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天仪式在白马寺旁侧的祭坛边举行。
由于齐皇病重,整场仪式皆由礼部尚书和太子操持。当然,礼部尚书是萧霜的人,其中自然便有她的手笔。
譬如,地点就是她选的。
萧瑾来的时间实在算不上早,但也不晚。
不过当礼部尚书别过头,瞧见站在萧瑾身侧的楚韶时,捋胡子的手还是一顿,显然十分惊讶。
这种场合,燕王殿下怎的把燕王妃也带来了。
难道现在规矩改了,参与问天仪式也能携带家眷了?
一想到大抵存在着这种可能,礼部尚书就有些懊恼,早知道应该把夫人和家里的姑娘也带上,让她们一同来观礼。
萧霜于高台之上瞧见这一幕,眼神依旧淡漠,眉峰却不由得稍稍蹙起。
今日她着正装,朱衣上挂满了雪珠。
银色流苏从衣襟一路垂坠至底端,映衬着外袍边缘精细刺绣的鹤翼,愈发显得贵不可言。
若换作是往常,燕王在如此正式的场合行古怪之举,定会引来昭阳长公主的一番斥责。
但经过昨天一事,此时萧霜也只是多盯了萧瑾和楚韶几眼,并没有再说什么。
唯一一个看见萧瑾,还能发自内心露出笑容的,只有五皇子。
他本以为,问天仪式是太子想出的主意,所以才会邀请废了一只手的自己前去观礼,权当走个过场而已。
此时瞧见坐在轮椅上的萧瑾,五皇子面上虽然未曾显露出讶异,但心里却明白事情并不简单。
若仅是观礼而已,太子应该不会邀请萧瑾,毕竟萧瑾的身后站着萧霜,万一到时候出了什么岔子,岂非得不偿失。
但如今萧瑾既然来了,那么问天仪式到底是谁的主意,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眼见来了这么多位皇子,祭坛底下观礼的朝臣们也不由得聚在一起,开始窃窃私语。
“各位大人,先不说五殿下的左手已经废了,就说燕王殿下吧,轮椅就架在那儿,如若燕王待会儿也要参与天选,是否有些不太合乎祖制了。”
“哎,莫说陈大人您觉得奇怪了,就连愚弟也实在参不透这回事,我大齐将来的帝王若是身有残缺,还不得被那些边陲小国笑掉大牙。”
徐方海先前在庆州担任郡守时,曾受过萧瑾的恩惠。
如今听见这些议论,忍不住冷哼一声:“诸位大人,天选仪式向来由白马寺最为德高望重的禅师主持,到时候自有大师问天择贤,现在诸位又何苦费尽心思,急于在此替殿下们殚精竭虑呢?”
听见徐方海的话,一名支持太子的官员拂了拂袖,意味深长地冲他笑了笑:“徐大人所言极是,苍天有眼,所以自然不会选择不合祖制之人。”
徐方海却也不恼,跟着笑:“陆大人此话不无道理,苍天向来洞悉世事,所选的自然该是贤明之君,而非对手足赶尽杀绝之人。”
陆延一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
待到瞧见周围大臣的怪异神情,顷刻便明白了对方话语之中意有所指,不由得怒上心头,指着徐方海骂道:“徐方海,你,你竟敢……”
徐方海不慌不忙地笑了笑:“噢?不知陆大人对徐某有何指教?”
陆延看着徐方海,再看看祭坛之上的萧瑾和太子,气焰却忽地消散了。
将手负在背后,哼一声:“无事,徐大人且继续观礼罢。”
站在前列的大臣们皆是正三品以上的官员,个个都是在官场上经历过浮沉的人精儿,自然明白陆延为何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毕竟徐方海方才只是在援引举例罢了,并没有直接点破,陆延若是当场发作,那才是真的对太子不敬,坐实了太子便是对方口中那位残害手足之人。
恰此时,一名太监行至祭坛高处,提着尖利的嗓音喊道:“圣旨到!”
