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里有纸笔吗?”粟桐问。
刚问出口, 她自己先笑了,这里是医院,穆小枣连衣服鞋子都是她蒋伯伯派人送过来的, 哪儿还有闲情搞纸笔。
粟桐想了想干脆在被子上比划起来, “37栋与67栋之间隔着47和57,文件中提到的绿化带应该是47栋旁边的区域, 呈三角形,种了些棕榈和樟木,因为是小区的最后一排, 当初规划时小区边缘不规整, 所以37栋挨着墙,是这样的……”
粟桐说着, 左手比划着外层围墙,右手在前方画了个圆弧,“37栋在这里。”
三角形的绿化带与小区主干道连接,算是一条捷径, 不管是往67栋还是往37栋, 都比从主干道绕要稍微近一点,绿化带边缘虽然竖着“不要踩踏”的牌子,听得人却不多, 草丛里都踩出实心的淤泥小路了。
正因为踩踏的人多, 绿化带不算干净,什么零食包装袋, 瓜皮果壳,还有呕吐物和狗屎到处都是, 小区的保洁人员一天清理两次,早上九点和晚上六点。
“你是说黑色塑料袋的主人是想从小路回67栋, 结果钱不小心掉在绿化带,被37栋的捡了?”穆小枣点点头,“是有这个可能,但这里面还有破绽……”
穆小枣将文件托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六万八千的现金重量可不轻,要是掉了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怎么会让别人捡走?”
“是有可能的,”粟桐道,“人分心的时候,多大的破绽都会出现。”
那有什么事让黑色塑料袋的主人分了心,竟然连大笔现金掉落都没有察觉?
两年前穆小枣还在章台区分局任职,她想了想,“你看看出事那天是几号。”
“一月十九,怎么了?”粟桐奇怪。
“那就对了,两年前的一月十八到二十这三天,分局在这附近抓捕一个通缉犯,”穆小枣道,“要是木天蓼小区的人正好在进行非法买卖,听见警笛肯定心虚,生怕是冲自己来的。”
周围黑灯瞎火,心中慌里慌张,就算回到家发现东西丢了,一时半刻也找不到,耽误这一会儿黑色塑料袋便被37栋的人拎走了。
“我回市局后看看有没有临近一月十九号的伤人案,”粟桐大概是掌握到了其中的规律,想了想又道,“如果此人把钱弄丢前确实住在67栋,那他弄丢钱后恐怕就得从67栋搬出来,出了这么大的事,贩毒集团不会再容他,说不定还会打他个半死。”
沉默半晌,穆小枣补充:“没有头绪的抛尸案也查一查,丢钱事小,钱丢了还被警方发现事大……你笑什么呢?”
粟桐的笑并不明显,只是眼睛的弧度发生了变化,她有一张宜笑的脸,板着的时候吓人谈不上就是看起来冷冰冰不好相处,也因此只要有些微笑意,便是春风拂面,看起来可爱的很。
“我从市局出发的时候,张娅整个人都表现得很奇怪,就好像我要找人商量案情不大合理,”粟桐戳了戳塑料文件夹,“可是刚跟你说完几句话,这桩案子就有了些突破,可见我的选择很明智。”
粟桐不会平白说废话,穆小枣总觉得接下来会有“但是。”
“所以啊,有些人遇到了事情也别总是闷在心里,或许跟旁边的人说说,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果不其然,这话里有下文,只是穆小枣猜得不大对,粟桐没用转折词,她更进一步,直接形成了因果关系。
穆小枣:“……现在已经五点半了,何支队让你慢慢来不着急,你还真的准备拖拖拉拉?”
“赌博案?”粟桐问,不等穆小枣回答,她就接着道,“张娅和徐华在查,只要有线索会第一时间通知我。”
她看了下手机,“也快有回应了。”
顺着话,粟桐将郭宏失踪,赌博案现有的疑点也都跟穆小枣过了一遍,最后道,“这楼上楼下的三户人家可真是蛇鼠一窝,其中杨征又是关键所在,我怕他出事,移交的时候还跟熟人知会了一声。”
不过东光市再乱,也不会有人胆子大到在执法人员面前动手,当初说什么“灭口”之类的话也只是吓吓杨征罢了。
“这段时间我在医院,没人保护你的安全,你打算怎么办?”穆小枣忽然提起这一茬,她伸手够了够,从桌子上将手机拿过来递给粟桐,“这是我托蒋伯伯查得东西,你现在可是一些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手机里是一些粟桐的照片,当然不是正面大头照,而是跟踪和监视视角,能被查出来并销毁的不过是其中一部分,看这不同的画质跟拍摄手法,跟踪粟桐的还不只一拨人。
“我回家准备个行李箱,工作忙就睡市局,不忙就来看看你,趴你床边睡一晚或者去何叔家呆着。”粟桐也有点背后发凉。
这照片数目太大,她一溜地滑下去不见底,粟桐都开始怀疑这背后之人要么恨自己入骨,要么就是太闲。
沉思片刻,粟桐忽然问了一句:“穆小枣,你知道‘校长’吗?”
