晁燮面色不变,斩钉截铁道:“出场费双倍。”

  他端坐不动,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看得众花女皆为花魁捏了一把汗。

  窦妈妈沉吟片刻,转头与一姑娘附耳道:“上楼,请花魁下来。”

  姑娘恭顺福身,对几人盈盈一拜,道:“是。”

  ***

  “窦妈妈请姑娘下去。”

  水雨月靠在门上,还是先前的姿势,先前的语调:“我不是说过,今日不接客的吗。”

  小姑娘瞧着面生,眼睛也不敢直视花魁,但迫于楼下的命令,还是怯怯道:“窦妈妈让我来请姑娘下去,有位公子出了双倍的出场费。妈妈的意思是姑娘好歹下去一趟,毕竟今日是天正节,客人来得多,又都是大客,只愿一睹姑娘风采。妈妈知道姑娘今日身体不适,但姑娘若是不露面......多少不太好......”

  水雨月沉默片刻,虽是极不愿下去,也不好与她一个传话的小姑娘为难,道:“罢了,我去换身衣裳。”

  小姑娘如蒙大赦,立时退了一步,轻声关上了门。

  水雨月在屋内静立片刻。

  有一瞬间她脸上大概是失去了所有表情,好像常年戴着面具,乍地将它摘了下来,面部肌肉已经坏死了,不能适应新鲜的空气一样。

  水雨月轻扯了下嘴角,算作一个活动的尝试。又伸出一只手,拉了拉眉梢,挑出一个完美的弧度。

  葡萄安静地躺在床头的盘子里,晶莹的水珠从深紫色的珠串上滑落,仿佛一场无声的邀请。

  花魁的姿态看着漫不经心,眼睛望着的方向却还是泄露了一点心思。她斜了一眼床上的葡萄,唇角皮笑肉不笑地向下垂,非常不积极的样子。与旁人不同的是,即使是这样嘲讽而负面的表情,出现在她那张脸上也是极好看的。

  水雨月收回目光,抬起步子,款款走了几步,坐到了梳妆台前。

  她抬眼望向对面的铜镜,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女子。

  不甚清晰的镜子里映出来一张倾国倾城的妩媚容颜。又因着那份模糊,将花魁的五官线条柔化了几分,显得里面的人妩媚非常。

  她今年二十。

  对于一个大楚的姑娘来说,已经有些老了。对于要靠青春年华吃饭的花魁来说,就更是如此了。

  水雨月眸色沉了沉,与铜镜对望半晌,细细化起了妆。

  来到春欢楼的第一个月,窦妈妈亲自教会了她化妆。

  窦妈妈的化妆功夫是京城一绝,轻易不肯全部教与人去。但还好没有失传,被楼里重点培养对象水雨月学去了真传,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很懂得如何能让自己那张本就是绝色的脸更加出彩,在哪里勾画能使优点成倍地放大。她也很懂得时下的审美,懂得人们爱看怎样的一张脸。

  懂什么能无限地勾起人们的欲望,懂什么能让人发狂。

  “姑娘,好了吗?”大概是时候有点久,门外的小姑娘不放心地催了一句。

  花魁叹了口气:“就来。”

  水雨月换好衣服,推开门走了出去。

  李香香已经完成了今晚在大堂的任务,她腰酸背痛,随别人一并退了出去。

  窦妈妈交代了,今夜是花魁的主场。

  春欢楼的姑娘们有一方独属于她们的小天地,平日里有大型活动的时候便聚集在这里,算是候场也算是观望。这儿沿边搭了一个小台子,做成半开放的式样,一面背靠墙壁,另三面挂着绢纱,轻薄雪白,影影绰绰地浮动着小姐们的倩影,很狡猾地抓住了客人的心。

  台子上铺着软垫,帛枕一类的东西。阿蕊一见阿香来了,赶忙凑了过去,先塞给她一个枕头垫着,而后便叽叽喳喳地把她磨了个遍。阿蕊入楼晚,在楼里年龄最小,见的世面也少,整日里梳着小辫子,还尚未开身。这些也就算了,她嘴还最忙。

  好容易回答完了阿蕊松针一般又绵又密的问题,阿香一屁股坐下去,软着身子发滞。阿茶坐过来,笑着给她递了一盏茶。

  “润润喉咙吧,该是唱哑了。”

  阿香勉力将身子往起支,一下子竟没能撑起来。阿茶笑笑,将茶盏送到阿香唇边。阿香道了声谢,就着她的手将茶水饮尽。阿蕊又凑上来问道:“对了阿香姐姐,我倒把这茬给忘了,你可上去寻水姐姐了?”

  阿蕊个子矮,一双鹿眼圆溜溜直转,睁得大大的看着姐姐们,满是活泼与单纯。

  “阿水啊,”阿香随口答道:“她呀,她最近够累的了,让她多歇一歇吧。”

  大堂里的客人们已经等了好半天,有人不耐烦地嘟囔了起来。

  “一个罪臣之女,青楼风尘还搞这么大排场,磨磨唧唧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新婚出嫁呢......”

  有人反驳他:“花魁嘛,总还是有几分傲气的。要不是晁家公子出了银钱又出了脸面,你以为你能有这么大面子使唤得动春欢楼的头牌花魁啊......”

  还有人做和事佬:“都少说两句吧,鸨母说就快下来了。”

  楼内的嘈杂声渐渐暗了下去。片刻,一阵若有若无的脚步声在楼梯上轻轻地响。那人从四楼的楼梯往下走去,含着媚意的脚步声便从四楼的木头地板上一直缠绵到了一楼。

  下到二楼时,雅座里的客人们望见了栏杆后显现出来的侧影,情不自禁地发出压抑的惊呼。那花魁一袭红裙,朱唇皓齿,墨发如丝。男人们不加克制的目光在她身上不住流连,口中啧啧有声,那人却恍若未察般,只是往下走。

  她绕过楼梯的拐角,身影便出现在一楼众人的视线前。

  水雨月往下递了一眼,在楼梯上略略停了一停,柔软的锦绣花鞋踩着冷红色的漆木地板。

  惊呼声四下迭起。

  冰肌玉骨,宛宛柳眉。行止翩然,风姿绰约,妩媚情态,非可语言。

  美人

  不远处众花女们聚集的小台子上亦是一阵叽叽喳喳的惊叹。尽管大家同处楼中,朝夕相对,早已经将彼此瞧过无数次,但每一次花魁出场,众人还是会被她深深惊艳,若是盛装出席更是会压抑不住地赞叹出声。

  阿蕊这孩子没心没肺,也不知道该在客人面前保持体面的姿态,就那么无所顾忌地分腿而坐,过一会儿直接往旁边的台子上一趴,还将帘子掀开一半,好奇地向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