众人听见太监传旨,顷刻间便齐刷刷跪了一片。
放眼望去,整个祭坛迎风而立的只有萧霜、坐在轮椅上的萧瑾,以及正在给萧瑾扶轮椅的楚韶。
前两人是因为身份和腿疾摆在那儿,才有底气不跪。
而后者听旨不跪,却让朝臣们有些不满。
御史大夫瞧见楚韶竟敢不跪,忍不住出言质问:“圣谕已至,燕王妃为何却不跪?莫不是尧国民风彪悍,并无这样的规矩?”
楚韶握着轮椅扶手,不作言语,只是微笑。
萧瑾却皱眉,瞥了御史大夫一眼:“此地狂风不止,王妃担心本王的安危,替本王扶着轮椅,莫非你们这些老顽固也有话要说?”
她的声调虽然不高,但从祭坛上方传到朝臣的耳畔,却回荡良久,以至于无人敢作声。
不过,一些老狐狸已经注意到了萧瑾话中的不妥之处。
譬如沈双双之父沈尚书,他抬头望向祭坛上方,瞧见清风和畅,楚韶的衣袖洁白ʟᴇxɪ如落雪,随风翻飞。
所以……这阵风也能被称之为“狂风”?
这,燕王殿下怕不是习惯闭着眼睛说话。
然而萧瑾贵为一国藩王,背后又有萧霜撑腰,确实有睁眼说瞎话的资本。
御史大夫跪在地上,也不敢再说什么。只得闭了嘴,佯装先前的话并非出自自己口中,转而开始默默听起了旨。
说起太监念的这道旨,其实没有多少人相信这是齐皇亲笔所拟。
毕竟参与狩猎的朝臣们都知道,陛下缠绵病榻,早已昏迷多日,至今仍未醒转过来。
所以在齐国已有储君的情况下,圣旨里那句“子嗣凋零,问天择贤”便显得格外耐人寻味。
有了这句话,那就意味着身有残疾的萧瑾和萧彻也能参与问天仪式。
但在大齐,从未有过如此先例。
大臣们跪在地上,暗中交换着眼神。而在祭坛高处,萧霜身着华衣,眉目凌厉好似朱笔勾出的锋芒。
众臣只能抬头仰视着萧霜,看她衣摆摇曳,一步步踏过石板铺就而成的地砖。
然后越过太子站立的位置,从太监手里接过圣旨,淡然宣称:“陛下龙体抱恙,本殿作为臣子,当尽绵薄之力代为分忧,以固大齐之基业。”
刹那间,无论哪一派的臣子,皆是哗然。
萧霜已经如此逾矩,太子却似乎并不感到惊讶,甚至还微微一笑:“有昭阳姑姑主持大局,想来父皇在病中也会安心许多。”
此言一出,祭坛下顿时静得只余了风声。
毕竟连储君都没有异议,身为臣子,他们也再不能置一词。
萧霜拿着圣旨,扫了底下的大臣们一眼,便对着身后那名僧人微微点头,示意他可以出来了。
释明禅师会意,叹息一声,提步从后方走出。
萧瑾坐在轮椅上,瞧见对方手捻檀木佛珠,身披金红法衣。看样子,大抵是白马寺里颇为德高望重的佛子。
虽然她尚且不太清楚那佛子的身份,但明白对方能够出现在今日这种场合,想来地位也很不一般,应该就是原著里那位释明禅师了。
萧瑾正如此想,立在身侧的唐翎似乎猜到了她的想法,于是俯下.身,笑着解释:“殿下,祭坛上那位高僧,是白马寺的释明禅师。”
虽然唐翎的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但萧瑾并不确定原主是否知晓释明这个人,所以只是微微皱眉,态度略显模糊。
另一端,楚韶握着轮椅扶手,察觉到唐翎之于萧瑾那一段过分接近的距离,也蹙起了眉。
两人都在皱眉,却是萧瑾率先发现楚韶的表情变化。
其实萧瑾并不知道楚韶究竟因何而不满,不过看见楚韶皱眉,她也会不自觉地去琢磨。
而且依着那几分对于楚韶的了解,她也能隐约猜出几分缘由。
反正韶儿连复国都不在乎,所以现下唯一可能介意的点,不是唐翎,就是自己。
萧瑾认为自己的思路应该没出错,便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体,离唐翎远了些,颔首道:“本王知道了。”
唐翎看看萧瑾,又看看站在一旁笑吟吟的楚韶,琥珀色的眼眸微眯,仿佛明白了什么。
片刻后,眼中的笑意倒是敛去了,却转移到了嗓音里,颇为戏谑地向她赔罪:“微臣失礼。”
萧瑾看着唐翎脸上泛起的笑容,并不是很清楚对方到底在笑些什么。
不过无所谓,她也不关心,只淡淡回应:“无妨。”
而在祭坛东侧,释明已经布置好了祭天要用到的器具,更有长生宗掌门手持拂尘走上前,开始在圆台上布阵。
萧瑾坐在轮椅上静观,回忆着在原著设定里,道士跟和尚好像不太看得对眼,现在这副架势,怕不是和睦得有些过了头。
心里这样想着,嘴上也不由得冒出一句:“他们是何时重归于好的?”
