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为谁都像你跟刘宓呀, 两情相悦,互通心意。”
孙玲玲望着乌云遮蔽、毫不清明的天空,“宋姣姣, 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呀, 有老爹疼, 有人喜欢,刚好你也喜欢那个人,以前我嫌你娇气,嫌你矫情,现在想想,人有那个娇气的底气也不是啥坏事儿。”
宋姣姣睨她,“你骂我呢?”
“嗨我就是……”
孙玲玲站起来, 也看向她, “挺感谢你的,感谢你这么久对我的照顾。反正,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你可以来找我。”
也许是宋姣姣的眼神太过诧异, 孙玲玲脸颊发热,“当然了,我也不是什么都能帮的, 也可能我什么用也没有。反正,希望你们未来一切顺利。”
这是她们相处这么久,唯一一次双方都很平和的谈话。
也许是最后一次。
宋姣姣笑了,她捏着自己又粗又黑的辫子, 扭头继续对着夜风, 留给她一个背影,“谢谢。”
孙玲玲想再劝, 欲言又止,重新回了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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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姣姣把柑橘生长手册送给了刘团结。
刘团结认字不多,但会计小王却如获至宝,“宋姣姣同志,这上面可都是重要笔记,你给我们村委会留下了,你自己没留下一套?”
上面密密麻麻的纪录,将柑橘生长时令,每个阶段会遇到的问题,以及应对办法都叙述的十分详细。
就算知青们走了,村民也能继续操作,有人可以接管这些果树。
宋姣姣有些不好意思,“之前忙着复习,也不知道能不能考上,所以一直没有整理,现在知道自己考上了,就赶紧整理出来,刚好你们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还可以问我,我走之前会和技术员打个招呼,咱也不能让人家费心费神,从头开始吧。”
刘团结敲着烟杆,连连点头,“这丫头说的是,咱们自己能克服的困难,先自己克服,实在克服不了的,再麻烦别人。”
他心中冒着一丝不舍的念头,“说起来丫头你考上大学,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你来咱们老桠村,咱们没给你啥实在的好处,倒叫你这么劳累,我这当叔的,心里确实过意不去……”
“叔,咱们村情况特殊,不过我这一走呢,以后再回来的时候肯定很少了,你们要是想念我,可以给我写信,我把我家的地址给你。”
宋姣姣见谁都嘴甜,特招婶子大娘心疼。
刘团结又笑了,那点惆怅顿时烟消云散。
他想问她和刘宓,但又碍于这事儿太过于私密,不好问,也不好插手。
宋姣姣没聊两句就走了,走到大槐树下,正好撞上背着药箱的刘宓,她只是看了刘宓一眼,就快步往知青院的方向走。
走了没几步,她停下来,回过头,发现刘宓还愣在那,两眼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发直,也没说跟上来,也没说叫住她。
见宋姣姣回头,刘宓一时诧异。
她左右望了望,捏着自己的药箱带子,手足无措。
“真是头笨驴。”
宋姣姣咬牙切齿,气得冲上去,几步走到她跟前,一脚踹上她脚边的土,尘土扬起来,脏了刘宓的裤腿,她没躲也没动。
宋姣姣穿着布鞋,一脚踩上去,“我踹你,你不躲吗?你是不是木头?不知道疼?不知道脏?”
刚才是假踹,这下是真踩。
宋姣姣故意发气,使了力气,但刘宓还是没躲。
她有愧,那双稍微细长的眼角,此时垂着,不敢看宋姣姣,也不敢露出自己的情绪。
宋姣姣踩了两脚就没力气了,刘宓素来爱干净,但这会儿鞋上都是她踩的脚板印,她叉着腰喘气,“你不想和我说话,也不想和我和解是吧?行,刘宓你真行,我说永远不相见你还真就想永远不相见?”
她大手一挥,尽力压制自己的哽咽,“行,那我走了!”
她调头就走,被刘宓一把抓住手腕。
刘宓力气大,手像铁箍一样,把她捏着,宋姣姣被捏疼了,想甩开,回头才发现刘宓眼底也湿了。
她别过头,眼泪不知什么时候就落了下来。
她另一只手赶紧擦掉。
不想在这一刻认输。
“我没有那样想过。”
刘宓终于开口了,她承认她这两天很乱,可她ʟᴇxɪ别无选择。
“姣姣,人活一辈子,其实很不容易的,对吧?”
宋姣姣擦好了眼泪,看着她,发现刘宓眼睛红红的,像个兔子。
她没说话,定定看着刘宓。
刘宓深吐一口气,尽量不让自己崩溃,“比起我们时时刻刻在一起呢,我更想让你,顺顺利利地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我不希望,你的未来有任何阻碍,这里的事,我可以慢慢去消耗去解决,但是我不想拖你下水。”
她试图解释清楚,“姣姣你懂吗?”
宋姣姣嘴唇动了动,她摇头,“我不懂。”
但其实她什么都懂了。
“我保证,我会尽力去解决。我们等等,再等等,就可以住在同一个城市,同一个屋檐,我会来找你,我会和你结婚,我们会过很幸福很幸福的生活。”
刘宓甚至是在乞求,“你相信我,好不好?”
