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萧瑾辗转反侧,却始终难以入眠。
思绪不断,时而想起叶绝歌所说的那些信息,时而又想起还没做完的任务。
直到天大亮,最后残留在脑海里的,却是楚韶立在月光下,那段带笑的眉眼。
萧瑾深吸一口气,闭上眼,再睁开眼。
浮现在脑海里的人影,仍是挥之不去。
饶是如此,萧瑾还是得收好思绪,认命起床。
岂料银朱刚给她披上衣服,便见叶夙雨推门而入,屏退一众侍女,低声说:“王爷,血雨楼的人已经来了。”
萧瑾看着腰间系了一半的玉带,眉心微跳。
忍住每天都想杀掉叶夙雨的冲动,缓声问:“来的人是谁?”
叶夙雨回忆着那人的装束,答道:“白色长袍,头束玉冠,脸上带了半块面具,手上还摇着一把折扇。”
听着叶夙雨的描述,萧瑾大致可以确定对方是谁了:“他看起来是不是吊儿郎当,像极了附庸风雅之人?”
叶夙雨面露讶然之色,赞道:“王爷猜得好准,看来您对此人印象颇深。”
“是啊,毕竟是王安石的粉丝。”萧瑾的语气很淡然。
叶夙雨眯了眯眼,没听懂萧瑾在说什么。
萧瑾并不在意对方到底有没有听懂。
只是摸了摸腰间还没有束好的玉带,然后抬起头,瞧了一眼仍然立在原地的叶夙雨。
她不由得微微皱眉。
都已经暗示到这个地步了,还不打算走吗?
叶夙雨没有领会到萧瑾的暗示,却发现了萧瑾对血雨楼来人的毫不在意。
于是疑惑地问:“王爷,您已经回绝了血雨楼多次,这次还是不打算见他们吗?”
眼见暗示无效,萧瑾索性放弃了。
伸手拿起椅子上的外袍,信手披上,淡然道:“横竖都已经回绝了多次,也不差这一次。”
“再说了,如果血雨楼只是为了换回沈澜,完全没必要死缠烂打,这般跟我们周旋。”
叶夙雨的思维还算敏捷,立刻就听出了弦外之音:“王爷的意思是……除了换回沈澜之外,血雨楼恐怕还有其他目的?”
萧瑾披好外袍,颔首道:“大抵是这样。既然血雨楼有求于我们,那本王为何要主动去见他?过些时辰,等他们再来找就是了。”
萧瑾的这番猜测有理有据。
毕竟沈澜没了,血雨楼还有个沈琅。
血雨楼副楼主看起来并非重情重义之人,整个组织行事也多ʟᴇxɪ是利益至上。
如果血雨楼别无所求,大抵不会纠缠这么久。
萧瑾是这么想的,叶夙雨看她的眼神却悄然发生了变化。
如同寺庙求签那般,她笑眯眯地问:“王爷料事如神,那么您可还知道血雨楼之所以来此,目的到底为何?”
听完对方的话,萧瑾沉默良久。
过了片刻,她问:“叶夙雨,本王看起来像神算子吗?”
叶夙雨将萧瑾看了半晌。
然后若有所思地抬起手,摸了摸下巴:“似乎有点像。”
萧瑾点点头,对叶夙雨说:“多喝点菊花茶吧。”
叶夙雨有些不解:“王爷,为何?”
萧瑾答道:“明目。”
“……”
叶夙雨一时无言,半晌才幽幽怼道:“王爷,您倒也不必如此费心,给属下赐茶。”
“属下还年轻,眼睛可亮得很。您瞧瞧,属下是多么地恪尽职守,一大早起来,在庄子外头瞟见一堆戴面具的人,便知是血雨楼来人了。”
萧瑾嘲道:“是么,但凡不是个瞎子,都知道来的是血雨楼的人。”
叶夙雨又不说话了。
“你说说,试问还有谁来山庄游玩,会神神秘秘地戴面具?更何况还不是来一个,而是一次性来一堆。”
萧瑾深谙网文套路,不由得冷笑一声:“这还不是血雨楼,那怎样才算是?就差直接把‘我是江湖组织’六个字刻在脸上了吧。”
叶夙雨又哽住了,半晌才说道:“王爷,其实认不认得出来,倒是其次。”
对方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萧瑾有些意外。
“只不过属下见血雨楼众人装扮诡异,行迹可疑,而且身后还跟着一辆用黑布遮蔽的马车,所以便把他们拦下了,没让他们进山庄。”
话虽然说得轻飘飘,但叶夙雨的语气倒是罕见的认真。
萧瑾眉峰微皱,直觉此事不简单。
血雨楼来找她谈判,队伍后头却跟着一辆神秘马车,未免有些奇怪。
被叶夙雨拦住了,居然还不硬闯,就更奇怪了。
思及此处,萧瑾缓声说:“本王此番来月夕山庄,带的人并不多,血雨楼也并非好拿捏的软柿子。”
“你把他们拦在庄子外面,他们难道不想硬闯?”