唐翎顺着萧瑾的视线,望向祭坛上站立的一僧一道士,了然一笑:“殿下所说的,可是玉阳真人和释明禅师?”
萧瑾点点头。
“玉阳真人身为长生宗掌门,早些年的确和释明禅师结下过某些恩怨,但祭天仪式事关大齐皇储选定,眼下他纵是不情愿,有昭阳殿下寄书相邀,也不敢有所埋怨。”
唐翎的说辞听起来倒是冠冕堂皇,句句是为了皇储考虑。
但若要细究其中深意,不过就是萧霜把两个互为仇敌的人强行聚集在一起,还不准他们扯头花罢了。
领悟到这一层之后,萧瑾再看祭坛上那两位仙风道骨的大师,就觉得这场仪式充满了被迫营业的意味。
只见玉阳真人手持拂尘,虽然离释明禅师很远,但面上还是挂了几分融融笑意。可惜长生宗其他弟子却板着一张脸,丝毫不给其他和尚好脸色看。
释明禅师双目微阖,俨然一副眼不见心为净的高洁之态。
待到一切都布置好了,才睁开眼问一句:“真人既已将法阵布下,现下是否可以开始了?”
玉阳真人假意笑了笑:“有释明大师您坐镇,贫道自然无需多虑,即刻便可开始。”
释明禅师并不理会玉阳真人言语里的阴阳之意,径直向祭坛中央走去。
放眼望去,只见祭坛中央插着几十只幡旗。旗杆周围贴着许多黄纸符,以朱砂写就的咒文涂写在符纸间。
此番情景不太像是问天,反倒更像是某种诡异的献祭仪式。
刚从心里生出这种想法,萧瑾定睛一看,又在幡旗密布之间瞧见了一根由黑石砌成的圆台。
清风拂面,释明禅师缓步走向圆台,垂眸凝视着躺在其上的盒子。
那只盒子正被一缎流转着光华的白绫包裹着,看起来应该是一件来历不小的法器,所以他揭开白绫的动作才会轻之又轻,似乎生怕摔坏了宝物。
瞧见释明如此郑重,众臣也不由得屏息凝神,目光紧盯着那只黑色小盒。
唯一心不在焉的人,只有萧瑾而已。
因为她正在脑海里听系统科普,盒子里到底装的是什么。
这回,时常处于半失踪状态的系统也终于靠谱了一回,发挥了自己本就不太显著的作用。
从百年前长生宗先祖与白马寺大师合力造法器开始说起,一股脑地把能说的都说了个遍。
萧瑾认真听完了,对此她的评价很简单。
“所以,重点到底是什么?”
“宿主,重点即是那两人造出了一件名为问天仪的法器,此物非同一般,能够突破数据库,检测出本世界是否存在足以堪破天命之人。”
萧瑾做出总结:“就是能测出谁是主角对吧?”
