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昕已经走出烤肉店, 又掉头回去,把白希音落座位上的花抱起来拿走。
她抱着一束艳丽的,尚未枯萎的玫瑰,走在充满烟火气息的城市街头。
身旁不断有路人经过, 时不时好奇回过头来张望。
斑马线上红灯变成绿灯, 车道两旁的行人迈开脚步, 只剩叶昕原地驻足, 叶昕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与环境分割开清晰的界限, 和周围的人群格格不入。
一辆车停在路边, 副驾驶位的车窗降下来,一名陌生的男性笑问叶昕需不需要帮忙。
叶昕摇头, 趁着红绿灯开始闪烁的最后几秒, 绕过车前,快步走过斑马线。
不知不觉喧嚣入耳,她抬起头, 看见美食街上的招牌亮着红色的光,还有几个笔划经久失修,已经熄灭了。
晚餐时间,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学生们吵吵闹闹在小推车前排成长队, 三两成群。
还有一对年轻的女孩儿, 穿着款式相近的衣服, 手牵手,趁着四周没人注意, 其中一个偷偷亲吻了另一个的脸颊。
那吻再偏一点就能到嘴唇。
被吻的女孩儿脸蛋儿红扑扑的, 嗔怪地拍了下突然偷袭的人。
但她神色并不愠怒, 一双明眸藏着欲语还休的羞怯。
小摊摊主热情的招呼声将叶昕惊醒,她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竟然跟着队伍来到前面,摊主递给她一个小竹篓让她挑选菜品。
看了眼摊子上林林种种的小吃,叶昕从中挑了两串招牌大鱿鱼。
鱿鱼烤好,用一个高高的纸筒打包。
叶昕付了账,一只手搂着花束,另一只手抱着打包盒,沿长街继续往前走。
她去看了一场电影,两个小时过去,不知所云。
出电影院已经是晚上十点,叶昕打车回家,到了家门口,她才想起来,小猫又被落下。
她把玫瑰放到脚边,左手抱着剩一串鱿鱼的纸筒,右手从包里拿出钥匙开门。
屋里静悄悄的,音音没有来玄关迎接她。
叶昕放下包,再将花和打包盒一块儿放餐桌上,穿过客厅推开卧室的门。
床单平整如新,没有小猫咪的身影。
像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从烤肉店出来,叶昕心里死死绷紧的那根弦突然断了。
她肩膀耷拉下去,背靠衣柜滑坐在地。
头埋得很低,将脸藏进臂弯里。
她设想了很多种这段关系难以维系的可能性,但没想到失去的这一刻会那么突然降临。
习惯是很可怕的,而她潜意识里,已经习惯白希音对她的偏爱。
哪怕她嘴上不承认在意,心理上却默认允许了白希音的靠近,她一边标榜道德,谴责暧昧,一边又享受着白希音对她的喜欢。
她以为她们认识的时间很短,白希音对她的感情不会比她更深,她藏着晦暗的私心,不想当猎物,却想成为猎人。
所以她用自己做筹码,主动陷入暧昧的拉扯,不过是为了抬高身价。
她想潜移默化,一点一点加深自己在白希音心里的分量。
但意外来得突然,像一锤闷棍敲在她头上,让她发现,她其实没有那么多可以浪费的时间。
到头来她依然不了解白希音,那女人像从她荒芜的心田石缝中长出来的花,可能突如其来一场大雨,就会让它凋零。
怕失去所以想占有,她放纵了内心的渴求,冲破道德底线,顺水推舟。
她自以为清醒,为自己不理智的行为寻找各种看似合理的借口,用以掩盖她卑劣的人性。
但早在不知不觉,她已经深陷其中难以自拔。
口头上再不愿承认,心里却已经认可了这段关系。
只是,她还需要足够的勇气,接纳自己情感上的劣势,接纳白希音随时离开的可能性。
她选择飞蛾扑火,又不想太过狼狈,心已经不属于自己了,那至少想再保留一点成年人的体面。
所以她只能让自己看起来冷漠,套上这样一层伪装,再偷偷将晦涩情感用更不易觉察的行动表达出来。
她会牵白希音的手,顾虑白希音的喜好,她想解除困惑,弄清白希音喜欢她的原因,就算白希音说只是单纯喜欢她这张脸,她也能接受。
当白希音对她的感情淡去,真正分别的时刻来临,她们就能拥有一个看似和平的假象。
她以为是这样。
但白希音走之前那句话,击碎了她自我臆断营造的所有假设。
让她意识到,她误解了白希音。
她一直以为白希音对她的感情无根无萍,所以难以长久。
可如果还有更深更远的渊源,她们或许很早以前曾见过面,可能那时便认识。
更甚者,白希音是她缺失的记忆一角,她又将如何面对这件事?
