和感情都在告诉她,若是杀了眼前的少女,再没人会单纯的对她好了。

  “我便给你一个机会,但你必须解释清楚,为何你内力突然变得如此深厚?”

  常小渝松了一口气:“师姐误会了,我只是力气比较大,皮糙肉厚而已。不信你可以自己查看。”

  司昭菱将信将疑,她的确是没有仔细查探过岳漓的内力。只是看到她一掌将付缘打成重伤,加之从悬崖落下也毫发无损,理所应当地认为她内力深厚。

  她伸手按在常小渝的肩胛骨,一路往下划到手腕处。司昭菱心中惊骇,岳漓的内力甚至不如禹山派里中上的弟子。

  除非岳漓内力已经深不可测能控制自如,可若真是如此她没有必要骗自己。司昭菱想不出是何缘由,一个内力平平的人竟然能爆发出超越她内力的力量。

  常小渝捂住脖颈处的伤口,轻轻“嘶”了声。

  司昭菱撕下衣袖一角,简单替她包扎伤口:“若我们有幸出去,你照旧当我是连薰便可。若你胆敢把今天的事泄露出去,我一定杀了你。”

  “好,我答应你。”常小渝三指并拢指天发誓:“若我将今日之事说出去,便天打五雷轰,不得……”

  “最好如此。”司昭菱忽然开口打断她:“睡吧。”

  常小渝没急着躺下,她摸了摸晾在石凳上的衣服,最上面那件外衣已经干了。她拿了外衣,想替司昭菱盖上。

  司昭菱见她突然靠近,警惕地问:“何事?”

  常小渝无辜道,举起手里的衣服:“怕你着凉,想给你盖上衣服。”

  司昭菱眼神闪了闪,态度软化了些,但语气依旧冷硬:“顾好你自己吧。”

  常小渝只得把衣服披在自己身上,默默躺了回去。

  司昭菱见她如此听话,没来由的心软。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可以讲些温言软语,可那些只是她装出来的样子,她下意识地不想这样同岳漓相处。

  她猛然回神,原来自己是想以最真实的面貌面对岳漓。反正岳漓已经见到自己本来的模样,知道自己是谁又有何妨。

  “你不好奇我是谁吗?”

  常小渝原以为今晚不会再有什么互动,忽然听见她的声音情绪瞬间被挑动。

  “好奇……可是若你不想说,我不知道也是可以的。”

  司昭菱听她这么说心里更复杂了,沉默片刻道:“我本名司昭菱,是天阙宫的人。”

  天阙宫是江湖里人人得而诛之却又恐惧的对象,多年来一直都是正道武林挥之不去的阴影。她想看看岳漓的反应,等了半晌不见她有任何恐惧的神色。

  “你不怕吗?”

  “我从没遇见过天阙宫的人,但如果是你的话,我不怕。”

  司昭菱心道你可不是没见过天阙宫的人,还差点死在人家手里。她不想真的吓到岳漓,便没有说出那晚的事,就让岳漓以为那只是一个噩梦吧。

  “不怕我?我差点杀了你。”

  “你不会。你有很多机会可以杀了我,但你没有。我坠到湖里快要淹死的时候,是你把我拉出来的。如果你真要杀我,大可以不救我。”

  “你倒是聪明。”司昭菱默认了她的说法,只可惜岳漓把她想得太好。救她不过是还她一命,司昭菱不喜欢欠人恩情。

  她也没有反驳岳漓的说法,下意识地选择在对方面前营造一个正面形象。司昭菱自认不是好人,可在岳漓面前,她也不想当一个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