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千人是在约定的第三天出发, 出发前,上官绣特地去见了萧好。
自从她回葭州后,已经十天没见。
两个人都很忙。两个人都非常有默契不去过问对方的事情。
因为她们知道, 对方想做什么,尽管路不同, 但目的是一样的。
上官绣遵从自己的意念, 走去旧革新的道路。
萧好则是静中待变, 希望天下太平。
萧府内变得安静起来,两人坐在庭院的千秋上,一摇一摆, 十分悠闲。
其实心情都十分复杂。
萧好目视前方,柳眸有一丝迷惘, 她远没有以前表现的那么淡定, 往后的道路走下去也会越来越艰难, 最后以至于迷失方向。
她从前想的不过是择一位明主平定天下, 让四海升平,让百姓安居乐业。
如今面对她择选的女子, 上官绣所走的路远超过想象,并且这是一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
一种以人为本新的递进方式。
她从来不怀疑上官绣照顾百姓的真挚,只是路该怎么走?前人已经无法给上官绣带来答案。
“从今以后,这世间如何, 大楚如何,都取决于你,你的每一步都将影响天下人。”
“甚至是数百年后的人。”萧好转首定定对上官绣道。
“你自身就是答案。那么你明白自己该怎么走下去?现在的我因自身的限制已经无法帮上你。”
这边是萧好那一丝迷惘的主因。
她为无法再给上官绣指明方向而感到失落。
上官绣轻轻揽住她的肩膀, 让她靠在自己怀里, 两人的双手在地面晃了晃, 她低眸温柔道:“我的前辈们曾经也不知道路在何方, 但他们都坚持下去了。”
“用自己的双脚走出一条路。”
她能感受到萧好的失落,尽管她很聪明可也被自身时代与环境所局限。
然而对她来说,萧好已经站在这个时代的前沿。远胜于世间千万人。
此刻她也不再隐瞒,告诉萧好自己的秘密。
“萧好,你知道吗?我的前辈们……和所在的时代,便是前赴后继为了改革为了抗争为了更多人的幸福而牺牲。”
“比起他们我幸运多了。”
上官绣一字一句诉说自己的秘密,包括前世一些经历,还有关于那个时代的先进与落后。
萧好随着她的展开,柳眸愕然不已,表情逐渐震撼到难以置信,最后无数句话汇集成一句:“民族和谐,共同发展。”
上官绣点点头,最后贴进她的脸颊,在那轻轻落下一个浅吻:“具体能做到什么地步,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开头后就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我愿意做这第一人。”
她不敢将话说太满,至少从她手里必须做到,哪怕是半蒸汽时代也是迈出小小的一步。
“我已理解。”萧好此时的震撼已经无法用语言表达,她唯有说:“那我也找到方向了,那就是跟随你的脚步。”
上官绣会心一笑,轻轻松开她,再起身披风滑落膝摆,便头也不回离开庭院。
萧好目送着她出去,直到她身影消失后,她久久没有收回视线。
直到白夜出现。
“主子,穆小姐似乎出现过,并在凌云阁留下一些踪迹,只是短暂的一留,又消失了。”
萧好抬手拍拍自己的脸蛋,从刚刚的情绪中抽身,随即正色道:“不要主动联系,这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免得受人欺骗,再被利用,那就得不偿失了。”
白夜顿时奇怪道:“如果那不是穆小姐,会是谁?能在凌云阁留下痕迹除了您就只有她了。”
萧好意味深长一笑,她握住秋千的摇绳,继续晃荡起来,声音却冷冰冰道:“还能是谁?当然是凌云阁的人。”
“莫非我们当中有内贼?”白夜瞬间警惕起来。
萧好并未说明,只是提醒手下:“这段时间什么都别做,只需按部就位,做好手头上的事。”
白夜俯首遵令。
庭院一阵夏风拂过,吹起萧好的发丝,丽人的倩影在这徐徐高阳下显得浓艳的一抹。
下一刻,萧好亦消失与两人的庭院中,分道扬镳,各司其职。
出征的路上,风火云纹的旗帜,阵风猎猎,鲜艳夺目,六千人浩浩荡荡出青州。
沿途百姓无不目送卫兵出征。
直到离开青州城门。
大街小巷开始热闹起来,茶客小贩商人,乞丐,都在讨论出征一事。
所有人对上官绣讨伐乱贼刘子文一举,保持高度的赞扬与拥护。
“官阎王出马,那刘贼肯定活不过三更。”
“岂止如此,咱们青州总兵已经名扬天下,再杀了刘子文,日后定会如日中天。”
“咱们的日子也会好过一点,现在盐是不用愁了,红薯管够,但米还是挺缺的。”
“听说葭西一代河运,光靠河运去越州,就能买到不少粮食,那越州之地春秋两季稻,据说都不用农肥,随便一撒,来年就能丰收。乖乖嘞可肥了。总兵拿下葭西,她就是大功臣,州衙那么看重她肯定会让她管理。”
“总兵一管理肯定少不了我们的好处。”
“老汉你这话听说说的。”
那大爷昂首挺胸十分自豪道:“我儿子是骑兵甲营的百长,他说的能假吗!总兵最憎恶这些乱臣贼子,还有一些为富不仁的乡绅,如果让她逮着机会收拾一下,分得田地,总兵肯定会租给咱们来耕!”
