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怎样呢…….

  姜帛松开匕首, 向后退了一步,强忍血腥气站在幻的面前,她从来没有杀过人, 当匕首扎进幻的额心那一刻, 姜帛知道自己终于回不去了。

  李丞相颓然站在一边, “完了,完了。他本就被青雨的折扇割破命脉,命不久矣。就算你不杀他他也是要死的, 你何苦一定要下手哇, 姜帛,糊涂啊!”

  幻身形化作光点飞快消散,姜帛回身顺着光点逝去的方向望去。倘若青雨没有疗好伤,会不会也像这样化作光点,神死了连灰都剩不下,到时候姜帛该去哪里找青雨呢?

  李丞相端起姜帛的手掌, “他的修为给你了么?怎么没有半点变化?”

  姜帛充耳不闻, 只见安府大街两旁的树叶飘然落地, 没有好转的迹象,树干宛如被吸尽了血一般透露着萧瑟, 说明身在玉山的青雨伤势仍然非常严重。

  梧桐叶落了下来, 飘飘然一片恰停在姜帛肩头, 姜帛盯着落叶, 听到李丞相在耳边始终不停念叨着什么, 她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半晌, 只见她侧头在那梧桐叶上吻了一下。

  而接下来,姜帛从李丞相手里抽出自己的手,在这府门前上百人的注视下独自往府里走去。

  “哦所以你的眼睛就是在那时候被谛所伤,以至于后来都无法看到颜色?”木先生听青雨讲当年发生在密室下的事情,若有所悟道。

  青雨坐在玉石上,没有再给自己疗伤,“也不算,谛大概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对天道的怨气已经将密室里的夜明珠渲染得通体发黑,以至于夜明珠的光芒会使人丧失分辨颜色的能力,而他当时碰到我的眼睛,又在此基础上对我的眼睛造成了无法逆转的伤害,不过我想,他不是故意的。”

  “在那之后呢?”木先生问道,“川鱼国史册上并未有大规模的瘟疫爆发,是因为你杀了他吗?”

  青雨点了点头,腿从玉石上拿下来,望着山洞外飞流的瀑布,陷入久远的沉思。

  “谢谢你。”谛大口大口吐着血,然而脸上却露出灿烂的笑意,他的声音混杂着血腥气不断往青雨天灵盖里钻。

  青雨还死死握着扇骨,手仿佛被焊在上面,五指完全僵硬,但浑身却不住颤抖。

  她杀人了,她居然真的杀了人。

  上次她从密室离开后,当晚便去母上宫殿里,本想将这件事告诉母上。可是宫人却说母上突发急症,老师留在宫里半宿都无法诊出病因。

  “是瘟疫么?”青雨站在床边悻悻问道。

  李伯清回首瞥了她一眼,“你眼睛怎么了?”

  青雨飞速侧过身去,“没事,方才被火烛烫了一下。”

  李伯清正在为皇后施针,没有空顾及青雨,只是青雨方才的疑问提醒了他。

  “你为何会认为是瘟疫?”李伯清问,“可是宫里还有别的什么人也有此症状?”

  “不是,没有。”青雨心虚地说。

  当夜,青雨留在湘檀殿里帮老师医治母上。然而到了天快亮时,李伯清放下手中的针,擦了擦头上的汗,转过身目不转睛盯着青雨。

  青雨心里直觉老师将要质问她什么,心里不禁打起鼓点。

  可是李伯清开口说的却是:“你猜想大概是对的,是瘟疫。”

  顿时青雨如被当头棒喝,耳朵里传来经久不绝的耳鸣,她浑身发木站在床边。

  李伯清往床头靠着,似乎终于强撑不住,“我有了与你母上相同的症状。”

  “老——”

  青雨要去扶他,被李伯清一把推开。

  “这是瘟疫,趁你现在还没染上,立刻出去吩咐宫人用烧以雄黄、雌黄、艾叶、苍术,将整个宫里熏几遍,将所有水井上盖加封,再命告宫廷上下全部以厚布遮面,未有症状者一律不得出入,同时去御医院让他们从库房里将苍术、黄芪、佩兰、藿香这些药物拿出来分发到各宫去煎服。”

  “快去!”李伯清见青雨愣在那里,撑着力气喊道。

  床上青雨的母上还在发着高烧,而李伯清的脸色肉眼可见变红,他扶着床头眼睛时不时疲惫地眯一下,见青雨仿佛傻了般,李伯清本要揪青雨的胳膊。

  但怕传染给青雨,遂厉声道:“还在等什么?真要等瘟疫传给所有人么?”

  青雨终于被捏醒了,她恍若醍醐灌顶般醒过神,看了眼母上与老师,便向殿外跑去。

  “待我死后,你留在这里等我的血流干,”谛虚弱的气息悬停在青雨耳边,“到时从我胸口取出最后那一滴不会凝结的心头血,放到你们的水井里去。”

  “会有用么?”青雨跌坐在谛身边,衣服上全是从谛额心流出来的血。

  “真的会有用么……”青雨喃喃着,从未有这样一刻她感到自己如此无助,她居然要靠杀一个人来救她想救的人。

  “你帮了我,我最后再告诉你一件事情。”谛侧着头靠近青雨的耳朵,不管此刻失魂落魄的青雨是否在听他说话。

  “你会亲眼见证你自己国家的灭亡,你的父母终将因你而死,你会遭到你的子民的唾弃,你身边最看重的人将因你而死,剩下的则会逐一背叛你。”

