狩猎场日头正盛。
为了遮蔽刺眼的光线,侍卫们找了几根杆子,在场地里撑起一片凉棚。
亦有太监举着华盖,为贵人们挡太阳。
饶是置身于阴凉处,萧瑾还是觉得烦躁之意只增不减。
原因无他,一是因为大热天坐在露天坝里,这种行为本身就像有什么大病。
再者,由于这场狩猎名义上是为她和五皇子庆功而举办的,所以她现在正坐在齐皇和萧霜的旁边。
前有齐皇虚情假意地问候腿疾,后有萧霜瞟了她一眼,语调淡淡:“你最近似乎清减了不少,看起来比前几日还要单薄些。”
萧瑾半晌不说话。
才过了几天而已,萧霜是怎么看出来她又瘦了的。
她自己都看不出来。
迎着萧霜淡然的视线,萧瑾许久才答道:“ʟᴇxɪ回姑姑的话,想来是因为天渐热了,吃东西没什么胃口。”
“绝歌,你该劝她多吃些东西。”萧霜移开视线,一边漫不经心地摇着孔雀翎扇,一边看向代替叶夙雨站在萧瑾身边的叶绝歌。
她的手形很好看,指节修长如绣在屏风上的花枝,执起扇柄时,像是在提笔撰写着策论。
听见萧霜的话,刚到狩猎场的叶绝歌却有些汗颜。
作为平日里时常跟在萧瑾身边的人,对于萧瑾到底吃了什么东西,又用了什么膳,她实在太清楚了。
昨天主子不是还吃了几盘时令瓜果,和王妃娘娘共进晚膳吗?
下人进帐篷收拾时,似乎只瞧见了几颗掉在地上的葡萄。
旁的,就真的什么也不剩了。
然而萧霜既然问了,迫于无奈,叶绝歌只能低声答道:“是,昭阳殿下。”
萧瑾本以为这场对话应该到此为止了,不想坐在齐皇身边的皇后,却突然出声了。
皇后身着凤袍,眉目清贵,柔和地看着萧瑾:“算来燕王也是从小就在本宫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在外征战了这么些年,如今回来了,本宫瞧着这孩子生得倒是越发好看,越发像他那娘亲了。”
如今未曾参加围猎的那几位身份尊贵,原是早些时候就象征性去另一边的围场猎过野畜了。
几人本在闲谈寒暄,然而听见了皇后的话,谈笑之声却戛然而止。
顿住话头,齐齐望向萧瑾和皇后那边。
萧霜更是停下了摇扇的动作,眯起眼看着皇后,面色平静,眼底却尽是漠然。
场内的气氛突然变得胶着起来。
萧瑾虽然不明所以,但瞧着这架势,也不敢轻易接过皇后的话,只能静待一位勇士出现。
然而事实证明,在萧霜强大的压迫力之下,是绝无可能出现什么勇士的。
最终还是萧霜忽地笑了一声,摇了摇孔雀翎扇:“本殿觉得燕王不像她娘亲,反倒像皇后娘娘您许多。”
别说皇后皱眉了,听见这话,萧瑾都一愣。
不管是性格还是外貌,原主哪点像皇后了?
皇后蹙着眉笑:“皇姐说笑了,燕王骁勇善战,常在政事上为陛下分忧,本宫却只能替陛下管管后宫之中的琐事罢了。”
言外之意,就是委婉地表示萧瑾这人一点儿也不像我,莫要胡说。
萧霜摇扇的动作优雅轻缓,她也跟着笑:“本殿只是听皇后娘娘方才说,燕王是在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想来多少也能沾沾您的凤气,学些东西。”
叶绝歌面无表情地站在萧瑾身边,极力憋笑,憋得十分艰难。
对于燕王在皇后眼皮子底下长大这件事,谁不知道皇后刚刚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自然当不得真。
更何况,算来燕王殿下这乖张的性情,还不是因为自小便在昭阳长公主身边待着,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被纵出来的。
这口黑锅,无论丢给谁,也轮不到向来对萧瑾没什么好感的皇后。
皇后一怔,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奈何话已经说出了口,也只能强笑道:“皇姐谬赞了,本宫不过一介女流,燕王跟着本宫,也学不到什么。”
“难怪燕王的脾气如今这般不好。”萧霜叹息着摇摇头,话里有话,“本殿也是女子,原是如此,才教不好她。”
被两人说来道去的当事人,其实内心也觉得很冤枉。
毕竟她又不是原主,这锅她不背。
不过在阴阳怪气这件事情上,萧瑾绝对是站在萧霜这一边,当即便淡声道:“瑾儿惭愧,自知见识浅薄,能力不足,没能学到皇后娘娘和姑姑的好。”
萧霜放下孔雀翎扇,语重心长地对萧瑾说:“其实皇后娘娘说得对,你本是可塑之才,奈何本殿一介弱质女流,终是没有教好你……你说是吧,唐指挥使?”