叶夙雨似乎早有所料,答道:“血雨楼自然是不服气的,只不过外头有叶统领和王妃娘娘守着,他们没这个能耐,也不敢硬闯。”
原来如此。
萧瑾中肯地作出了评价:“还算识相。”
有楚韶在,还敢硬闯。
怕不是嫌自己在阳间存活的日子太长。
片刻后,萧瑾蹙着眉,突然意识到了哪里不对:“等等,你刚刚说,王妃和叶统领一起在外面守着?”
叶夙雨不明所以:“对啊。”
听见这句话,萧瑾顿时整个人都有些不好了。
沉默半晌,她束好腰带,对叶夙雨说:“推本王去看看。”
想了想,补充道:“要快。”
……
月夕山庄外。
上官逊自认为,虽然他的剑法称不上顶尖,好歹也算是上乘。
但还没等他拔出剑,楚韶的剑就已经直逼他的面门了。
面对那柄离脖颈只有一寸的剑。
上官逊咽了咽口水,十分识趣地撂下了兵器,举起双手:“王妃娘娘,咱们好歹也见过几面,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楚韶看着上官逊脸上的笑,唇角微弯,也跟着他一起笑:“上官院主,在此之前,或许你应该先管好你手底下的人。”
说到此处,楚韶转过头,轻飘飘地瞄了一眼亮出兵器的血雨楼众人。
她的笑容分外柔和,弯出的弧度也婉约清浅,但却让在场诸位莫名感到畏惧。
上官逊先前被叶夙雨拦住,本是有意纵容手下去闹的。
此时被楚韶用剑指着,却是变了脸色,呵斥道:“一个个的都把剑拔.出来干什么?还不快放下。”
下属们心中虽有些不服气,但见主上发话,也只得悻悻地放下了兵器。
上官逊这才舒了一口气。
然而他不敢动,只能僵着身体问楚韶:“王妃娘娘,兵器既已经收好,现下可否把剑挪一挪了?”
楚韶本来打算收回剑,只不过看着上官逊宛如惊弓之鸟的模样,觉得分外有趣。
又将剑尖往对方的咽喉处迫近了些,唇边弯着笑意,有些期待他到底会作何反应。
果然不出她所料,眼见着剑刃越来越近,上官逊的声音都开始发颤:“王妃娘娘,敝人的属下已将兵器收好,您……”
楚韶含着笑,反问道:“所以呢?”
上官逊愣住了。
楚韶手持长剑,柔声问:“上官院主,方才我有答应过你什么吗?”
这是实话。
楚韶刚刚只是让上官逊管好手底下的人,却并没有承诺过对方什么。
叶绝歌站在一旁瞧着,本来对楚韶的处理方式感到颇为佩服。
擒贼先擒王,的确是上策。
但在此时,叶绝歌瞧见楚韶依然拿着剑,把上官逊的喉咙给指着,不禁生出了些许担忧。
杀了上官逊事小,但在守备分散之地引来血雨楼其他人员,实在有些冒险,而且得不偿失。
考虑到种种因素,叶绝歌硬着头皮上前一步,低声提醒道:“王妃娘娘,来者即是客,再者……此地不宜动武。”
话虽说得隐晦,但楚韶并非愚昧之人,自然是听得懂的。
楚韶笑了一声,缓缓放下了剑,对一颗心提到嗓子眼的上官逊说:“上官院主,你的运气实在很好。”
剑刃一松,上官逊便摸着喉咙,自觉跟楚韶保持了三尺远的距离。
听见这句话,他心中骂骂咧咧,没搞懂对方说的是什么意思,表面上还是只能赔笑:“是是是,在下运气极好。”
至于到底好在何处,他反正是没感受到。
不过下一刻,上官逊就懂了。
楚韶并未收剑,反倒将剑尖对准了另一人的方向。
眉梢和唇角都浮起笑意,柔声说:“叶统领既然深谙待客之道,也不忍心瞧见客人受伤。那么,就由您来代替上官院主吧。”
叶绝歌微愣,尚且来不及逐字逐句消化楚韶的话中之意。
那柄夺人性命的剑,转眼间就斩向了她。
事发突然,不仅叶绝歌愣住了,而且就连血雨楼众人也懵得不轻。
刚才明明还好好的……怎么燕王妃突然就开始砍自己人了?
