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里墩被攻陷第二天, 田宇收到云州方面的求援,他并未搭理。
其实他并非不知道云州的情况,只是云州的指挥是块扶不起的烂泥, 治理一下云州勉强维持运转已算不错。
偏偏那边的陆老爷和他的女婿,胃口太大, 步子迈的太开了。
虽说占领大里墩是明智之举, 但错估自己的实力, 便要为此付出惨重的代价。
今日田宇找到萧好。
萧好正在第三堂调节一桩民事案件,是阿官部一个族妇与马村王大娘,因为只鸡吵了起来。
然后双方的丈夫把对方打伤了, 现在还躺在家里休息。
萧好支起下巴,两眼无神, 隔着公案桌看着台下两妇人谁也不饶谁, 吵了足足半个时辰。
待田宇到来, 听见两个农妇吵的内容如此污秽不堪不说, 最稀奇的是一个胡人和楚人,居然能吵得通语言。
脏话也许是人类世界不需要翻译的语言。
田宇稍稍朝萧好行礼:“大小姐, 我有要事相商,不知您现在能够挤出些时间。”
“等她们吵够了再说。”萧好侧着脸一手堵着一边耳朵,试图减少噪音。
实际上这两位农妇只要吵够了,纠纷也就消了。
真正需要判个斗殴罪的这两位的丈夫。
田宇被吵得不行, 直接命令官兵:“将她们的丈夫缉拿堂前,治他们一个管教不严之罪。”
此话一出,两个农妇终于闭上嘴。敢怒不敢言。
萧好朝田宇眨了眨眼, 随即她宣判道:“各罚尔等一枚鸡蛋, 孵出小鸡, 互赠于对方。”
话落, 一个捕快就将两个受精的鸡蛋交给两个农妇。
农妇捧着鸡蛋,手足无措,生怕碎了,然后只好退出公堂。
田宇十分无语:“大小姐不是已经准备好,为何不早点判?”
“打发无聊的时间。”萧好小指勾起肩边的发丝,把玩起来,她好像真的很闲。
要不是她接下来的话证明,田宇还以为她不想见自己。
萧好用着些许哀怨的语气,仿佛独守空闺的后院妇人:“有些人无事夏迎春,有事钟无艳,忙得时候连人影都见不到。”
“不忙,就忘记还有一个人的存在。“
田宇听出她说谁,他咳嗽几声,实在瞧不得大小姐这副模样,她以前可不是这样,不喜欢爱管闲事,能推就推。
就算是成亲,她不同意,也是想逃就逃。她逃了罚的也不是她,而是别人。
田宇只好转移话题道:“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启程回大本营,在去之前,大里墩的事还需阳城这边处理一下。”
又想起赵鹏跟上官绣吵过一架,实在不太好再拜托她。
他请求道:“云州参军的事,我已听说,他们好大喜功招惹胡匪血洗,是他们的过错。”
“只是大里墩途径云州,是个极其重要的路口,若您感兴趣可以派些人驻守。”
云州那边已经失去这个资格。
就算大里墩打下来,也不会再交给他们。
萧好懒懒道:“还以为是什么事?大里墩你完全可以交给少将军,何必转赠他人,就不怕你家文议闹情绪,去大将军那参你一本?”
田宇其实也有私心,自他听说赵鹏擅做主张怀疑上官绣,还没有上云栏山就下来了。
他也没脸去见上官绣,觉得没帮上她,可没想到上官绣一点都不计较,下山前,跟他弟弟说算是还了她人情。
“实在是我的一点小小的私心。”田宇惭愧道:“文议那边我已用弟弟打发他,其他的还请您特地去走一趟。”
“另外去大里墩必须要有官兵,而那人会是我弟弟田震。”
萧好闻言略微思考一下,她从椅子起身,走下台阶,目光悠远望向门口,不知在想什么。
她再转身时,抬手朝天一指:“你说上官绣怎会这般运气好,能遇到像田将军这样有情有义的人,助她一臂之力。”
田宇欲言又止,心说,上官绣最大的运气应该是大小姐您吧。
他只是因为替了上官绣的功名,而补偿她罢了。
真正做到无私帮助的人,其实只有大小姐。
他也郁闷,为什么大小姐那么重视上官绣?紧紧是因为上官绣协助他们打赢阿官山一战吗?还是另有其他目的?
“还得麻烦您走一趟,如此一来,我心亦安。”田宇的脸色很快肃然几分,沉声道:“大军师回来后,开春必有一战。”
“可,我便答应你去卫所一次。”萧好点头,她似乎不感兴趣,视线也收回眼底,只是悄无声色划过一丝暗芒。
田宇当下抱拳朝她深深一躬,走之前,他特地问道:“大小姐,您真的不打算去见大军师一面?”