穆小枣当然知道,当年针对“校长”的行动整个东光市的分局几乎全体出动,穆小枣当时守在高速路口,算是边缘人物,并没有参与核心,也因此章台区分局并没有遭受重创,事后便由他们组织收尾。
整个行动伤亡惨重,“校长”一方全是穷凶极恶之徒,手上甚至有军火买卖,一开始市里以为“校长”他们会往城外跑,结果这帮人却直接冲入闹市区,根本不像是求生,倒像临死之前干一票大的,不管警方怎么逼怎么引,他们就是盘踞市中心不动弹。
长达两个小时的疏散之后,市中心还有一整座商业大楼在犯罪分子手中攥着,当天是周三下午两点多,犯罪分子手持半自动□□、□□甚至是两台重机枪,刑警的标配在这些武器之前不堪一击,市局不得不第一时间寻求军方协助。
真正二十八个小时的对峙落到文字上都成了寥寥几笔,穆小枣没能亲眼看见现场的惨烈,等章台市分局到达时,现场已经一片狼藉,还活着的犯罪分子该羁押地羁押,该送医院地送医院,现场已经做了简单整理,穆小枣到时正在进行最后一轮的搜救。
当时的犯罪分子一共十三名,六名被当场击毙,两名重伤,三名轻伤,还有一个自杀一个投降,后来两名重伤的犯罪分子要么死在去医院的路上,要么就是抢救途中心脏骤停,最终接受审判得其实只有四个人。
当中包括“校长”。
粟桐又道:“还有三个月‘校长’就要执行死刑了,这个节骨眼上这么多事,看起来不像凑巧。”
“我会让蒋伯伯再帮我一把,”穆小枣道,“必要的时候你可以去他那里住,更加保险。”
这话题是越说越沉重,听起来粟桐即将不久于人世,不过她的愿望一向朴素,就是死也要做饱死鬼,案件缠身时没办法定时填肚皮也就罢了,这会儿在医院自然是馋了就想吃什么,怎么吃。
粟桐又在“汩汩”地往外冒黑气,她看着穆小枣的胳膊道,“既然能带伤去看任雪,那就是能带伤出院喽,护士把你胳膊捆得这么严,像是怎么动都不会移位……怎么样,陪我出去吃饭吗?”
“哪有你这样的队长,”穆小枣无奈,“我这可是重伤,已经住院一个星期,还要再住一个星期,你不管不顾拐我出去,要是被医生或护士逮住,你打算怎么糊弄?”
粟桐眨着眼睛,“我的穆大小姐,这里是公立医院,现在又是下班时间,医生跟护士就算是要值班也不会无死角看护,你只要不穿这身病号服,就算吊着胳膊也能混出去。”
她的理论如此娴熟,明显有着实战经验,十分钟后粟桐就拉着换好衣服的穆小枣走出了医院,直奔旁边的广式砂锅粥。
“来得路上我就看过了,这医院周围好吃的虽多,重油重辣占据半壁江山,只有这粥铺还行,我们多加点料。”粟桐撑着头,忽然想起来问,“你以前来过这种小店吗?”
这家广式砂锅粥的店面其实不小,比那种真正的街边小店要大上两倍不只,环境也不错,这会儿已经熙熙攘攘坐满了,还有一些人带着保温饭盒,点了粥不喝,先跟老板说好,直接灌回去给医院嘴馋的家属。
不过粟桐类比的对象是凝枝园,穆小枣在市局也吃过外卖啃过煎饼,但一起坐在这小馆子里倒是头一回,粟桐没当过有钱人,也不清楚以电视上有钱人的挥霍程度来衡量穆小枣对不对,万一穆大小姐喝粥都要放半碗金箔呢?
“我十九岁自作主张去当兵的时候,就跟家里断了联系,这些年我妈给我打得钱都在一张卡上没有动过,”穆小枣拿起菜单,在砂锅粥的基础上又点了一份水晶虾饺,一份糯鸡爪,“以我的工资,连这种饭店也不能常常来。”
“你跟阿姨到底怎么回事?”粟桐好奇,“怎么跟冤家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