由于楚韶是萧瑾的王妃,叶绝歌额上冒汗,却也不敢对她拔剑相向。
侧过身体,堪堪避开一击后。面对接踵而来的下一剑,只能用剑鞘去抵挡。
楚韶心情愉悦,语调都上扬了不少,微笑着对叶绝歌说:“叶统领,为何不拔剑?”
剑锋划破了叶绝歌的衣袍,力道之重,险些刺入皮肤。
叶绝歌挡得吃力,却是咬咬牙,问道:“王妃娘娘,您为何要对属下刀剑相向?”
楚韶面上含笑,却并没有答话。
她将长剑轻轻地握在手中,挥斩出的剑影却破空有声,招式也越发凌厉,好几次都直指叶绝歌的要害之处。
眼见叶绝歌疾步往后掠去,被楚韶的剑锋逼至山庄牌匾底下,已是退无可退。
叶绝歌的手腕处也被剑刃划出了一道血痕,顺着伤口淌下鲜血。
楚韶看见叶绝歌步步败退,心中愉悦更甚,五指攥住剑柄,唇畔扬起一抹微笑:“叶统领,为何还不拔剑?”
“莫不是自负如斯,以为不出剑便可胜我?”
叶绝歌根本无暇回答,手中剑鞘便被楚韶给挑落在地。
“咚——”
剑鞘坠地的响声极为清晰。
楚韶看着叶绝歌,面上的笑容却不再兴味盎然。
朱唇轻启,似厌烦似惋惜地叹了一声:“实在无趣。”
下一刻,将剑锋刺向了叶绝歌的眉心。
剑势如白虹贯日,难以阻截。
却在听见车辙碾过石板的声响时,陡然停滞在了对方苍白的面容前。
楚韶笑望着叶绝歌,将她的眼睛看了半晌。
随后干脆利落地将剑刃收回剑鞘,轻声说:“叶统领,承让。”
上官逊退避得远远的,却将形势看得清楚明白。
二人打了这么久,胜负早已见分晓。
燕王完胜。
……
萧瑾赶到现场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画面。
血雨楼像避瘟疫一样,为了躲楚韶和叶绝歌,离得远远的。
而叶绝歌和楚韶站在牌匾下。
前者的衣袍划开了一条口子,腕间似乎还流着血。后者立在原地,正转过头,含笑望着她。
许是因为昨夜的事情,此时对上楚韶的视线,萧瑾微微垂下眼眸,抚摸着手上的玉扳指,略显不自然。
不过待到出现在血雨楼众人眼前时,萧瑾抬起头,面色已变得淡然。
启唇寒暄,嗓音还有些冷漠:“夏日炎热,上官院主竟也有此闲情逸致,来此地消暑。”
上官逊一拱手,行礼道:“见过燕ʟᴇxɪ王殿下。”
血雨楼众人也跟着他一起行礼。
瞧见上官逊身后被黑布遮蔽的马车,萧瑾微微皱眉,勉强说了一句免礼。
上官逊察觉到了萧瑾的眼神,付之一笑,道:“素闻庆州的月夕山庄乃避暑胜地,敝人神往已久,故而慕名前来。”
萧瑾坐在紫竹轮椅上,忽地笑了一声,颇为散漫地问:“既是神往已久,如今见着了,可还合上官院主的心意?”