“……宿主,倒也不是测出谁是主角,而是测出足以影响本世界走向的关键人物。”
萧瑾呵呵了:“开始玩文字游戏了是吧?都能影响世界走向了,不是主角还是什么。”
“宿主,其实未必。”系统突然就开始装起来了。
然而,萧瑾并不在意系统故弄玄虚的发言。
她根本就不关心系统到底想卖什么关子,她只知道本书仅有两位主角。一个不是她,另一个也不是她。
很好,那么今天的活动和她毫无关系。
除非……
萧瑾看向站在一旁的萧霜。
不出意外的话,姑姑今天应该也是布置了一些事宜的,至于能否起到作用,她也有些好奇。
好奇对方的权势是否大得过天,让问天仪都能为其所用。
释明禅师揭开白绫后,又作双手合十状,嘴里低声念叨着某种佛咒。
念完了,伸手打开盒子,捧起盒中罗盘样式的物什,小心翼翼地交给玉阳真人。
玉阳真人接过盒中之物,转过身请示萧霜:“昭阳殿下,贫道现在要解开问天仪的封印了。”
萧霜瞥了他一眼,启唇道:“有劳真人。”
玉阳真人深深地看了萧霜一眼,与她耳语了几句。得到答复后,才交代身旁的一众弟子:“助我破除封印。”
长生宗弟子举起剑,齐齐领命:“是,掌门!”
……
剑气磅礴如山,直向祭坛中央的问天仪压去。
几十名长生宗弟子持银剑,剑气顺着他们挥斩的动作涌入问天仪,其上镌刻的篆文光芒大盛,浮动着灿金流纹。
玉阳真人守在法器旁侧,手捏数张符咒和一支拂尘,面容间浮现出了一丝肃然。
他执拂尘画符的速度极快,众人只瞧见其衣袖微动,拂尘尖端便凝聚起光华,凌空划下几道璀璨炫目的法印。
随着玉阳真人画符的动作愈来愈快,他的鬓发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成了如银线一样的白,执拂尘的手也有些发颤。
挥剑的小弟子见状,不由得惊呼出声。
“掌门,您的头发……”
玉阳真人喝道:“莫要分心,快凝聚剑气,破除封印!”
“是。”小弟子只得强ʟᴇxɪ忍不安,继续往问天仪里注入剑气。
萧瑾瞧见这幅情景,与楚韶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到了一些猜想。
系统刚刚告诉她,问天仪本是由白马寺和长生宗两位老祖共同打造出的法器,具有卜算天命的能力。
而在后来,白马寺禅师却觉得天意不可违,与长生宗老祖一起封印了问天仪。
所以,此后的问天仪式多是由白马寺大师主持,辅以另一位道法高深之士行卦象占卜之术即可,从未抬出过像问天仪这类的法器。
今日这场仪式显然有萧霜在背后推波助澜,付出的代价应该也不小,如今肉眼可见的代价便是……
“宿主,友情为您解答一下,解除问天仪的封印,会折损占卜者的寿命。”
“这样啊。”萧瑾的反应很平常。
系统有些惊讶。
“宿主看书这么仔细?”不会吧,居然连这种细枝末节处的小设定都能记住。
“不是看书仔细,只不过……”
萧瑾揉上眉心:“我只是腿废了,但眼睛没瞎。”
听完萧瑾的吐槽,系统这才发现,玉阳真人不仅鬓发变得霜白,就连那张脸也瞬间颓然苍老了起来,甚至可以瞧见眼角蔓延开的褶皱和细纹。
系统顿时惊了,只是启用一个小木马入侵数据库而已,这玉阳真人至于老得这么快?
好久没留意过这个世界,原来长生宗已经这么拉了。
不止是系统惊讶,其实正在破除封印的玉阳真人也很后悔,他也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本以为只需折损十年寿命解除封印,便可得到萧霜许诺给他的东西。
但今日这问天仪像是要吸走他半身修为似的,无论注入多少内力,都如泥牛入海,无甚作用。
眼见问天仪黯淡无光,依旧没有开启的迹象。
玉阳真人考虑到先前与萧霜定下的约定,心一横,咬破指尖将鲜血滴进了问天仪里。
楚韶瞧见玉阳真人的举动,微微弯了弯唇角:“竟是不惜以血为祭么。”
听见这道宛如叹息的嗓音,萧瑾和唐翎同时转过头,望向了楚韶。
前者属于条件反射,后者的眼神却意味深长。
楚韶似乎没有注意到唐翎的视线,只是对萧瑾笑了笑,温声解释:“妾身少时曾在古书里看到过这法子,是江湖上好生厉害的秘法,不过此法一出,施法者恐怕就要折损几十年的寿命了。”
萧瑾点点头:“原是如此。”
其实根据经验进行总结,她也已经猜了个大概了,但毕竟是楚韶在给自己耐心解释,所以她很双标,可以装作一无所知。
唐翎却笑问:“王妃娘娘看的是哪本古书?臣也对江湖术法甚是好奇,可否知晓一二?”