唐翎本来正在喝奶酒看戏,突然被萧霜点名,只能咽下一口酒,拱手道:“微臣惭愧,微臣不过一介女流之辈,不敢妄议燕王殿下。”
眼见这三人搭起台子,合起来唱了一出跟她对着干的戏。
皇后气得脸色发白,奈何方才的确是她一时不察,本只是自谦,却不小心被萧霜钻了空子,现下也辩驳不了什么,只能忍气吞声。
萧瑾却觉得,皇后实在愚蠢。
在萧霜和唐翎面前,谦称自己只是女子,跟着她学不到什么,无异于挖了个坑赶忙着往下跳。
按照皇后这个说法,萧霜也是女子,还不是照样坐拥七座城池?
唐翎也是女子,不也一样位极人臣?
怎么,非得是男人才牛逼对吧。
对于皇后这种降智言论,萧瑾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一本古早狗血文,人物都自带远古属性。
才能在大热天里降下血压,克制住跟皇后对线的欲.望。
眼前皇后被群嘲,齐皇也有些拉不下脸面,只可惜嘲皇后的人是萧霜,就算是站在太子这一边的重臣,也不敢吱声。
最终还是慎亲王看了看围场外头,笑着起身对齐皇说:“皇兄,臣弟方才听见外头的马蹄声了,那声音重得很!想来定是太子和老五猎了不少野物,装了满满几车,累得马匹都走不动了。”
慎亲王当了这么多年的闲散王爷,如今总算是说了句好话。
说不上多动听,但起码正常。
齐皇似乎也十分赏识他这难得的正常,龙颜大悦:“把装野物的车都押进来,让朕看看。”
侍卫们陆续将装猎物的车推了上来。
嗅着围场内弥漫的一股血腥味,萧瑾皱了皱眉,接过叶绝歌呈上来的锦帕,本想掩住口鼻。
转念一想,原主伐尧这些年肯定闻了不少血味了,这样做肯定有点崩人设。
于是就此作罢,拿起锦帕擦了擦额角的薄汗,暂时不管了。
齐皇看着装在木车里或生或死的野物,如同在阅兵一样,目光里带着萧瑾看不懂的欣慰。
实际上,萧瑾作为一个现代人,她真的看不懂。
不懂把一堆将死的动物聚集在笼子里,有什么值得欣慰的。
而且基本上都是野兔、野鸡,以及狐狸之类的小型动物,要猎到几只像虎狼之类的猛兽,实在是难上加难。
不过,萧瑾可以理解。
毕竟这草原看起来也不太大,不像有许多大型动物聚集的场地。
所以当她用目光寻找着楚韶,却猝不及防瞧见一只困在铁笼里正在愤怒低啸的老虎时,内心多少是有些愣住的。
而且,还是一只白底黑纹的白虎。
于是萧瑾更震撼了。
白虎,好像是孟加拉虎的后代吧。
好像在动物园里,也只有几百只吧?
萧瑾虽然看不懂,但她大为震撼。
现在的古早狗血流小说,都能这么乱写了吗?连孟加拉虎都搞出来了,这还不得吹一波圣上英明,神兽现世。
果然不出她所料,狩猎归来的众人也十分震惊,瞪着眼睛感慨道:“毛色为白的大虫,也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啊!”
“是啊是啊,这吊睛白额的大虫,向来都是浑身金黄,身上带有几层黑斑,几时这样雪白,像染了色似的。”
齐皇站起身,定睛看着关在笼子里的白虎,抚掌而笑:“白虎现世,看来定是天佑大齐,才会让朕猎到如此祥瑞之物。”
“……”萧瑾沉默了。
这白虎什么时候变成齐皇猎到的了?
对于齐皇的不要脸,萧瑾啥也不能说,啥也不敢骂,只能选择默默喝茶,默默寻找着自家王妃的身影。
而五皇子也十分配合齐皇的表演,当即翻身下马,走到齐皇面前朗笑着对他行礼:“父皇圣明,儿臣为您猎到了一只大虫!”
齐皇喜不自胜,大笑三声:“好!不愧是朕的好儿子。”
群臣刚落座,此时也从席间起身,贺道:“五殿下英武非凡,实乃我大齐的良将。”
“好,好!把这大虫押到中间来,让众卿们好生看看。”齐皇哈哈大笑,吩咐着身边的侍卫。
在场诸位没见过白虎,皆是放下了手中酒杯,起身去看。
然而,众人的悲欢与萧瑾无关。
萧瑾只是用目光捕捉着远处的那一片雪白衣角,觉得白虎的皮毛再洁白耀眼,始终也不及银甲反射出的光那般熠熠生辉。
在人群之中,萧瑾对上了楚韶微怔的眼神。
然后趁着众人都在观看白虎之际,轻轻伸出手,招了招。
嘴唇一张一合,无声地做着口型。
那边晒,你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