上官逊也笑了笑,意有所指道:“王爷名下的庄子,自是别有洞天,美不胜收。只是敝人自小在云秦长大,更向往大江大河,波涛万顷。”
话及此处,他从袖中摸出一段素绢制成的卷轴,恭敬呈上:“百名绣娘将江海绣在了丝绢上,敝人便借花献佛,把它作为见面礼,献给王爷。”
叶夙雨上前一步,接过卷轴。
仔细确认过并无暗器或是毒药,她才回到萧瑾身边,呈给了她。
萧瑾伸手展开卷轴,瞧见用丝线绣出的波澜和浪涛,便知上官逊在拐着弯儿暗示自己。
波涛掀起层层涟漪。
显然是为了突出那一个“澜”字,即是为沈澜而来。
萧瑾将画卷放回轴里,随手递给叶夙雨,缓声对上官逊说:“上官院主此言差矣,这庄子里有花鸟虫鱼,亦有波涛万顷。”
“只不过,本王向来不喜欢打哑谜的人,若是能将话说清楚,又何必顾左右而言他呢?”
上官逊了然一笑,低声道:“敝人自然诚意十足,只是不知……王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瑾看了上官逊一眼,答道:“可以。”
心里想的却是:你只要不当谜语人,别说借一步了,借两步三步,想借多少步都可以。
……
出乎上官逊的意料,萧瑾竟然没有问那辆黑布马车的事,便领着他径直进了花厅。
而且也没有让心腹叶绝歌随行,只是看着对方手腕上的伤口,吩咐叶夙雨去找了伤药。
然后……反倒叫了楚韶同行。
上官逊注意到了那位叶统领黯淡的神情,暗自揣测对方是不是和燕王生出了什么嫌隙。
楚韶的反应倒是很寻常,似乎早有所料。
她含着笑,接替了叶夙雨的位置,温柔轻缓地推着轮椅。
萧瑾将一切尽收眼底,却只让侍女去奉来数盏茶,旁的一概不管,对坐在椅子上的上官逊说:“请用茶。”
“多谢王爷。”
上官逊笑了笑,端起茶水浅啜一口,便道:“王爷既然快言快语,不喜欢那些弯弯绕绕的东西,那敝人也就直说了。”
萧瑾颔首:“但说无妨。”
“敝人此番前来,一来是受副楼主所托,对上次的事情聊表歉意。副楼主对王爷您敬仰已久,本意是只想和您聊聊天,不想最后却闹得不欢而散,实在深感抱歉。”
萧瑾知道,上官逊只是在为之后的话作铺垫。
于是点点头,等待对方继续说下去。
上官逊瞧见萧瑾不为所动,微微叹息,便直接切入正题了:“再者,九院院主沈澜迟迟不归,副楼主甚是担忧。”
闻言,萧瑾淡声道:“副楼主不必过于忧虑,本王会将沈院主好手好脚地给送回来。”
上官逊没想到萧瑾会说得这么直接,当即愣了一愣,意味深长地看了对方一眼:“王爷,此言可当真?”
“自然当真。”
听见萧瑾作出了承诺,上官逊起身,拱手一拜:“王爷宽宏大量,敝人先行替副楼主谢过。”
这时,萧瑾却打断了上官逊:“慢。”
“在将沈院主送回来之前,本王需要贵组织答应一个条件。”
上官逊早就知道事情不会这样轻易地解决,于是笑道:“王爷请讲。”
萧瑾看着上官逊,把早已准备好的台词说了出来:“本王想让贵组织办一件事。”
上官逊问:“什么事?”
萧瑾微微笑了笑:“本王目前也不知道,贵组织到底能替本王办什么事。只是希望贵组织能先做出一个承诺,在将来的某一天,必须替本王办一件事,就这么简单。”
她这一段话,完美地剽窃了教父所说过的话。
上官逊不是现代人,也没看过现代电影,自然不明白萧瑾在说什么。
他只是皱起眉,认真地思考着萧瑾所说的话。
很快,上官逊就敏锐地发现了盲点:“王爷,您的条件看似简单,但您以后若要让我们办一件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那我们岂非也得照做?”
萧瑾摇摇头:“不至于。”
“本王想让你们办的事,自然是在贵组织能力范围之内的事,不会刻意刁难。”
楚韶坐在一旁喝茶,却将上官逊的犹疑不决都看在眼里。
她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挂着笑容,补充了句:“上官院主不必担心,血雨楼所行之事,本就多为天下所不容。再者,王爷将来或许也用不上这件事,贵组织横竖是不会吃亏的。”
萧瑾接过楚韶的话,继续说:“本王相信,贵组织大抵不会拒绝本王的条件。”
上官逊忍不住问:“王爷为何如此笃定?”