楚韶对上唐翎的眸,像是想起了什么,唇边笑意更盛:“那本古书,是前尧国师南锦赠予我的,如此,唐指挥使也有兴趣吗?”
这。
萧瑾替人尴尬的毛病犯了,面色虽无变化,却用余光瞟了一眼唐翎的脸色。
不出所料,向来以假面示人的唐翎,听见楚韶提及自己昔日的主上,此时也不太能笑得出来。
唐翎沉默了半晌,就在萧瑾以为她已经不会应答时,又挂上微笑,缓缓吐出一句话:“既是国师所授,那便不足为奇了。”
只不过笑容略冷,渐生寒意。
虽说唐翎身居高位,又是萧霜的心腹,但楚韶并没有生出几分惧意,毕竟究其根本,唐翎终究只是棋手的一枚棋子罢了。
她笑望着唐翎,也不觉得生死不由己的棋子如何可怜。
任何人行事都有其目的,但她目前还没有看透唐翎到底想干什么。
不过,无论唐翎怀有何种目的,仅是有意接近萧瑾这一点,便已经十分该死。
想到这里,楚韶微微蹙眉,又有些懊恼。因为唐翎虽然该死,但又迟迟不死。
看来,她得再想想办法。
……
“玉阳真人已将封印解开了。”
最终还是萧瑾看不下去这两人之间诡异的氛围了,轻咳一声,巧妙地转移了话题。
萧瑾的计策很有效果,楚韶和唐翎移开视线,皆是被祭台上的玉阳真人给吸引住了。
当然,此时聚集在白马寺的所有人无论官职大小,地位高低,皆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玉阳真人。
“这,长生宗的掌门怎么变成这样了?”
更有臣子对同僚低语:“莫不是什么邪乎的妖术,才能将人扭曲成这般模样。”
萧瑾也有些惊讶,因为方才还神采奕奕的玉阳真人,此时须发皆白,眼窝深陷,脊背也如经由利刃斩断一般,佝偻了下去。
最为可怕的是,当玉阳真人睁开眼后,紧贴十指的指甲像是失去了粘性,纷纷掉落在地,就连眼眶里也只剩了死灰一般的眼白,再无半点焦距。
绕是如此,玉阳真人循声辨别方位过后,依然将手中的问天仪递给了释明禅师,对萧霜佝偻着身体作揖:“昭阳殿下,贫道幸不辱命,已解开封印。”
萧霜看着玉阳真人那副苍老凄惨的模样,心里并没有生出几分动容,甚至吝惜给对方一个眼神。
她知道以玉阳真人的本事,解开封印本无需付出如此代价。
如果需要付出这样的代价,那么她相信,玉阳真人向自己索要的东西就不仅仅是助他除去竞争掌门之位的劲敌,以及提供那一味足以突破境界的灵药这么简单了。
瞧见玉阳真人佝偻的脊背,萧霜眉头微皱,只觉得此人名不副实,连解开小小一个封印都需要损耗这样大的心力,实在不中用。
不过,好在玉阳真人付出的代价都被众臣看在眼里,那么问天仪测出的结果也会更添几分信服力。
想到这里,扫视了一圈底下人望向问天仪惊疑不定的眼神,萧霜这才开口道:“真人为我大齐社稷鞠躬尽瘁,本殿都看在眼里,之后的事情,便有劳释明禅师了。”
释明禅师行佛礼:“贫僧明白。”
释明虽然嘴上应的从容,但想到萧霜昨日向他交代过的事,手持问天仪,却好似捧起千斤重的铁石,就连掌心都渗出了薄汗。
缓步走了许久,才行至太子面前,低声道:“请太子殿下先试。”
此时,萧瑾倒是有些好奇太子到底会作何反应。
但想了想,也觉得男主接不接已经不重要了,像这种躲不过的坑,该跳还是得跳,只是早晚问题而已。
太子站在高处俯视着释明,察觉到对方额头上冒出的汗,面色仍未有所改变,只是谦恭一笑:“孤为长兄,理应礼让三弟和五弟。”
莫名其妙被点名的萧瑾和萧彻皆是一愣。
随后太子便笑道:“还是让五弟先来罢。”
萧彻看着自己根本抬不起来的左手,苦笑一声:“皇兄,这于理不合,臣弟实在愧不敢当。”
未免被扯出来当背锅侠,萧瑾也跟着附和:“臣弟亦然。”
