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自己……”明眸皓齿的少女闻声低语,“自出生起,我好像没有哪一天,不是随心而活……”
“如果有朝一日,父王需要我为他筹谋的大业做出什么牺牲,我只会做让他高兴的事。”
“表姐,你知道吗?”
“……”晏琦话落,陆婉陷入了沉默。
陆婉本以为她和晏琦只是像,可没想到,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魏王家中表现父慈女孝,长公主府上演母女情深。她们都是外人眼中骄傲的凤凰,却被金造的囚笼困在了天大的恩情中。
“到那么一天的话,父王与太子,就是见面分外眼红的仇人了。至于我们这短暂而脆弱的情谊,也会随之烟消云散。对了,父王不是会手下留情的人,希望表姐提醒太子表弟要小心。”
“小姐……”
“小姐!”
侍候晏琦的婢女沿着宫道四处打听,终于找了过来。她们穿着碧绿的衣衫,裙摆在旋起的秋风中舞动,一如盛开的翠荷,在微风中轻曳。
“看来父王已经知道了……”晏琦淡然一笑,转过身去,恢复了往日的豪爽,朝后面的陆婉摆摆手,“我回去了,后会有期了,太子妃殿下!”
“嗯……”陆婉颔首,目光追随着少女孤寂的背影。晏琦如今,也学会笑着讲出伤感的话了。只是那沉重的脚步,再不似昨日的轻盈,出卖了她最真实的情感。
“背负使命……替他承担错误吗?”目送晏琦在前来寻她的四个婢女恭敬地请回,陆婉多少悟出了两□□不由己的悲怆。
“可是,我不想重蹈覆辙了。晏珩,母亲,祖母,你……”陆婉在心中默念道,“我会尽我所能的……”
“阿婉,你在这做什么?”晏珩信步而来,身后跟着王忠与陈良。
见陆婉兀自出神,低垂着眼望向地上的莲花纹方砖,她不由有些好奇:“阿婉喜欢这些砖?回头我叫人在建章宫的池子边也铺上一样的就是了。”
“秋风越水生寒,你当心着凉。”
说着,晏珩转身,拿过王忠手中的披风,走到陆婉面前,动作轻柔地替她系上。陆婉顺从的昂首,好让晏珩的指腹引着披风丝绦绕到前面来。晏珩垂眸,灵活的指尖三两下就系出一个好看的结。
“我哪有那么娇气……”望着神色认真的晏珩,陆婉心中涌上一丝暖意。
前世晏珩虽然体贴,却不可能亲力亲为的为她做这些琐事。除了人前必要的同席举案,晏珩几乎很少和她进行肢体接触。一是晏珩怕露馅,二是她们之间当初尚无情意。
如今的晏珩,肯为她纡尊降贵,替她系披风;肯带她并驾行猎,给她射黄羊;肯侍她沐浴更衣,帮她解罗裙……未来的一国之君,日后的万乘之主,是她的“夫君”,她的爱人。
“是没有……”晏珩满意地打量了一眼系好的披风,目光这才顺着陆婉白皙的颈爬到她不可方物的脸上,“但你站久了容易腿软,体力还是有待加强的。”
“???”陆婉先是疑惑,等反应过来,面上霎时一红,“晏珩!”
一旁的王忠自然不解,倒是陈良趁着无人察觉,微微低了低头,轻轻扬起唇角。
晏珩英俊的脸上,挂着得体的微笑。但在陆婉看来,晏珩的笑根本就不怀好意。只是配上那种雌雄莫辨的俊俏的脸,让人不忍苛责罢了。
“回去吧……”陆婉心情有些复杂,方才生出的一番“雄心壮志”,被晏珩这一打岔,心都有些乱了。
“太子妃殿下……”陆婉拔脚就走,晏珩却堵着她不让她走,反而语气幽怨地开口,“你就这么走吗?孤可是特意来寻你的……”
“不走回去,难道你要抱我?”陆婉淡淡看了她一眼。
晏珩得寸进尺道:“孤的手臂伤到了,不然……也不是不可以。”
“哦……那可真是太遗憾了。”陆婉微微一笑,“既然如此,烦请太子殿下让下路。”
晏珩礼貌地伸出右手:“那……孤要和阿婉牵着……方才,你和晏琦聊了那么久,看起来相谈甚欢的。孤早来了,你都没发现么?”
陆婉摇摇头:“未曾,我一直在看满池残荷的伤景。”
“那有孤好看吗?”晏珩不满陆婉迟迟不欠牵自己,强硬地叩上她的掌。
“殿下!”