“因为本王是齐国燕王,若是想办成什么事,其实并不难,所以无需拜托贵组织任何事。”
萧瑾笑了笑,又道:“倘若将来某一天,本王沦落到需要向他人求助的地步,想来贵组织就算有心想帮,恐怕也无力回天,只需敷衍一下本王即可。”
上官逊分析了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不得不承认,萧瑾说得有理。
被洗脑过后,他也稍稍松了些口,问道:“便是如此,空口无凭,王爷可需要立下什么字据?”
萧瑾:“不必立字据。”
“只需要以你们楼主的性命起誓即可,若是没有做到,便遭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虽然萧瑾本人并不在乎这种毒誓,也不相信若是没有做到,真有一道惊雷会从天而降,劈死自己。
但古人一向重誓,相信鬼神之说,故而不敢轻易违背誓言。
果然,当萧瑾说出此话后,上官逊的脸色蓦地发生了改变。
类似惊惧和错愕的情绪,从面上一闪而过。
尽管只是一瞬之间的事,但萧瑾和楚韶都是谨慎细致的人,自然捕捉到了这一变化。
待到上官逊发现自己露出了破绽时,已经晚了。
他也突然明白过来,萧瑾说不定是故意说出此话,想要试探自己的反应。
然而现在才想清楚,实在为时已晚。
上官逊方才的反应,至少已经暴露了一点。
血雨楼楼主地位非凡,仅仅只是在口头上说出毒誓,便让下属惊惶如斯。
萧瑾垂眸喝着茶,一边加深了血雨楼楼主是萧霜的猜测。
一边又想不通几个无法忽视的疑点。
待到茶水见了底,萧瑾才缓声对上官逊说:“这誓言听着唬人,实际上也没什么。”
“本王想让贵组织办事的那一天,也许会到来,也许永远也不会到来。但在这件子虚乌有的事到来之前,沈院主会回到血雨楼。”
萧瑾笑了笑,索性装教父装到底了:“这也算是本王和血雨楼成为朋友之后,送上来的第一份礼物。”
萧瑾把条件说得极为动人,甚至约等于没有条件了。
上官逊却沉默不语。
因为他本以为自己只是负责谈判,没想到最后还会牵扯到楼主的性命。
这件事情太大,他不敢越庖代俎,擅自替楼主做决定。
——尤其还是五雷轰顶,不得好死的决定。
思量片刻,上官逊罕见地露出了严肃的表情,沉声说:“兹事体大,王爷请稍作等待,容敝人回禀楼主过后,再行商议之事。”
萧瑾也没指望过对方会一下子就答应自己,于是点点头道:“有劳上官院主。”
这场谈话本该就此结束了。
谁知上官逊坐回座椅后,又对楚韶说:“王妃娘娘,敝人此番前来,还奉了副楼主之命,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萧瑾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楚韶却有些好奇,转过头看向上官逊。
柔柔一笑,问道:“噢?什么礼物。”
上官逊一摇折扇,颇为神秘地笑了笑:“今晚戍时,敝人会将礼物送到您的住处来。”
“届时,还望您笑纳。”
……
山庄内。
日暮西沉,戍时将至。
楚韶所宿的卧房外,植有一大片竹林。
青竹生得繁茂,将飞檐和石柱遮得严严实实,在夏日里投下一大片阴影。
待到夕阳西下,天色将晚之时,便格外凉快幽静。
东家谨遵燕王殿下的吩咐,将最好的住处安排给了楚韶。
不想,此时却是派上了用场。
竹节茂盛修长,将潜藏在黑暗里的人群和马匹遮掩得极好。
而为首之人,却并未骑马。
她置身于队伍的最前方,像那日抢亲一样ʟᴇxɪ,端坐在轮椅上。
只不过,萧瑾的脸色比那一日健康许多,少了些病弱之态。
但那张脸上的神情,却比抢亲那天更臭。
那天,萧瑾是因为要被迫做任务,故意摆出的嚣张姿态。
而今时今日,她的表情更不好,却是因为自己亲手布置的部署使然。
叶绝歌站在旁侧,瞧见萧瑾板着一张脸,不由得出言劝慰道:“王爷,王妃娘娘武功高强,又有守备军在此处待命,想来该是不会出什么差错。”
萧瑾知道自己的担心纯属多余,还是忍不住狡辩道:“王妃是很厉害,但她再厉害,终究也只是一个人。沈容怜身为尧国第一剑客,尚且会败在众高手的围困之下,更何况是王妃……”
说着说着,萧瑾却忽地停下了言语。
因为她知道,自己所有的担心,实在是太站不住脚了。
沈容怜那时候只有三成功力,所以才会被皇后暗算。而楚韶目前处于全盛之态,又怎会如此轻易地被暗害?