谁知太子铁了心地要坑五皇子,摇摇头道:“此言差矣,三弟五弟皆是孤的贤弟,也为大齐江山立下了汗马功劳,孤今日若是要抢在你们前头,那才真是羞愧。”
萧瑾微微皱眉,男主这话说得好像有点道理,但不多,刚好卡在不好反驳的边界。
五皇子也领会到了这一层,他身为幼弟也没有什么话语权,于是抬眼望向萧霜,似乎想让场内辈分最高的人出来主持局面。
然而萧霜根本不想主持局面,她只觉得这几人推来推去实在磨蹭,便对五皇子说:“彻儿,既然太子都这么说了,你便先试吧。”
“……”
五皇子看着把淡漠写在脸上的萧霜,最终还是放弃挣扎了。
的确,他又不是燕王,昭阳姑姑当然不会替他说话。
既然抗议无效,五皇子只能接受命运,问释明禅师:“大师,本殿要如何做?”
释明看着五皇子,仿佛看见了任人摆布的自己,语气也不由得放轻了几分:“殿下只需将手放在问天仪上即可。”
五皇子想起玉阳真人那副惨状,还是有些后怕,试探着问:“只是将手放在其上即可?不会出什么岔子吧。”
“有贫僧以佛法护持,殿下大可放心。”
五皇子心下顿时安稳许多,底下的老臣们也跟着舒了一口气:陛下的子嗣本就只有这几位,若是再出什么闪失,大齐怕是经不起折腾了。
眼下万事俱备,在众人的注视下,五皇子缓缓抬起右手,覆在了问天仪上。
直到五皇子把手掌盖在那块闪烁着光芒的罗盘上,萧瑾才想起来一件事。
等等,仪式都已经开始了,但好像还没有人讲解规则吧。
……问天仪的判定机制是啥啊?
由于萧瑾的眉实在皱ʟᴇxɪ得太紧,还在用指节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轮椅扶手,把好好的手指都快敲得泛红了,俨然正在沉思着什么。
楚韶瞧着萧瑾这副虽然不解但不愿发问的模样,不由得弯唇笑了笑,附在萧瑾耳边轻语:“殿下,您是在想五殿下能够引来何种异象么。”
异象?
萧瑾沉默良久,心想果然是架空网文,判定谁适合当皇帝的机制还是这么草率。
就算是正史,也是在某人当上皇帝之后才开始编造异象,如果提前编造,若非事先准备过,还不得感谢大自然极速变脸。
也就在萧瑾如此想时,祭坛下方的大臣们已经开始叫嚷起来了,指着山峦间的一带江水惊呼连连:“快看,沥江居然开始倒流了!”
“啊!莫非这就是天降异象……本官从前只听家母讲过,太宗降生之日,千江为之解冻倒流,天地万物顿生光华,看来竟是真有此事。”
系统听见此话,站在上帝视角开始嘲讽:“的确,像齐太宗和五皇子这类不太好定义的工具人角色,能引来江水倒流倒也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
这是把牛顿的棺材板按死之后的合情合理吧。
萧瑾看着五皇子略显惊诧的表情,以及底下那一群面露欣慰之色,恨不得把五皇子手上的伤转移到自己身上来的老臣,不由得开始思考,像原主这种活不过三章的炮灰,该如何被定义。
想到这一点,萧瑾心里也多了几分面对未知的好奇,因为她直觉,萧霜应该会为她开辟一条自定义通道。
简称,作弊。
果不其然,萧霜转过身来,开始发话了。只不过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在萧瑾的意料之外。
“瑾儿这孩子是本殿看着长大的,本殿自然知晓她并无治国理政之才,所以太子便不必再谦让了,你先试这问天仪吧。”
闻言,萧瑾沉默了,然后在脑海里缓缓打出一个问号。
“?”
什么叫做杀敌八百自损一千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