“我只是一个被罚出塞外刚回来的小女子,就不参与男儿之间的大事。”萧好委婉拒绝,口气却挺硬。
田宇只好作罢,随即便离开公堂。
萧好低头挽了挽袖,便命令待在后堂的马衙差道:“去卫所通知上官校尉,让她协助少将军攻打大里墩。”
“其余事,不必汇报,她自己决定就行。”
很快马衙差从后门出去。
这个消息投入卫所瞬间引起一阵轰动。
原本在议事厅开会的上官绣,还在替新招揽的手下介绍阿官部的二把手三把手,四把手。
阿拉真,马拉,哈木。
马衙差带着消息到来,即将改变大里墩的局势。
坐在上位的上官绣,她双手支着下颚靠在桌面,深眸暗不见底对着门口。
周围自动一片宁静。
只有图尔主动开口,他才刚投诚,自然急于表现:“首领,今日是最好的时机,请您尽快攻打大里墩。”
其实上官绣知道攻打大里墩是迟早的事,根本不需要通知。
可她为什么要等?因为主动与被动在古代的履历上的性质完全不同,她越藏便越能洞悉看似利好的局势下,暗藏的危机。
一个聪明人可以猜到她想干什么?
已经足以她戒备,但也不会因为戒备而错过。
“猜到又如何?”上官绣红唇一笑,似乎猜到很可能是田宇的意思,他便对阿拉真道:“带五百人去城外等田震,此战,我等只需在身后坐享其成。”
阿拉真听得满头雾水,不过图尔想了想,却忍不住开始祝贺新主:“恭喜首领。”
上官绣示意他低调,然后起身,一拳直接落在地图上,正中河山的位置。
“阿拉真,出发!”
“是!”阿拉真立刻叫了二位骑长跟自己一起去。
八百人齐聚城门,当田震来带着二千人赶到城外,没有发现上官绣的身影。
他满是怀疑:“上官校尉莫非怯战不可?”
“此战消灭的是些残兵,无需首领亲自出马。”阿拉真语气强硬,还带着十分的自信。
田震觉得阿拉真有意思:“好啊!等到战场,别光靠嘴硬!”
“驾!出发大里墩!”
将近三千人浩浩荡荡往大里墩出发。
大里墩的飞降还在组织反攻云州,因为大里墩马上就要被围攻了。
当飞降等人清理出进云州的路时,他当下抓住时机,什么都不要,直接快步迁移离开大里墩。
当阿拉真到来,大里墩的人几乎撤光了,只剩下一些幸存的胡人,贩子,躲在各个角落不敢出来。
直到官兵抓来一个贩子,得知飞降已经攻去云州。
田震当时就大惊:“飞降是不要命,敢继续前进云州?”
“我看就是他想保住一条小命,才不得不下云州。”阿拉真突然明白早上首领为什么说坐享其成?
原来这场战争不会发生在大里墩,而是在云州!
田震听后,顿时联系军内的信兵,让信兵快去阳城禀告。
阿拉真直接告诉田震:“等命令下来都生米煮成熟饭了,田少将军,听说你大哥是最近有名的斩屠将军,你自己都是六品护营将军,该不会连这点军机都不知道?”
田震被说的满脸通红,他确实没怎么上过大战场,满腹兵书,学来也一直没能实践。
大哥总说他小,一直不肯让他出来随军。
现在好不容易有出头的机会,他自然不能错过。
当下,他决定直接代表追击飞降。
“兄弟们,往云州方面进军!”