更何况,楚韶比之沈容怜,更强大,也更冷漠。
而且似乎还百毒不侵,不被药物侵蚀。
这样一来,萧瑾的行为就显得有些滑稽。
一个废了双腿,时不时还要咳上几口血的人,居然还有功夫担心他人的死活。
也真是……咸吃萝卜淡操心。
一想到这里,萧瑾心中烦躁更甚。
明明知道自己迟早是要走的,也知道自己并非这个世界的人。
她有生活了多年的家。
也有割舍不下的朋友家人,以及美妙的电子设备。
萧瑾提醒过自己很多次,她只是来做任务的,任务的终极目标只是为了回家。
回家的前提,便是要让楚韶复国,统一四海。
然后——亲手杀死自己。
放在从前,萧瑾完全可以毫无负担地继续做任务,不需要考虑任何人的死活,也不需要顾及到任何人的感受。
为了达成最大的愿望。
她和每个人一样,向来都可以不择手段。
但时至今日,萧瑾无法全然做到置身事外了。
因为有些东西,不知从何时开始,就已经悄悄地、如此卑鄙地生根发芽。
待到萧瑾恍然惊觉,试图将多余的东西抹杀时,它却已经在她的心中无限壮大。
那样卑鄙可耻的东西,扰乱她的心神,引诱她一步步踏入幽暗的湖水。
坠落的同时,她清醒且克制,防止自己信以为真,输得彻底。
可到了最后,她还是输得彻底。
从穿进这个世界,到现在。
萧瑾第一次感到如此沮丧,沮丧到压低了声音,茫然地问叶绝歌:“绝歌,我该怎么办呢?”
该怎样,才能在漫漫长路抵达尽头。
问心无愧地走到最后。
叶绝歌看着萧瑾单薄瘦削的肩膀,心中有些酸涩。
却是强压下情绪,定定地对萧瑾说;“王爷,属下知道您很不容易,但您其实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不是吗?”
萧瑾一愣。
叶绝歌垂下眼睫,声音十分轻柔:“您让白术跟着属下,察觉到了唐指挥使的谋划。也曾嘱咐过王妃娘娘和属下,将计就计,在血雨楼的人面前演一出心生隔阂的戏。”
“虽然今天属下跟王妃娘娘演戏时,总感觉王妃娘娘是真的对属下抱有杀意,但这也无伤大雅。”
“您想证实的猜想,马上就要得到验证了。”
直到叶绝歌说出这些话,萧瑾才渐渐回过神来。
意识到,她仍是一个有些冷酷,也有些无情的人。
想到这里,萧瑾的眼神恢复了往日的淡然,随意问道:“绝歌,血雨楼是昭阳姑姑的爪牙吗?”
叶绝歌神情一黯,知道萧瑾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相信自己了。
不过仍是低声回答:“属下不知。”
萧瑾又问:“是不知,还是只能不知?”
叶绝歌沉默片刻,艰涩地说:“是不知。”
“昭阳殿下并没有告诉过属下任何关于血雨楼的事,不过若是唐指挥使,大抵会知晓一二。”
萧瑾点点头:“知道了,本王相信你。”
谁知,叶绝歌却摇了摇头:“王爷,您已经不能相信属下了。”
萧瑾没有问为何,看着叶绝歌清澈的眼眸,反问:“如果不能相信你,那本王还能相信谁?”