王忠与陈良虽然低着头,但毕竟还在场。这样一路走回去,指不定传到陛下耳朵里,她成了什么样的人。要是被宫外那群迂腐的官员知道了,又会怎么挑晏珩的刺。毕竟,李鹂与晏琮一派的官员,在京尚有蛰伏者。
晏珩知道她想说什么,淡然道:“无碍,我们回去吧。孤觉得这天……要下雨了。”
“嗯……”
墨色翻涌,乌沉沉的铅云压在头顶,扑面而来的风带着丝丝凉意。晏珩与陆婉前脚踏进房门,秋雨紧随其后,在路上铺的青黑色石砖上晕开水痕。
晏珩命侍女支开了卧房的窗,细雨如丝,淅淅沥沥地下着。盏中清茶冒着氤氲的雾气,被婢女摆在了她的书案上,她触手可及的地方。阿春替陆婉解了披风,识趣地跟着奉茶的宫女一齐退下。
晏珩倚臂侧首,望着秋风吹雨成线,打歪了路边摆放的盆栽中金桔那椭圆的小叶,轻声道:“我们倒是赶的巧,才回来,这雨就落了。”
“……”陆婉闻言一顿,轻声道,“我不喜欢下雨天……”
“为什么?”晏珩回头,有些不解。
“阴雨天容易让人伤感,尤其是秋天的雨天。黑云蔽日,疏雨敲窗,雷鸣电闪,夜枕孤衾,难道不是吗?”
是吗?
是……
车如流水马如龙的长安城,繁华会在绵绵的雨日中短暂落幕。矗立不倒的帝王都,城墙上的每一块砖都见证过历史的刀光剑影,也随着凄凉的雨,冲刷着每一次生离死别带来的悲伤……
陆婉在阴冷的雨天下葬,她在如烟的雨幕下忏悔。隔着阴阳,生死,不可逾越的鸿沟,她们永诀。按理,晏珩应该讨厌雨天的……
“可孤不并不讨厌雨天……”
晏珩怀着不同的心境,轻声道:“因为天地会在下雨的日子里格外沉寂,路上没有行色匆匆的人。”
“孤能够撑着伞,骑着马,肆无忌惮地走一遍长安城中的街头巷尾。”
“信马由缰,放松身心。”
“我走的这条路,是一条不归路。前无古人,后之来者,亦不得知。”
“青史中留名的是我,却又并非真正的我。”
“连名字……都是假的……”
“名字只是代称而已,晏珩,你就是你。一切的成就,都属于你,我也属于你。”陆婉莲步轻移,走至晏珩身侧。
她垂眸,抬手,抚平晏珩微蹙的眉:“我会和你站在一起,陪你度过这一生。外祖母也好,母亲也罢,既是出嫁,自当从你。”
“但这不是什么‘出嫁从夫’,而是我心悦你,所以才会选择你。你明白吗,殿下?”
陆婉真挚的言语,轻轻叩在晏珩心房的门上。她不知道晏琦和陆婉说了些什么,但能让陆婉认认真真跟她说这么一番话。显然,她们之间的这次谈话并不普通。
陆婉,她的妻子,她的爱人,站在她的身侧,说,她会选择她。挣扎,犹豫,怀疑,心底的石头终在陆婉恳切的言辞中落了地。
不为什么,只因她是说一不二的陆婉,行事果决的皇后。不肯服软,不肯示弱,咽下真相,无声地对抗着天下至尊。自挂白绫一条,选择一言不发地离开她。
“阿婉……”晏珩伸手环住她的腰,阖目靠在她身上,喃喃道,“我信你,只要你说,我都信……”
“我可以为了你自欺欺人。所以,请不要再怀疑,我对你的真心了……”
“好。”陆婉轻应一声,抚在眉峰的手攀上了晏珩的乌发,“殿下,晏琦今日让我提醒你,小心魏王。她说,如果魏王叫她去做什么,她会义无反顾。”
“哪怕造反?”她松开陆婉的腰,缓缓坐直了身子,沉默片刻,道,“这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女吗?”
陆婉摇头,否认道:“不,晏琦她人并不坏。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殿下不该这样揣测她。”
“可孤记得你前世落水,她好像是罪魁祸首。”晏珩语气有些冷,“那日,你还让孤阴差阳错的救了她。”
“许是命中注定,重来一世,每个人都应该有重新选择的机会吧!”陆婉淡然一笑,“得饶人处且饶人。殿下,对待女孩子,要像对待你的能臣一样宽容。”
“这怎么能一样?”晏珩反驳道,“阿婉,你这样统御六宫,怎么可能不出问题?当心别有用心的人钻了空子。”
“统、御、六、宫?”陆婉精准的捕捉到晏珩话中的错误,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
晏珩自察失言,轻咳一声,道:“孤之前吃过亏,不会对王叔掉以轻心的。既然阿婉觉得晏琦应当有重新选择的机会,那就有吧……”
陆婉颔首:“但这个机会……还要殿下来给才是。”
◎作者有话说:
十在:有一说一,你不如你媳妇一。
陆婉:哪里有一?
晏珩:???
南城:我是。
十在:“您”说的都对。
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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