阿拉真这才满意点头:“终于有点男儿的样子了。”
然后他带兵跟在田震和二千官兵身后,跟着进击云州。
然而此时云州的城门紧闭,飞降等人飞钩上城墙,迅速拿下城门口。
云州的人不少,看见突然杀来的胡匪,还以为是北草原的散兵又攻过来了。
大家逃得逃,跑得跑,各个路口人慌作一团。
飞降等人直接杀去参军府,还有陆府。
云州再次陷入战乱的消息传到阳城,已经是下午了。
田宇带着赵鹏已经返回葭州。
站在城墙上,看着美丽的夕阳,上官绣都想吟一句,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城外树林只剩下簌簌落叶声,簌簌风声,再无人簌簌害怕的声音。
周围一片静谧,没有危险的气息。
上官绣让人开城门,起初楚兵们还心有余悸,随着上官绣待在城门一下午。
楚兵们也逐渐适应打开城门,那种通畅感,连秋风刮脸都觉得清爽。
这或许是久违的一种安全感。
一个站在城角边的楚兵,忍不住仰望高墙站立的身影,夕阳余晖照在她的身上,宛如在她肩上落下一颗透红的明珠。
城内的阳城百姓看见大门敞开,刚开始还有点害怕。
逐渐地有胆子大的人试着进进出出,然后还有猎人敢去城外的河流抓鱼,打猎,到晚上之前再回来,都是满载而归。
城外一片十里绵延的大山,许久已经没有人去过,路迹也快被过膝盖的荒草淹没,现在重新添上一些脚印,再次猜出一条新路。
上官绣在城上待了许久,直到她从楼梯下来。
城里城外已经聚集一些阳城百姓,他们似乎惧怕她,反而好奇地观察着她。
上官绣摸摸自己的脸,确定没有脏东西,她再看向这些人,这些人立马扭过头,然后小心翼翼聊天。
等她从街道走过,没有再回头时,直到身影消失在街尾。
终于有人忍不住松口气说:“我还以为阿官部的首领有多可怕,原来也是一个鼻子两只眼。”
“是啊是啊,根本没有想象中可怕,最近怎会有胡人要占领阳城的传言?”
“他们要占早就占了,一个破阳城有什么好待的,唯一好点的地方就是云州了。”
“连咱们自己人都不注意阳城,要不是有胡人进来,那些大官人根本不关心这里。”
就在这时一位威望极高的长者站出来说:“最近就不要传那些伤人的谣言,伤害的还是自己人。”
“以后有什么事,直接上报衙门便可。”
“是,乡长。”
衙门前,此时夜色已沉,夕阳也消失,两侧的灯笼照亮着街道,一道倩影正在走来走去,似乎在等人。
满是阴影的角落果然走出一个女子,上官绣见萧好还在门口,她目光有几分诧异,莫非是在等自己?
天空仿佛拉开的黑帘悬在人头顶上,街道却有人还无聊地抱着双臂,走来走去。
不知为何,看见萧好她便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感觉。
“怎么不进去待着?”上官绣走到她身边,整个人渐渐放松下来。
萧好侧着脸,她的余光如无其事瞥了来人一眼,再抬头望向那一眼不见底的黑空,薄唇微启:“最近你收获不少。”
“确实不少,我还有一个想法。”上官绣对萧好毫无隐瞒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大里墩已经拿下,明天云州战事也出结果。”
“我打算让田震留在云州。”
萧好提醒她:“这样河山一带就落入你手,别忘记云州那边还掐着大里墩的喉咙。”
“很快就不会了。”上官绣忽然勾唇一笑。
萧好似乎已经猜到她接下来的目的是要开通河山平原的三条分岔路,这样就能断掉对云州的依赖。
只要河山的路安全,那么过路云州想去葭州的商人会很喜欢这个地方。
萧好不忘提醒道:“这里到底是边境地带,随时都可能被战火牵连。”
不过附近四面环山,易守难攻。
毕竟将近二千里的地方,河山平原的面积六十里地可容纳十万亩田地。
大楚粮官最后的记载是亩产大概300斤。
十万亩大概一年能产3000万斤粮食,每人一天一斤粮食保底,一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斤,一年至少大概可以养活十万人。
小小的河山平原却有如此巨大的潜力。
要是再开荒扩地,岂止十万亩。
如今阳城和彭城加起来有三万多人,已经算是边境大县。
“难怪田将军不重视河山,一定是嫌弃阳城这块肥肉少,听说葭州有百万亩良田。”上官绣语气里透着羡慕。
萧好笑说:“你该不会已经开始垂涎葭州?百越之地才是最肥沃的地方,良田海产海口应有尽有。”
上官绣感觉每次只要自己开口,她都会刷新自己的见识。就好像自己给族人们画饼一样。
她给自己画饼。
上官绣毫不犹豫吃下这块饼。
萧好见她感兴趣,她继续道:“葭州是最后一块风水宝地,我们楚人无论付出多大牺牲都会守住他们。”
“你如今收复河山在际,就该先积累自己的家底,待十年八年后,也许可为一方之主。”
一方之主?上官绣沉默了。
她觉得萧好的话有些古怪,今天说的和那晚说的天差地别。
上官绣没有直接问她,而是试探道:“明王会承认一方之主?”