她满心眼里只看到自己的脆弱,未设身处地考虑白希音的心情,她以为白希音对她的喜欢是一时兴起,不经大脑说出口的话便多了层未深思的意义,因而冒犯了白希音。
摒弃她过剩的自我意识重审今天的事,叶昕为自己搞砸了本该展开的一场约会,伤害到白希音而感到痛苦。
在机场见到白希音,她明显能感觉到白希音的快乐。
白希音为她改签机票提前回来,由衷期待这顿明确心意后她们单独相聚的晚餐,哪怕她说要再考虑,白希音也没生气。
她太陷在自己的情绪里,架起惯来的冷漠以为是自我保护,却在无形中辜负了白希音的期待,给白希音炽烈的热情浇上一盆冷水。
白希音怀着多少欣喜回来见她,从她的态度中感受到她的怀疑时,就会有多失望。
所以白希音饭都没吃就走了,以后可能也不想再见到她。
从她身边走过去时,白希音在想什么呢?
会悔恨自己识人不清,被一个人面兽心的混蛋玩弄了感情吗?
任何人都不可能长久不断包容和付出,她没给过白希音正向积极的反馈,事后也不敢面对。
在白希音眼里,她大概是一块捂不化的冰。
这段复杂又坎坷的关系,没有开始就已经结束,某种程度上也算遂叶昕的意,好像达成了某种意料之内的结局。
她弓着背,牢牢捂住眼睛。
她分明擅长接受不好的结果,人生中犯下的错也不止这一件。
时间仍会继续流淌,消磨,今天翻过去会迎来明天,一年过去还有另一年。
所有后悔悲伤与痛苦都变成回忆,化作尘烟埋入岁月的缝隙,不触碰就不会痛,麻木着也能过活。
和过去每一次受伤的经历一样。
她一直是这样过来的。
心应该早就麻木了才对。
包裹在真心外仅剩的一层自尊也碎了满地,她早该承认,她的确配不上白希音。
戴久了冷漠的面具,便真以为自己百毒不侵。
她的人生已经千疮百孔,哪怕通过遗忘勉强恢复了看似寻常的生活,但总能从细枝末节处感受到她和别的人不一样。
连她的父母在她面前讲话都小心翼翼,把她当成易碎的花瓶,怕稍微重点的语气就引发应激。
像她这样的人,又怎么能接得住白希音那份炽热的感情?
叶昕在卧室的地板上坐了很久,感觉凉意渗透骨骼,她的情绪渐渐平复,觉得白希音选择离开的决定是正确的。
或许也有一些不甘心,愧悔,痛苦的心情。
但她可以独自消化。
找个机会向白希音道歉吧。
不是让白希音对她网开一面,而是想说清楚,她那句话本意并非想冒犯白希音。
她没有觉得,白希音跟她做不是因为爱。
是她的自卑心,怕这份爱不长久。
却也因为她内心没有足够坚定的信念,磋磨消耗了白希音对她的感情。
所以,她们不适合。
叶昕抹掉眼角的泪花,起来换了身衣服。
按亮手机,看时间已经过了十二点,她的猫还没回家。
她从卧室出来,四处找了找,的确不见小猫踪迹,随后她便下了楼。
安保室的灯还亮着,值勤的保安听明叶昕来意,允许她去控制室查监控。
听叶昕说她是今早八点二十分钟左右出门去上班的,技术员便将她离开家后那段时间楼栋外的监控调出来。
从监控上看见,在叶昕离开单元楼不久,音音也从单元楼出来,随后奔向小区大门。
小区门口的监控则拍到路边停着一亮黑色的车,开着车门,小猫从小区大门出来,径直上了这辆车,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要继续追查的话,就得拜托交管部门,查看沿途的监控,看看这辆车把音音带去什么地方。
但显然他们不会为了寻找一只猫给叶昕开特权。
叶昕将音音跳上一辆陌生的车这段视频反复看了几遍,直到工作人员委婉地提醒她,她继续待在这里会影响他们工作。
回到家里,客厅冷冷清清。
叶昕换了鞋进屋,往沙发上一坐。
可能不小心碰到遥控器,电视机打开,广告声在寂寥凄清的环境里显得特别突兀。
没由来一滴泪水挂在眼镜上,再顺着边缘往下渗,越积越多,电视屏幕上播放的画面糊成一团,什么也看不清。
她没能把握主动叩门而来的感情,不论白希音还是小猫咪。
她们突然出现在她世界里,养成她贪婪的恶习,再毫不犹豫地抽离,她什么也留不住。
现在,她又要一个人忍受黑暗。
如果她没有拥有过,这一刻,也就不至于那么难过。
后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叶昕醒来时客厅里光线敞亮,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她在沙发上靠了一夜。
头很昏沉,嗓子又干又痛,好像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