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以欢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

  那张床有些小,但容纳下她的身体却又刚刚好,脑子里昏昏沉沉的,身上也是,夏以欢想动,可才稍稍抬起手臂便有阵剧痛传来,叫她下意识的嘶了一声。

  在这一刻,她有些懵,像是睡了几年之久才终于醒来一般,有那么一瞬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也就是在此时,原本就无法紧闭的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有个喝的醉醺醺的男人走了进来,快步来到床边伸手揪住了她的衣领:“你个小兔崽子怎么还在睡!”

  “酒呢?”男人问,嗓门大到几乎能把人吵聋,那只抓着她衣领的手用力摇晃几下,“我不是让你去给我买酒吗,酒呢?!”

  什么酒?

  夏以欢被他晃得晕晕乎乎,感官似乎也在这时逐渐苏醒了起来,她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疼,疼的她甚至有点想哭。

  再之后她听到自己开了口,声音发抖的吐出几个字来:“对、对不起。”

  “我不太舒服,不小心睡着了……”她说,衣领被人狠狠抓着,力度大到甚至布料都要绞进肉里,叫她几乎发不出声音。

  她下意识伸手去推眼前的人,却发现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力气,两只手好似不听自己使唤一样无力的彻底。

  她这才想起自己不舒服的原因。

  前不久她才刚刚被二哥打过一顿,只因她写作业时不小心弄掉了书本,发出了不小的声音,而她二哥正好心情不好。

  这样的事情以前发生过很多次,有时是回来的晚了些,有时是成绩考差了一点点……每每这时她二哥都会出手“教训”她。

  并不因为她犯了多大的过错,只是因为她二哥打人时需要一些理由。

  夏以欢好一会儿都没说话,疼的发不出声音。

  半晌,男人把她重新甩回了床上,头也不回的走了:“晦气玩意儿!”

  风催动着门重新关闭,发出吱嘎吱嘎的声响,诡异也恐怖,正如刚才那个男人一样。

  夏以欢抬眸看着他离去的方向,战战兢兢的重新缩回了床角。

  今晚她没有吃饭,也没有晚饭可吃,她就只是裹着洗得发白的外套,不知在什么时候浑浑噩噩的又睡着了。

  “……”

  第二次醒来时,她的身体状态似乎比之前要好了许多,脑内的记忆也清明了不少,叫她一时间想起了很多事。

  比如她今年七岁了,家里有一个酗酒的爸爸,一个冷漠的大哥,和一个暴躁的二哥。

  比如她还有个妈妈,可自从她有记忆起就从未见过这个人,只有邻居在嘲讽她家时偶尔会阴阳怪气的提上几嘴,说她刚一出生她妈就跟人跑了。

  再比如她现在上二年级,对她而言那是个很漂亮的学校,有很多很多的老师和同学,可却没有一个人愿意接纳她,不知是谁传了她的家事出去,大家全都对她厌恶也反感,避之不及。

  她没有朋友,也没有可依靠的人,甚至因为那扇总会吱嘎响的门永远关不上,以至于没有一个可供她躲藏的空间。

  她就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过着这样的生活。

  至于还有什么事,她想不起来了。

  今天是要召开家长会的日子。

  受伤的手臂依旧在疼,夏以欢缓慢的穿好鞋子下了床,轻轻卷起袖子来到洗手间里对着镜子照了照,果然肿起来了,皮肤上被一大片青紫色覆盖着。

  好在,她今天不用去学校。

  ——没有人会给她开家长会,夏以欢不想垂着眼被老师批评,也不想被那帮同学嘲笑她是没妈养没爸管的孩子。

  她小心翼翼的放好了袖子,穿好衣服拿上钥匙悄悄的出了门。

  她不能在家,她爸不一定会什么时候就会回来。

  昨天似乎下过了一场雨,路边积了一些小水洼,被阳光照的晶亮亮的,她才出门就看到有几个孩子正在踩水玩,大概真的很有趣的样子,她见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兴高采烈的笑容。

