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了了病了, 常言道医人者不自已,况且她得的是心病。

  想要康复,除非那颗心药, 可...

  “唉——想不到这林姑娘还真是情深, 竟一病不起了。”

  阮星一手捏着怀里的玉牌, 另只手举着酒壶,似是很有感触的模样,她朝软塌上的人觑去,笑问道——

  “你说, 要是有天我死了, 你会这样吗?”

  “你没得说了是吧?”

  沈宜蹙着眉, 看都没看她一眼, 过后又忍不住地仰起头“你就不能下来说话吗?非成天盘在房梁上?”

  阮星咽下口中的酒水“我倒是想下去, 可现在天刚刚黑, 万一你这院子里哪个不长眼的丫鬟闯进来怎么办?你说我是杀还是不杀?杀的话徒增罪孽, 不杀的话,你我还如何夜夜私会?”

  沈宜白了她一眼“再满口胡沁, 你就给我走!”

  阮星被她骂惯了, 听这话也不恼, 反而带着笑气问“今日怎的这么客气?不叫我滚, 叫我走?”

  话落,从房梁上跳下,稳稳落在软塌前, 又坏又痞地勾着唇——

  “叫我走,你舍得吗?”

  伸手摸向沈宜的脸颊, 目光带些色气的。

  沈宜挥开脸上的手, 肩膀朝另一个方向别去——

  “我今日没心情。”

  阮星知道她是为陆羡的事情难过“人这一生能有一个知己好友万分难得, 可斯人已逝,你们如此,她也回不来了,倒不如想想现在,想想以后。”

  “你在劝我?”

  “嗯。”

  “呵——”沈宜笑了声“就你这样劝人,谁能想得开。”

  “我知道不会说话,你笑吧,反正你也不是第一次笑我了。”阮星往软榻上坐去,半边身子紧靠沈宜,一双眼睛又黑又亮地看她“话是不好听,但理却是这么个理,想不开...人就能回来吗?除非你要随着一起去,不然...就得想开。”

  “所以,若有一天我死了,你是不是第二日就想开了?”

  沈宜推开她,将两人的距离拉开些。

  阮星眉梢一挑“这不是我问你的吗?你还没答我呢...”

  “你先答我。”沈宜道。

  阮星笑了笑,指腹轻摁在沈宜的眉间,慢慢地向眉尾延伸——

  “那你想我陪你吗?”

  “....”

  “你若是想我陪你,我就陪你,到时你一去,我就去,咱们谁也不喝孟婆汤,下一世我照旧来寻你。”

  “又胡说...你不喝孟婆汤,小鬼差能放过你?”

  “那我就打他,一脚踢翻孟婆,一手掀了汤锅,到时你可得拉着紧些,我带你过桥。”

  “真要那样,你会魂飞魄散的。”

  “那我也不怕,大不了就变作鬼,日日陪着你。”

  “你真是....”沈宜抿了抿嘴唇“做鬼也不肯放过我。”

  阮星抱住她,贴在她耳边“你说对了。”

  /

  小厨房里青时守在炉灶边,时不时看看砂锅中的汤药,再用扇子扇扇风,不多时,药就熬好了。

  墨汁一样黑的汤药,散发着浓浓的苦味。

  吱呀一声,青时端着汤药,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

  “煎好了,让姑娘喝吧。”

  “给我,我来喂就好。”

  子柔接过药碗。

  青时伸手探了探林了了的额头,长舒了口气“不烧了就好。”

  说罢,将人从被褥里扶了起来。

  “就怕夜里再烧。”子柔眼圈红红的“姑娘,醒醒吧,咱们该吃药了。”

  林了了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张嘴,喝两口就要吐一口,一碗药半碗都喂了衣裳。

  庭院外,青钰领着沈宜往小室走——

  “林姑娘如何了?”

  “白日里好些,夜里还是烧,药喝了不少,也不见效。”

  “郎中怎么说的?”

  青钰脚下一顿“她说...说姑娘自己不想活了。”

  两人步子加快,沈宜看着林了了奄奄一息的模样,终于忍不住,她上前握住林了了的手——

  “你不是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吗?你现在这样,怎么去找她?她连下葬的尸首都没有,你就打算让她做孤魂野鬼吗?!你振作起来,死也好活也罢,去找她!找到她!”