萧好柳眸闪烁几分,夜深下她的笑也有些阴郁:“明王为了拉拢人,通常会许下丰厚的报酬。”
“我明白了。”上官绣听懂这话背后的意思。
但十年八年,她可等不了。
“外面冷,进去吧。”上官绣替她挡住一侧的风,手未触碰她,却用拥着的姿势带着她回衙门。
衙门后院就是县令的宅子,如今葭州那边似乎也默认萧好暂时担任县令,她虽没有职衔,却已经在代为行使县令的权力。
这在古代看来是匪夷所思,但乱世用重典,只要把事做好,也就没有什么可挑剔的。
反正也没有人会来阳城。
十日后云州传来平定胡患的消息传开,刚好是初冬的第一天。
听说飞降不见了,田震并未剿灭飞降,倒是把大部分人杀了。
而今年的天气异常,已经开始下起雪花。
阿拉真在回城后,已经冻得浑身发抖,好在回到卫所能有碗姜汤喝喝。
卫所有点大,作为校尉的办事堂在东边比较远的地方,上官绣嫌太远,所幸就搬到议事厅。
所有事都在议事厅商量。
前几天她刚好也收到葭州发来的官印和委任状,阿桑公看见捧着不知道稀罕了多久。
她所幸就将官印交给阿桑公看管。
阿拉真一回来,她就已经定下让努斯带着三百人入驻大里墩,维持治安就行。
努斯还是老样子怕死,忍不住问道:“飞降他们还没抓到,此时我去大里墩,安全吗?”
“现在没有比大里墩安全的地方,云州方面也不敢再派人过来,你去正好。”上官绣让她大可放心。
至于飞降会逃哪里去,八成会想尽办法逃回北草原,又或者等着联系那位所谓的刘军师。
又想到飞降如今跟个丧家犬一样,她低唇一笑:“不会是狗急跳墙,想找我寻仇?”
说不定还真有这个可能,只要拿她项上人头跟刘军师交待,那飞降回北草原一样可以通过她的人头获得地位。
努斯赶紧呸呸呸道:“年关之际,您说话还是注意点,别好的不灵坏的灵。”
阿拉真也忍不住点点头:“首领,吐过口水重说过。”
图尔则道:“似乎有这个可能性。”
上官绣忍不住笑了笑:“我倒希望他出现在我眼前。”
刚好明天要是雪不多,她就要带人去丈量河山平原,占旧据点为阳城的瞭望塔。
虽说阳城靠近边境,可河山地带是个缓冲的好地方,同样易守难攻。
一群人有说有笑,白雪皑皑的冬天,寒冷的气温也冰不住一颗炙热的心。
卫所忽然有一个楚兵赶来,报道:“启禀校尉,葭州来了一位商人,说是要求见您?”
“葭州商人?”上官绣低眸略思一会,示意楚兵:“请他进来。”
听到是请字,楚兵一愣,便不敢有怠慢将葭州商人带进来。
商人是个中年楚人,一身厚厚的淡黄棉袄,长摆下挂着一块上好的良玉,外漆金,小玉之间的圆环是纯金打造。
此人还提着一份见面礼,进来,就豪爽丢在长桌上,嘭一声,重物砸击的声音,猝不及防让一些人反应过快拔起刀,立即围了过去。
“在下祝桥!葭州商人,家里十件当铺,二十多间米铺和点心铺,这位可是最近新就任的校尉小姐?”
此人说话极其嚣张,还明目张胆炫富。
让阿拉真有点想砍了他,不知天高地厚。
可人家就是有狂妄的资本,或许是觉得自己显露的财物不够,他直接从兜里抓起一把金瓜子,来了个天女撒花,直接撒了阿拉真满头都是。
金瓜子点在头上,砸的人有点疼。
“你这个暴发户,还朝老子扔垃圾,找死!”阿拉真气急败坏要过去打人。
上官绣示意身边的人拉住,努斯赶紧扑过去在阿拉真后面抱着他:“阿拉真息怒,这可是真金子。”
“金子?”阿拉真愣了下,然后他抓起头发插着的金瓜子一咬,质地还真是百分百的金属。
我的天啊!这是财神爷来了!
上官绣请祝桥坐下:“敢问这位祝老板来我卫所有何事?”
话落,祝桥抱拳朝她自信一笑:“还请校尉小姐,看看草民给您带的见面礼。”
图尔立即动手去打开,才开了一层包裹,里面就露出一块厚十寸的金砖。
难怪落桌时声音那么沉。
“首领,总共十斤,这份见面礼够大。”图尔毫不犹豫道。
上官绣淡淡一瞥,示意他将金砖收下来。
她视线再转这位祝老板时,开门见山道:“不知祝老板带如此贵重的东西过来,有何事相求?”
话出祝桥忍不住欢快拍桌:“好,够爽快!我本来就带着文书,以防万一,怕校尉小姐不喜欢我这般铜臭味的商人,现在看来校尉小姐,果然是我要找的人!”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10-30 17:04:34~2022-10-31 17:23: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禹之 2瓶;我是迷走N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