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瑾昨晚就通知了张管事,明天要出趟远门。
故而今儿个一大早,老张就备好了马车和舟舶,只待萧瑾选择走陆路还是水路。
绝歌提出了建议:“信阳离京城并不远,两座城池之间隔着一条江流,名为月渡河。情况若是紧急,王爷可以选择水路。”
萧瑾点点头,觉得绝歌果然十分能干,比那啥垃圾系统像系统多了。
被无声吐槽的系统默默地记下了这笔账。
萧瑾又想,太能干了似乎也不好。
比如此时,即便自己已经说了无数遍,身边自有高手照应着,绝歌仍是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就差把“放心不下”写在脸上了。
奈何主上的命令不能不遵从,所以绝歌只能将暗器和袖箭交给萧瑾:“这是燕地最好的工匠打造出的武器,王爷将这些东西收着,可作防身用。”
萧瑾欣然收下了防身的暗器,觉得自己现在也拥有网文主角的标准配置了。
瞬间,有一种逼格拉满的错觉。
不过,萧瑾看着绝歌依依不舍的模样,纠正了对方的一个错误:“绝歌,你的任务的确是去查案,但在此之前,需要先跟着上船。”
绝歌顿时明白了萧瑾的意思。
此番她提前返京,虽然行动迅速,但前线少了一名将领,消息恐怕早已传回京城了。
她作为王府守备军头领,这时候若是不跟着萧瑾一同前去,难免引人怀疑她是不是奉了燕王的命令,在背地里做些什么。
只是这样的话,又牵扯到了另一个问题。
绝歌有些担忧:“王爷若是行舟去信阳,必然会惊动京城的眼线。届时幕后之人得到消息,恐怕会提前行动,或者暂缓暗杀的计划。”
萧瑾不置可否,道:“谁ʟᴇxɪ说本王今日要去信阳。”
绝歌疑惑地看着萧瑾。
萧瑾微微一笑,解释道:“本王今天只是兴致来了,携王妃去庆州游玩,自然不会阻碍到任何人的行动。”
听完对方的话,绝歌突然明白了什么。
王爷这一招很妙。
如果大张旗鼓地去信阳,肯定会被他人的眼线察觉到。
反正都会被察觉到,不如顺势迂回一下,先去离信阳较近的庆州,而后再暗渡信阳。
见萧瑾思虑如此周全,绝歌意识到王爷虽然失去了记忆,但依然和从前一样谨慎机敏,便长舒一口气,放下心来。
只不过,绝歌自小便跟着萧瑾,当然知道对方是假扮成男子的。
如今萧瑾患上了腿疾,行动极为不便,却也不能让仆从或者侍女侍奉,否则便会暴露身份。
总的来说,一切都得亲力亲为。
绝歌心有不忍,觉得自家主子本该是受尽万千宠爱的齐国公主,为何要遭这种罪。
看了一眼放在托盘上的衣物,便对萧瑾说:“王爷……您腿脚不便,让属下来为您更衣吧。”
随后绝歌压低嗓音,俯身,用只有彼此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语:“王爷不必担心,属下知道您是女儿身。”
萧瑾微微一愣,对上绝歌的眼睛,看出了对方的忸怩和局促。
心想明明是你要帮我换衣服,怎么感觉,好像你才是被强迫的那一个?
不过,萧瑾向来不习惯别人帮她穿衣,觉得就算自己废了双腿,好歹也是个成年人了。
多花点儿时间无所谓,反正她是不可能当巨婴的。
正准备婉拒对方的好意,不料门外却陡然响起了一道温和清亮的声音:“王爷,让妾身来吧。”
嗓音很好听,但效果极为致命。
无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听见楚韶的声音,萧瑾都会一阵头皮发麻。
毕竟这是死神的声音。
绝歌也开始警惕起来了。有人站在门外这么久,她居然没有发现,说明对方的武功必定在自己之上。
刀刃从袖间滑出。
正欲将薄刃捏在手中,却在听见“妾身”一词后,微微皱眉,又将暗器收回了袖中。
恰此时,一只手轻轻推开了红木门。
绝歌看人向来先看身形,再看体格,以便判断对方是否存在着威胁。
然而当她抬起头,瞧见来者的那一刻——第一眼就注意到的,居然是女子的容颜。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竟有人会好看到让自己心神一震。
而且对方还是个女子。
另一边,萧瑾早就对楚韶的脸免疫了。就算是再好看的皮相,做出那些丧心病狂的事,也会让她头皮发麻。
楚韶缓步走近,看看绝歌,再看看萧瑾,温声问:“这位姑娘是?”
绝歌回过神,对着楚韶抱拳行礼,道:“见过王妃娘娘。在下姓叶,名绝歌。”
萧瑾也是这时候才知晓,绝歌原来姓叶。
只是姓叶的话……
若是原著里的那个叶家,恐怕来头还不小。
楚韶似乎也有些讶异,笑道:“好冷的名字。”
萧瑾微讶。
竟然跟她想的一样?