叶绝歌轻声说:“您知道的,您可以相信王妃娘娘。”
“因为王妃娘娘没有背叛您的立场,所以她永远也不会背叛您。”
……
直至夕阳全然隐匿,消失在暮色之中。
楚韶才放下细笔,凝视着额间的那片银蓝色花瓣。
一直以来,楚韶其实不是很喜欢这种花。
但在重要的日子,她总会勉为其难地描上几瓣。因为在很久以前,忘了是哪一天,她答应过国师。
此后,楚韶一直遵守着诺言。
而今天,是面见皇后的日子。
楚韶知道,见到皇后要行什么礼。要心悦臣服地跪倒在地,恭请皇后娘娘圣安。
不过,今天她并不打算这么做。
难得一见,不应该落入俗套,如此索然无味。
点上一支蜡烛,烛光映亮了铜镜里的容颜。
楚韶对着镜子浅浅地笑了笑,镜子里面的人也跟着她一起笑。
她知道自己是好看的,只不过,从前她不会刻意将目光停留在皮囊上。
毕竟,一直盯着自己的皮囊看,实在是自恋又无聊。
但最近这段时间,楚韶揽镜的次数却明显增多了。
因为萧瑾似乎喜欢盯着她的皮囊看。
端着淡然,轻飘飘地看。面露错愕,略显讶然地看。
楚韶开始喜欢这张脸。
因为它能被萧瑾的手指轻轻抚过,能被那张冰凉柔软的唇贴住。
同时也开始喜欢自己的眼睛,因为里面能够映出萧瑾的眼睛。
尽管,她并不能直观地看见。
楚韶最喜欢的,还是用她的眼睛,温柔地注视着萧瑾的眼睛。
直到对方略显局促地移开视线,将视线投向任何一株花,任何一颗草。
她知道,萧瑾专注地看着任何一样无聊的东西。
只是为了避开她的视线。
楚韶甚至有些嫉妒她的眼睛,能够得此殊荣,让萧瑾为它而改变。
萧瑾,萧瑾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她并没有完全看透。
但楚韶可以清晰地意识到,萧瑾和这个世界上的所有人都不相同。
为什么不同?
大抵是因为萧瑾本就不同,可能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抑或是萧瑾在她眼里很特殊,所以才与众不同。
因为这份特殊感,楚韶时常想将那具脆弱的身躯拥入怀中。
因为对方看起来很柔软,很易碎。
也因为这样的人,虚幻得实在像一场随时会哭醒的梦。
明明从未拥有过,可楚韶却并不想承受失去之后的无聊和悲伤。
咚、咚——
她的心脏跟着门一起震颤。
楚韶的眼睫也颤了颤,蜡烛的光焰从眸中坠落,像是跌入妆匣的珠箔。
一想到萧瑾并不完全属于自己,她顿时感到有些不安。
但她也不能立刻想到让萧瑾属于自己的办法,于是越发心神不宁。
这时候,楚韶又想起了国师给她讲过的那个故事。
女孩的全家惨遭屠戮,唯有小女孩活了下来。
因为那个小女孩看着母亲滚落在地的头颅,然后仰起头,对着刽子手们扬起了一个天真无害的笑容。
笑意味着愚昧无知。
也意味着弱小,意味着讨好。
话到此处,国师抬起手,轻轻擦拭着脸侧沾染的鲜血。
唇畔扬起微笑,说,你应该笑一笑,因为这样会显得很无辜,很弱小。
你应该对所有人讨好地笑,然后在他们同情怜悯你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拔出剑,割断他们的喉管。
——记住了吗?
楚韶记得很清楚,所以此时她弯了弯唇角,无视了外面的叩门声,对着镜子扬起了一个柔和的微笑。
笑过之后,内心的不安稍稍有所缓解。
但却依然存在,依然没有消散。
楚韶温柔地笑着,她知道,怎样才能缓解心中的不安。
办法很简单,那就是——
让其他人和她一样感到不安。
只要所有人都心神不安,那她就会安心许多。
思及此处,楚韶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了那把精致的匕首。
很多年前,母妃曾用这把匕首划破她的肌肤。
她也曾用这把匕首捅入母妃的后背,看着鲜血从银蓝色的花瓣中泼洒绽放。
如今,楚韶将匕首戴在腰间,走了出去。
衣袍掩映,环佩铿锵。
小侍女守在门外,听着叩门声,正在犹豫到底开不开。
瞧见楚韶来了,忙行了一礼,解释道:“王妃娘娘,门外有个自称上官逊的人求见。”
隔着一扇门,上官逊清亮的声音也恰好传来:“王妃娘娘,戍时已至,敝人前来赴约。”
楚韶看着犯难的小侍女,示意对方ʟᴇxɪ打开门。
小侍女这才上前,拉开了门。
在大门打开的那一刹,楚韶唇边含着微笑,温声对门外的人说:“请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