“那是,总兵对咱们是没话说,我儿子当盐掌柜不说挣多少,但往州外跑一趟,基本能勉强温饱,比种地强多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对上官绣的实力显然非常自信,谁也不会觉得她会输给一个乱贼。
连帖木都能收拾区区刘子文还不是信手拈来。
上官绣并不知道青州百姓对自己的自信已经达到膨胀地步。
随军赶路二十里地后,到达葭中万县,本想在城外扎帐篷过一夜,没想到葭中万县的县令与百姓对他们那么热情。
县令更是邀请上官绣所有人进城住客栈。
上官绣拒绝了,她很清楚自己多少人,六千人住满客栈,会给别人带来困扰。
而且她必须带头不能主动占百姓的便宜,底下人上行下效才能主动维护军法军规。
县令十分惊讶上官绣军中严明的风气,士兵们几乎不主动靠近百姓,甚至走路都走出一排尽量不占道影响百姓的通行。
六千人就这么穿过万县,在城外驻扎帐篷,然后开始生火起炉,将就了一夜。
清晨便收拾干净离开了。
使得万县百姓出城时发现路面整洁,荒草也被拔得干干净净。
心里对这支纪律严明的军队好感度直线上升。
这一趟下来所有人都希望上官绣凯旋而归。甚至认为她不打胜仗都是老天无眼。
上官绣和士兵并不知道百姓的想法,她坐在马上,双手持着一份地图,目不转睛地盯着。葭西虽然靠近北草原,但河运却十分发达,商贸来往更是如此,显然刘子文在葭西经营有一手。
据说他还征河边地,打通六个码头,增加来往船量,靠收保护费,一年都有上百万两。
除了码头,还修了八条粮道。
从越州来的粮食还可以通过粮道售到大江南北。又是一笔丰厚的收入。
但每到年底交税,州衙都要收七成,只剩下三成,刘子文自己支配。
刘子文早就心怀不满,又对内层层扒皮,苛捐杂税,使得葭西的百姓九顿饿三顿。
偏偏刘子文还厚颜无耻说,比起流民,葭西百姓已经算是盛世,虽说有一分理,但强权剥削让人生不如死也是不争的事实。
而州衙收得税不过五成,剩下二成都进官员的腰包。
这是一直以为各官员之间的默契。
现在刘子文反了,赚得钱自然不用上交,都拿来扩军了。
从之前三万人到现在号称十万大军。
打出十万大军的名号,实力多少尚且未知。
等过了一个县城又休息时,上官绣召集百长以上过来商量战事。
百长们都分析的头头是道,他们大多数是上官绣从识字班挑出来,比较有能力的人才。
努斯更别说,自从阳城一战,他一门心思研究骑兵,什么对骑兵有优势,敌方地势如何?如何布阵。模仿能力十分强。
再加上葭西路段四通八达,对努斯来说简直是白捡的战绩。
努斯班的百长纷纷道:“葭西虽说路段极好,可城关颇多,不宜长驱直入,容易进敌方深带被包围。”
“不能变成别人口袋的一把泥,一定要先占领高地,圈地做好长期驻军的准备。”
“不行,我们是青州人,他们是本地人比我们更熟悉路况,有优势,绝不能打持久战,必须速战速决。”
“不如折中。”
百长们你一言我一语,瞬间分成三个阵营。
大家都围在上官绣身边叽叽喳喳,争论不休。
努斯更是建议先速攻后缓攻,杀鸡儆猴,给敌人制造心理压力,再安抚策反。
帐篷外不够级别的士兵同样交头接耳道:“长官们都想在总兵面前表现,现在争个不停。”
“我们也想立功,可级别不够。”
“谁说的,能够认一百个字就能上交提议,要是被总兵采纳肯定会被破格提拔。上次我堂哥就是这么升上去然后被送去云栏山培训的。”
“吵什么,谁让你们不识字,除了一个月一次口述大会,可以争取表现,就没识字的机会多。有空说三道四不如多认几个字。多背几篇课文。”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背个屁,现在临时抱佛脚有个屁用!”