  林了了听见了,她反握住沈宜的手,紧了紧。

  许久后,沈宜离开,她朝天仰起头——

  “陆羡,你要是还活着,就回来见见她;你要死了,那就给她托个梦吧,恨也好,忘也罢...给她条活路!”

  ...

  陆侯爷打了胜仗,却没有得胜的样子,天家冷漠至极,丝毫不顾及这位功臣,连庆功宴都没举办,反而指责起陆征在打仗期间的军费问题,并且派了兵部去查。

  一时间朝野上下,纷纷倒戈,许多人看准机会,都来弹劾宣平侯府。

  虽然如此,但陆征为人向来刚毅正直,兵部查来查去,贪官揪了好几个,却都与宣平侯无关,而那些弹劾的奏折,也都是些没有真凭实据的事。

  就算如此,陆征还是被逼得解甲归田,他交出陆家军的兵权,又主动辞去朝廷的官职,曾经风光无限的宣平侯府,现下只剩了一块府匾,叫人好不唏嘘啊。

  有道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陆家倒了,别家自然就要起来。

  冯国舅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位老道,那老道自称精通仙术,还自创了一套炼丹法,赵兴用过几次,便对他深信不疑,在宫中建立炼丹房,还将他封为国师。

  祥和殿——

  “你来了?陛下呢?”

  “在丽妃那儿。”

  冯宛嘴角勾起,阴恻恻的笑道:“国师这法子真不错,我瞧着陛下的精力日渐旺盛啊,这都多少天了,竟一日也不停歇。”

  “这是神丹,效力自然比旁的都厉害,回头我再去寻几个西域美女,让陛下更加痛快。”冯国舅脸色忽然一变,压低了嗓音,阴鸷道:“康儿那边要尽快落实,等赵兴一死,这大荣的天下便是冯家的了。”

  冯宛有所感叹“要是父亲还在就好了,他一定会很高兴的。”

  ...

  夜里火烛摇曳——

  一道黑影立在圆柱后,悄无声息地推门而入。

  林了了眼皮重的厉害,脑袋沉沉的,只觉得有人在摸她的脸,凉凉的很舒服,她便不由自主地贴了过去。

  那人被她的动作弄得一滞,片刻后握住她的手,将人揽进怀里——

  “张嘴。”

  林了了咳了声,张开嘴前,先睁开了眼——

  “我是不是死了?”

  她哑着嗓子,平日的灵动全都不见,声音像沙石蹭着老树皮。

  闻言,那人心中一痛,登时将人抱得更紧。

  久违的熟悉,让林了了不敢相信,她艰难地抬起手,扯着这人的衣衫“陆羡,是不是你?你回来了...你没有死对不对?”

  那人没有说话,而是将手里的丹药喂进她嘴里,随后将人又放回床上——

  “等我...等我回来。”

  说完,便又离开。

  “陆羡!陆羡!!”

  林了了的高呼,惊到了梢间里的人——

  “姑娘,怎么了?”

  “陆羡,我看见陆羡了!”

  青时青钰、子柔,三人面面相觑,屋子空空荡荡,哪有什么人...

  ...

  翌日

  “你说你看见谁了?”

  “陆羡。”

  沈宜蹙眉不语。

  林了了捂着头,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我知道你们不信,但我说的是真的,我真的看见她了,她抱着我,还喂我吃了颗丹药。”

  “....”

  “你信我吧,绝对是她!我不可能看错!!”

  沈宜坐在床边,轻轻地在她胳膊上抚了抚——

  “我没有不信你,只是如果她没死,那她为什么不回来?”

  林了了答不出——

  “会不会是她有什么苦衷?”

  “你都这样了,就算天大的苦衷,她也该露个面吧。”

  沈宜的话让林了了脑袋发蒙,难道真是自己癔症了?

  “我...我该不是神经了吧?”

  “别胡说,先好好养病,身体比什么都重要。”

  忽然,林了了瞪圆眼睛,紧紧拉住沈宜的手——

  “我没有发疯,是她!真的是她!!”

  不知是陆羡露面的缘故,还是那颗丹药的缘故,林了了的病竟在一夕之间就好起来,她将那天夜里的场景,在脑中一遍遍地描绘,如此更加确信陆羡没死。

  /

  赵兴在国师的指引下,身子越发强壮,精力越发旺盛,哪怕整宿不眠,也依旧生龙活虎。

  只可惜,万物总有头,一旦过量,便遭反噬。

  这日,赵兴从寝殿醒来,像往常一样,他昨夜临幸了两名宫女,但与往常却又不同,刚刚站起身,眼睛便晃了下,霎时又一屁股跌坐回龙榻。

  “丹药!丹药!”