  谛在在临死之际露出阴诡的笑,那是青雨无论过了几辈子都不可能忘记的笑容。

  青雨看着他的嘴形最后动了动,说的是:“这是我所能想到最恶毒的祝福,青雨,我祝福你成为神。”

  “我在密室里等了五天才等到他的血流干。”青雨走到山洞前,伸手接着瀑布溅进来的水花。

  “原来如此,所以你在密室里足足呆了五天。”木先生喟叹道,“怪不得姜行鞅在信里说,姜帛兴许能在那间密室下知晓她自己的命运和未来,想必当年你离开密室后的表现让他发现了什么。”

  “什么信?”青雨转头瞟了眼他。

  木先生:“姜行鞅生前交给我的,说是只有等姜帛成为帝卫才能交给她。”

  “是这样啊。”青雨淡淡地说。

  木先生见青雨不追究,便不再多说,问道:“所以早在很久以前你其实便知晓了川鱼国的命运?”

  “原本其实是不信的。”青雨自嘲地笑了下,“当时我并不明白何为‘祝福我成为神’。直到经过战乱、国破家亡,我才明白,这世上任何人想要成为神,必先经历动荡不安的际遇,谛当年便是因为遭受过这样的苦难,才不愿与天道和解,宁死也不愿成为神。

  只是他太坏了,我解脱了他,他却送给我那样的诅咒。我经常会想,究竟是我们经历了这一切才成为了神,还是为了成为神而不得不经历这一切?”

  木先生:“我想是后者。”

  青雨看向他,神色带着一点欣赏,“我想也是,否则谛不会那么恨天道,而他祝福我成为神,大概是想让我也感同身受他的苦难。”

  木先生:“又或者,他是想让你替他做他不敢做的事情。”

  青雨目光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然,“你认为是什么事情?”

  木先生深吸口气:“反抗天道。”

  “哦?”

  “我想对天道不满的神一定不止你一个。否则社神不会三番几次帮你,南海桂神亦不会主动提出为你缝制嫁衣,你与姜帛大婚当日那么多天神下凡祝贺,想必他们对你公然违抗天道与凡人成亲这件事非常赞叹,而天道确实已经被你镇压在运河之下,没有别人敢这么做。”

  “镇压不久的,”青雨轻声叹了口气,“我必须要去做那件事了。你害怕么?”

  木先生笑了笑说:“反正我的命是你的,你死了我就跟着灰飞烟灭呗。但若是你成功了,冥河流向人间,说不定我能再次见到我的父母祖先,不过……”

  木先生似有几分犹豫。

  “不过……你不管姜帛了吗?”

  “姜帛啊……”青雨轻抬起头,望着不绝的水花,无声叹息了一声,“她要是也在便好了。”

  而自此之后,侯府仿佛陷入深潭,每天出来进去的人都不敢做声,莫兰每日端了饭回到院子里坐着与姜老太君一起吃,她好几次想问什么。

  但姜老太君只捧着碗望着光秃秃的树发呆,莫兰便什么都不敢说了。

  姜子期和姜璟是在那件事发生之后两天才赶回来的,霖夫人当时骗他们说有人在玉山发现了疑似姜行鞅下葬时身着的衣物碎片,他父子二人便马不停蹄赶去玉山,没想到回来时发现青鸟城竟在炎炎夏日入了秋。

  “姜帛,你出来,兄长有话问你。”姜璟今日照旧来拍姜帛的门。

  而屋内照旧没有任何回应,姜璟蹲在门口大半个上午,门才从里面开了。

  “姜帛。”姜璟连忙拍拍身上站起来,看到姜帛还是像个没事人——但姜璟肯定姜帛不可能没事,听当时旁观的兵士说,姜帛杀了一个人——也许不是人,是妖怪什么的,总之没留下尸体。

  姜帛从来没杀过人,第一次杀人心里总会留下些阴影的。

  但姜璟无法从姜帛脸上看到这种阴影。

  “兄长找我有事?”姜帛问道。

  姜璟:“是,我想问你,他们说那天你和那个叫幻的做了赌。若是你杀了他便能得到他的修为,修为是什么?你得到了吗?”

  姜帛沉默地看着他,看起来没有要回答这个问题的打算。

  姜璟:“说话,你这几天没跟人说一句话,饭也不吃,总是闷在屋子里做什么?”

  说着姜璟就要像以前小时候那样放肆闯进去。

  然而姜帛按住他的肩膀将他推至一旁,“哥哥。”

  姜璟呆立,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妹妹何曾对他这样过,“你告诉我到底怎么了?女帝究竟是什么人物?我与父亲在玉山时便看到山里的鸟兽像是受了惊吓般乱窜乱飞,我还听到山谷里传来木先生的声音,说的是什么‘青鸟将归’、‘日暮途穷’,谁到了日暮途穷之际?是不是女帝?她是不是去了玉山?”

  姜帛没有说话。

  姜璟紧紧按住姜帛肩膀,“你不要这样。你说句话,告诉我你现在想怎么做?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哥哥……”

  姜帛的声音突然变得喑哑。

  姜璟不由得松开手,姜帛终于忍不住这几日来的忧惧委屈,忽然抱住姜璟哭了出来。

  “哥哥,树叶都落光了……”

  姜璟不懂她这句话的意思,缓缓抱住姜帛的背,“会怎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