士兵们都在摸鱼,有的割草喂马,有的劈柴做饭,大家忙得同时都离不开如何打的话题?
可以说全兵参与其中,气氛十分活跃。
完全没有战前的紧张,大家都积极参与。因为一万王牌部队,还没满员,很多人都天天惦记着这份晋升的机会。
帐内努斯拼命表现,希望得到上官绣的认同。
事实上上官绣觉得他们都没说错,只是对付整个葭西却非最好的对策。
但若是将葭西拆分,这些战术显然是可行的。
葭西河运在一个叫犀城的地方,坐地南边,粮道八条,一半在鸡公山,一半在鸡伯山。
分别是东西两边。北边就是鸿运码头,刘子文的大本营就在附近。听说刘子文还培养了一支一千人的水军护送商人。
谁也不知道这种水军战斗力如今,因为没有打过仗,战力统计为零,履历自然空白。
而且还是刘子文贿赂州衙的贪官污吏所建的水军。
一千水军?上官绣摸着下颚,认真思考会儿,看来这乱贼真有几分能力。
她记得大楚半个世纪都在禁港口禁码头,正是因为水匪太多,扰乱治安,为了省事才一刀切。
刘子文却将河运经营的有声有色,估计和贿赂有很大关系。再加上老丈人精力不足,根本无法面面俱到,所以才让刘子文钻了空子。
当然州衙拖后腿也不少。
“我打算去会会刘子文。”上官绣突然宣布道。
努斯还以为她要亲自攻城刚要说话,身边一个百长连忙站起来,直说:“属下这就去准备。”
努斯:???
准备什么?小小百长知道首领要准备什么?
还有他是谁啊!
又一个胡铁三?!
上官绣让这位百长去准备。
努斯顿时傻眼了,他悄悄用手肘捅了捅手下,问他是谁?
手下赶忙小声回答:“他叫吴虎,是田大将军的部下,人很机灵,做事也麻利,所以被阿拉真校尉推荐到骑兵营当亲兵。”
“什么!首领身边的亲兵是我才对!”努斯忍不住龇牙咧嘴。
那吴虎确实很机灵很快拿出一身胡商的服装,白云纹,白云圆帽,外披羊毛衫,这是大胡商的标记。
上官绣第一次换上男装,然后贴两撇小胡子,还真有大老爷的气质。
她吩咐吴虎:“随商一百人即可。”
“唯!”吴虎立即去挑人。
努斯看不下去,忍不住跳出来毛遂自荐:“首领,我也去!”
上官绣立即皱眉道:“你还要带兵攻城放心好了,到地方,我只待一天巡视一下河运的情况。”
随后她命努斯去打犀城,适合他速攻后杀鸡儆猴。
鸡公山和鸡伯山,她派阳城下来的两个百长,宋天明与金志武,去攻打两地。
分三路包抄,唯独避开了有水军的地方,鸿运码头。
上官绣想留着水军亲自下场,看看这支水军的实力如何?
努斯,努了努嘴,只好点点头道:“遵命。”
与此同时探子向刘子文汇报,青州总兵率六千人已经往葭西这边来了。
刘子文听说六千人,他与旗下的僚臣都捧腹大笑,嘲讽上官绣的不自量力。
但还是有清醒的幕僚的提醒他:“此女素有官阎王之称,虽是后起之秀,但在北边十分有名。并且她出战以来,无一败绩,皆是以少胜多的战役。”
“就连帖木也是她亲手杀死。据说尸体当时就掉吊在城门示众,凡是路过的人都亲眼目睹。”
刘子文隐去笑容,安抚幕僚:“杨府官,不必着急,葭州实力本帅早就了如指掌,对那官阎王更不敢掉以轻心。”
“听说她拿的一件叫一窝蜂的兵器就杀了齐田放,又拿一件叫狮子战车的兵器,杀死帖木。足见她打仗多依外物。”
“而在真正的战场上,从来不是靠一些奇淫巧技的东西就能大获全胜,何况她只是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娃子,难道本帅拥兵十万,还怕个女人不成!”
刘子文说罢,举杯走下酒桌,巡着一排排客桌走过,凡是靠近的人都纷纷起身,卑躬屈膝,十分献媚。
“刘帅所言极是,若是萧家军,还没忌惮三分,可如今萧家军名存实亡,又何惧之有?”