  宫人急急忙忙地奉上,用过两颗后,赵兴眼晕的情况才止住。

  “来人啊,摆驾翎泉宫。”

  据国师所言,天象异动,只恐有不测,若想化解劫数,那唯有一法——转嫁。

  何为转嫁,在民间寻找二八妙龄少女,阴阳交合,便可转嫁化解。

  这事不能声张,必须秘密进行,赵兴思来想去也只有冯国舅可以去做,于是传了道密旨,冯国舅对此事可谓尽心竭力,不到半月便将妙龄少女送至翎泉宫。

  赵兴行房事前,总要服用丹药,这次也不例外。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丹药似乎失灵了,他不仅没有往日的雄风,反倒趴在床上喘不过气——

  “来人...来人...”

  殿门被踢开,涌进两排带刀侍卫,走在最前面的是冯宛。

  她步子稳健,径直来到床榻边,二话不说拔出长剑,便将那少女刺死,血溅了赵兴一脸。

  “你...你...”

  “我等这一天,太久了。”

  冯宛剑尖一转 ,对准赵兴——

  “你以为你吃的真是什么仙丹吗?那不过是掺了春。药与鹿血的合.欢丹,你越闹得凶,它们掏空你的时间就越迅速。”

  “贱.人...贱.人....”

  “死到临头,你还敢骂我?”

  “妹妹!你与他浪费什么口舌!”

  冯国舅不知何时过来,夺过冯宛手里的剑,猛地刺入赵兴腹中,用力地搅了搅,阴狠道:“你算什么皇帝,若没有我冯家,你不过就是个可怜虫!现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

  “护...护...”

  可怜赵兴连护驾两个字都没说完,便命丧黄泉。

  “哈哈哈哈!现在这天下是我们冯家的了!”

  就在冯国舅得意忘形之时,一支长箭射来,正中眉心——

  他双眸睁大——是你!

  忽然间翎泉宫四周竖起无数弓弩,连成片的将士仿佛从天而降,漫天的箭雨射来——

  “冲啊!杀啊!!”

  叛军便被一网打尽,整个翎泉宫哭喊不断,血流成河。

  “是你!”

  冯宛头上的凤冠被打落,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

  “你不是死了吗!!”

  陆羡冰冷着双眸,寒光凌冽的宝剑,沾满了鲜血。

  “你都还没死,我怎么敢死?”

  “贱.人生的贱.种!当初我就不该心慈手软!”

  冯宛摸出袖口中藏匿的匕首,猛地向陆羡刺过去,陆羡早已有防备,抬手便将她制服,掐着她的喉咙,但凡力道再大一些,冯宛的脖子就会断成两截——

  “你有本事就杀我!”

  “你想死?我偏不让你得逞...这么死太便宜你了。”

  “你想做什么?!”

  “你知道我与晋王的交换条件是什么吗?”陆羡拖住冯宛,阴恻恻的道:“我要你被千军万马践踏而死!”

  “不!你不能!我是皇后!!!”

  ....

  这场宫变,被前来救驾的晋王阻止,虽然赵兴死了,但那些乱臣贼子一个都没逃过,冯宛被马蹄踩成肉泥,赵康被囚禁在西山铁塔,至于冯家的亲戚,流放的流放,充军的充军。

  晋王则在朝臣的拥护下顺利登基。

  “真想不到,有生之年,皇位竟然还能回到我的手里。”晋王看向陆羡“你想要什么,朕都应允。”

  “启禀陛下,臣想要去江南,我听人说江南土地肥沃,若是能吃上自己种的稻米,人生也无憾事。”

  “若朕不依呢?”

  “陛下答应过我的。”

  晋王点点头“朕不是赵兴,你放心吧,答应你的朕自会说话算话。”

  ...

  更换新君,天下大赦。

  陆羡肩上的担子总算卸了下来,她来到文善堂,林了了正在长棚里赠粥施药,快要两年未见,她比以前张开了许多,样貌更为出众。

  子柔垂着头,扯了扯自家姑娘的衣裳,林了了的头抬都不抬,专注做手里的事。

  ——

  “了了,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