楚韶看着叶绝歌,眉眼间浮起温柔,把后者都看得略显不自然。但接下来说出的话,却不那么让人猜得透。
“名字的确很好听,但叶姑娘似乎靠得有些近了。”
叶绝歌微愣,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楚韶说的究竟是离谁太近。毕竟此时她与萧瑾,楚韶都间隔了三尺的距离。
而且名字冷和靠得近……
两者之间好像没有什么必然的联系。
楚韶温和地看着叶绝歌,实际上,她的想法很简单。
当她抬手准备叩门,却在门外听见叶绝歌要替萧瑾更衣时,嘴角的微笑就渐渐淡了下去。
她知道,自己被一种不快的情绪给占据了,但却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
以往的痛楚和鲜血都很清晰,楚韶完全知晓自己因何而愉悦,又是因何而鲜血淋漓。
一切在意料之中。
没有多余的狂喜和悲痛,那些都是无聊的东西,她并不在意。
然而当楚韶感受到不适的情绪逐渐蔓延至自己的心脏时,面上的笑容却一点点消散了。
按住胸腔里跳动的心脏,她知道,自己此时很不开心,很想杀人。
但她如果真的制造了一场杀戮,却又证明自己已经彻底被别人掌控了,而不是去掌控他人。
楚韶明白,给自己带来不适的根源是萧瑾。
所以她应该杀了跟萧瑾说话的那个人。
楚韶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问题,因为事实就是这样。如果杀了萧瑾,就证明她被萧瑾掌控了,所以她不能杀萧瑾。
这也可以间接证明,萧瑾是无辜的,有罪的是另一个人。
但在这时,楚韶觉得叶绝歌的名字很冷,而且还有些好听。加之身手不错,反应速度也快。
留下这个人的话,萧瑾应该会感到开心。
这么说,如果叶绝歌能够听懂她的话,或许……
想到这里,楚韶微微蹙起了眉。
不对。
说到底,萧瑾开不开心,又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而等到楚韶回过神时,叶绝歌已经被萧瑾悄悄遣走了,不见踪影。
刚才萧瑾瞧见绝歌一直在跟楚韶讲话,楚韶却始终毫无反应,似乎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于是趁机咳了一声,示意绝歌先退下。
待到绝歌离去之后,楚韶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消失的身影,好像有些疑惑。
萧瑾不知道楚韶又在想什么,但能够明白绝对没什么好事。
看着面前人微蹙的眉头,萧瑾决定在楚韶缓过神之前先发制人,让这人忘记刚才发生的事。
便道:“像更衣之类的事,本王自己来就好了。王妃且在外面等一等,本王换好了衣服就出来,好不好?”
最后那句“好不好”,说的萧瑾自己都有点不可置信。
虽然其实没那个意思,但换成商量的语气之后,总感觉像是在哄人一样。
楚韶垂下眸,看着说话的人。
萧瑾未曾束发时,青丝披散在肩头,墨色缎子柔顺又光滑。此时微微抬眼望着自己,语气依然平静,眼神却颇为专注。
就好像正在跟重要的人,商量重要的事一样。
楚韶与萧瑾对视良久,最终笑了笑,应了下来:“好。”
萧瑾松了一口气。
虽然她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感到如释重负。
离开卧房之前,楚韶趁萧瑾不注意,伸出手,轻轻勾过一缕发。
萧瑾皱了皱眉,下意识拨开了楚韶的手。
然而楚韶并没有觉得不高兴,反倒弯了弯眉眼,俯近萧瑾的耳畔轻语:“王爷,您的头发很香。”
……
直到萧瑾已经坐在了船上,依然无法接受自己莫名其妙被楚韶调.戏了的事实。
连带着绝歌离开船舶时,也只是心不在焉地叮嘱了几句。
因为楚韶当时靠得太近了。那股清冽松香萦绕在身侧,转过头,便能瞧见那张带笑的容颜。
如果这是美人计的话,恐怕没有人能招架得住吧。
幸好,萧瑾早就不打算做人了。
才能淡然地拿起放在托盘里的衣服,对楚韶说:“王妃请回避。”
待到房内的松香彻底消散,萧瑾抬手压住额角,却依然能够清晰听见胸腔里失了分寸的跳动。
心里想着,美人计,果然是上上之计。
此时萧瑾坐在船舱里,一边翻书,一边烦躁地思量,自己好像中计了。
抬头往船舱外望去,快到春天了,景致再不是被雾色笼罩的一片白,江上薄冰已尽数消融。
船夫立在船头划桨。
月渡河的流水绕着木浆,像是发丝穿过梳齿,轻柔地排开一条条细长悠远的碧浪。
偶有飞鸟掠过,应和着渔者的歌声,在江面上留下一道水痕。
萧瑾听着这歌声,觉得颇为清脆嘹亮,便放下书卷,转过头问身旁的楚韶:“他们唱的是什么?”
好听是好听,只不过唱的是方言,她完全听不懂。
楚韶倒是听出了渔者唱的是什么,轻轻笑了一声:“王爷恐怕不想知道他们在唱什么。”
萧瑾更好奇了:“为何?”
楚韶回答:“因为他们在唱越人歌。”
还没等萧瑾反应过来,却见楚韶笑望着船外的水波,已经唱了起来。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诟耻。”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
歌声悠扬婉转,十分动听。
眼看楚韶就快要唱出最后一句,这时萧瑾出声,打断了她:“好了,不必再唱了。”
楚韶看着萧瑾ʟᴇxɪ僵硬地别过头,许是春光明媚,对方的侧脸都在薄雾缭绕中漫开了一层淡绯色。
而后又随着渐趋平缓的流水消散。
楚韶笑着,轻声问:“是妾身唱得不好听吗?”
萧瑾依然维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迟迟不答。
待到被盯得尴尬到了极点,萧瑾一边在心里暗骂,怎么连古早世界的渔人都这么有文化。
一边转过头望向楚韶,点点头。
“不,很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