“大家继续饮酒,继续舞,刘帅身经百战,难道还怕那个乳臭未干的娘们!她敢来,就打她!”
“刘帅威武雄壮,定能打得官阎王落花流水,屁滚尿流,说不定从阎王就变成寇王。”
“哈哈哈哈哈哈!”臣子们的追捧,刘子文显然十分受用。
“说的好!都重重有赏!但杨府官也是一片好心,本帅不能大意。”
刘子文震袍一挥,双手卷袖,朝众人大呼一声:“即刻准备迎战!”
“封城宵禁,派兵去鸿运码头驻防。”
显然他的底气全在河运。
杨府官顿时松口气,至少主帅并未轻敌。
翌日,葭西二十城东西南,被努斯,宋天明,金志武,三方联合攻打,一天之内就攻破六城。
努斯拖出回回炮,轻而易举破城,骑兵冲进城内,看见刘兵就杀,反抗的杀,不反抗的驱赶一边。
打完一座城不久留,立马打下一个城,攻破后,直接弃城轻装回合,三方在外围六城拉起半个包围圈,迫使刘兵只能往北撤。
葭西守将一个比一个逃得快,别说守城,连当地百姓都赶在后面替他们当挡箭牌。
葭西百姓吓得惊魂失魄,像只无头苍蝇到处乱窜,大大阻碍逃兵的后路。
让努斯带人直接抄了后路,将穿蓝衣衣黑甲的刘兵杀得人仰马翻,丢盔弃甲。
努斯还学着上官绣攻破后,连夜将当地县令抓过来,甘愿投诚继续留守岗位,维护治安。毕竟底层百姓乱起来,于他们无利,说不定还大大减少行军速度。
不配合的,直接杀了。
不得不说恩威并施十分好用,见风使舵的人看城池破了,守将都逃了,弃他们不顾。
他们为什么要替那些逃兵送死?何况也没少他们好处还能保命,于是很多人都答应了。
这个消息传出,宋天明和金志武都纷纷效仿,取得了重大的成绩。
上官绣此刻带着一百人作为商队刚进入葭西主城,朝月县。离攻破的城池至少百里远。
按照计划努斯会在第六天发起总攻,彻底打进此县,所以期间还不会对这里造成什么威胁。
近城的人也没有多少人意识到危机,都认为连破六城不过是仗着偷袭打得人措手不及罢了。
现在刘子文各地派兵,一万一万地派,带领的都是一些当地有名的将领,再加上他本人助威打气,使得很多人都产生一种我战必胜的错觉。
这不上官绣刚进朝月城,就被守兵拦住,吴虎立即过去抽出胡人的弯月刀,吓得那守兵瞬间变得和善。
“这位胡人大爷,您,您进朝月城有什么事?”守兵吞口水后退一步。
葭西常年跟胡人打交道,时常被胡人欺负打压,当地官员还不敢管,受了委屈也只能往肚子里咽,所以看见胡人生气就像老鼠看见猫一样害怕。
这次看见吴虎拔刀几乎是条件反射怂了。
上官绣摸了摸下颚,心想,她长得真的那么像大爷?
她朝吴虎轻咳一下,吴虎立即收刀,虎声虎气道:“这是南番的白云老爷,你没看见我们老爷穿着贵族的服饰!”
守兵赶紧毕恭毕敬地改口:“白,白云老爷贵临本城,不知有何贵干?”
上官绣又轻咳一声,吴虎喝道:“滚开,我们老爷要和大官说话,你这种杂兵有什么资格审查!快去叫当地县令过来,就说白云老爷要购一批货下越州。”
“是是是!”守兵点头哈腰赶忙去通报。
不一会儿果然有当官的人来了。
还有身后一众随从,所有人奴颜媚骨的气息让上官绣生生挑动眉头。
这些人别看他们站着,其实骨头早就软了。
之所以造成这种集体奴性的现象,除了胡人平日里的欺压,主要病因在,楚人不和,那些互相在背后捅刀,奴颜媚骨的人在当道。
上官绣忍不住摇头:“实在令人警醒。”
吴虎则是满脸的愤怒与谴责,想到大将军如果是为这些人牺牲的,真是一点不值得。
“吴虎,稍后你只管出价,将货捞得越多越好。”
吴虎赶忙收好情绪询问道:“总兵,您要买什么?”
上官绣意味深长一笑:“当然是越贵重越碰不得水的东西。”
盐!
既然刘子文在这个节骨眼还敢做生意,那她就满足这反贼的胃口。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