  夏以欢也想去,但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鞋子,到底还是停住了脚步。

  她总共就两双鞋,反反复复换着穿,踩坏了就没有了。

  夏以欢收回目光,继续往前走。

  再之后她来到了一处公园。

  说是公园,其实这里的前身是块空地,当时似乎被买下来准备建些什么,但不知怎么又耽搁了,这么一放放了好多年,放到周围都长满了草。

  夏以欢不懂这些,只知道这块地方鲜有人来,一些野草和野花又漂漂亮亮的,随着微风轻轻摇摆。

  她喜欢这块地方,好像她的秘密基地一样,没有人会来打扰。

  但今天却不同,“公园”里似乎来了位客人,夏以欢下意识踮起脚看,见那是个小姑娘,不知是哪里受伤了,这会儿正捧着手哭。

  夏以欢本没想主动去招惹,但见她哭的实在惨,到底还是缓缓凑了过去,鼓起勇气开口问她:“你、你怎么了?”

  许是声音太小,小姑娘并没听见,依旧哭的厉害。

  夏以欢臊了个大红脸,她不懂怎么和人接触,生怕惹人嫌弃,一连深呼吸了好几次,这才终于下定决心再说一遍:“你好,你、你怎么了?”

  这次小姑娘终于听见了,她眨着哭红的眼睛回眸看了一眼,把食指示意给她看,好一会儿才哽咽道:“我受伤了!疼,好疼!”

  夏以欢垂眸看去,的确破了一块,出血了。

  “你含一下、含一下。”夏以欢说,急急忙忙的从口袋里翻找一会儿,取出了几张干净的卫生纸来,“等止住了我帮你包上……”

  她不知道这种方法对小姑娘管不管用,但她以往的确是这样处理自己的伤口的,小姑娘应声点点头,见她一脸真诚的样子,最终选择了相信她。

  一通操作过后,受伤的地方果然好多了。

  “你怎么这么厉害?”小姑娘终于停止了哭泣,两人坐在摞在一起的砖头上,开始了友好的交流。

  “这没什么的。”夏以欢还是第一次被人夸厉害,就连耳根都红了起来。

  小姑娘本身也是个内向的人,见她害羞自己也跟着害羞,恰巧这会儿有只蝴蝶从两人眼前飞了过去,小姑娘抓住机会,开口与她讲:“看,蝴蝶!”

  “好漂亮。”夏以欢说,抬眼与她一起看。

  小孩子的心性本就纯真,有了一些共同话题后谈话终于可以顺利的进行下去,夏以欢了解到她是第一次来这里,对周围的一切还都不怎么熟悉,便甘愿当起了向导,跟她介绍起“公园”里所有美好的事物。

  一块小小的地方,实则却大有乾坤。

  夏以欢以往不知到底来过多少回,甚至这里的一砖一瓦她都足够熟悉,她兴高采烈的挥手叫上小姑娘,两人一起看了当年施工遗留下来的一些废料,看盛开在墙角颜色艳丽的花,看可以吹的蒲公英,看蓬勃生长的各种小草。

  难得的,这是她记事以来第一次感受过这样的快乐。

  小姑娘一直陪她玩到中午,直到小学生们都放学了,开始陆续经过这里时才终于准备离去。

  夏以欢也该走了,但她却实在不想结束这难得的快乐,好在小姑娘在临走前开了口,甚至特意将手伸出来,抓住她的手握了握:“你叫什么呀,以后我们还一起玩!”

  “我叫夏以欢。”夏以欢闻言顿觉喜出望外,“你叫什么?”

  小姑娘笑起来,启唇吐出一个名字:“我叫韩柠。”

  在这一刻,夏以欢的脑海中突然轰的一声,心脏也莫名其妙的疼了一下,一种奇妙的感觉在她心底弥漫开来。

  她知道,眼前的人或许会成为她有史以来的第一个朋友,她迫不及待的想要和她交好,想要与人再约定下一次见面的时间。

  但不知怎么,心里似乎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你不能这样做。

  你会……害了她。

  夏以欢盯着眼前的小姑娘看了好一会儿,半晌后缓缓的、缓缓的收回了自己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