她松开了宋姣姣的手,宋姣姣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她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可是刘宓,你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在乎会等多久,我生气的是因为我,我害怕……”
她慢慢蹲下,情绪失控,“就像以前一样,就像以前一样,我好害怕,走了以后什么都没有了,我虽然很勇敢,可我也害怕……”
宋姣姣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痛哭。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你什么都是让我最后才知道,我不喜欢你这样,我也很讨厌你总是把自己当做包袱……”
她心里那一块最私密的防线。
在这一刻绝了堤。
是被海浪无数次拍打上岸,潮汐退却,那伤口却变得潮湿,隐隐作痛。
“对不起,姣姣。”
刘宓蹲下来,轻轻抱住她,慢慢拍着她的背。
她没说,她也怕。
所以她才这样谨慎。
谨慎到,宁愿推开她,也不能抱住她。
晚上宋姣姣去了破草屋。
她和刘宓在那张床上拥吻,感受着初春未消的寒气在室内蒸发,她们是彼此的火炉,贴着彼此就能融化。
宋姣姣歪在刘宓的肩膀喘息,咬着她的耳垂,宋姣姣说,“刘宓,你什么都不知道,但是我会好好读书,做自己喜欢的事,如果你不来找我,我一定会爱上别人的。”
刘宓堵住她的唇,不允许她再说下去。
宋姣姣的指腹在那起伏的山地上来回滑动,刘宓动了情,哼哼的声音很是破碎。
今晚依旧没有月光,宋姣姣的辫子贴着两人的肌肤,刘宓歪着头,毛茸茸的脑袋在她肩上使劲蹭。
“你一定会来找我的,对吧?”
宋姣姣问她,眼角又湿润了。
刘宓察觉到,吻一点点印了上来,吻掉她眼角的泪。
“我会。姣姣,一定要好好活着。”
刘宓呼出一口气,如同舔舐伤口那般,疗慰宋姣姣发颤的肌肤。
宋姣姣身子一僵,她从被子里伸出来胳膊,勾住刘宓,刘宓被迫和她眼神对视。
宋姣姣那眼神像要把她看穿。
“刘宓,你以前,很久很久以前,来H省找过我吗?”
“没有。”
刘宓被她捧着脸蛋,那双眼像藏了星星,藏住了所有的秘密,“但我很想你。”
她紧紧抱住她,“无时无刻,都很想你。”
宋姣姣心满意足,唇印落在她的耳根。
她想,刘宓啊,还好你没有来找过我。
不然你一定会笑话我的懦弱。
“我可是最勇敢的宋姣姣……”
她笑,“我会好好活着,特别特别好地活着……”
微弱油灯闪烁,两人的影子起起伏伏,密不可分。
……
宋姣姣很快收到了录取通知。
三月中,她收拾了行囊,和知青院的同志分道扬镳,开启了属于自己的新征程。
刘宓被留在M省的那个小山村。
当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宋姣姣托着腮,有些出神。
耳边的喧闹拥挤和她隔成了两个世界。
她想,老桠村的人和事,已经变成了记忆里的一部分,以后可能再无交集,除了刘宓。
除了刘宓……
其实宋姣姣适应新环境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这两个月,刘宓频繁收到宋姣姣的来信。
一开始,宋姣姣会抱怨学校食堂油水不多,她只能每周回家补补,宋大强如今厨艺了得,跟着黄婶他们连饺子都学会了。
她上周才吃了一顿白菜猪肉饺子。
宋姣姣炫耀地在信里特别标注,那饺子还是纯白面的。
刘宓看着信就发笑。
宋姣姣在信里也会讲不少趣事,比如她的寝室,一共四个女生,大家都挺照顾她,但有两位大姐属于老三届,在农村待了多年,习惯也养糙了。
她每晚都必须争取在她们之前睡着。
否则这两人打鼾声此起彼伏,像是在奏交响乐,另一个舍友因为连续一周没睡好,上课打瞌睡被老师点名批评。
她曾委婉提出意见,那两位大姐嘴上答应的很好,但转头照旧。
也许是心生愧意,这两位老大姐对她和另一位舍友十分照顾,她上周生病发烧,就是其中一个背着她去的医疗室。
光凭着文字,即使能想象当时的场景,也无法代替亲自陪伴的触感。
每当这个时候,刘宓都会有些失神。
她会想到上辈子的事。
听起来很遥远,但似乎就是在昨天。
那个时候,她总会用各种方法给宋姣姣找吃的。宋姣姣馋奶糖,她就用产妇家给的红糖去换。宋姣姣馋肉,她就蹲在山上守着。
那时村民都不能私自到山上去。
偏她胆子大,不怕鬼,也不怕兽。
晚上骗宋姣姣,说是去看病,其实是去捉野味。
捉来的山鸡没几两肉,她全拿来炖了汤。
宋姣姣被她养得白白嫩嫩,她一喊就笑眯眯,像只猫,好乖好乖。
那个时候刘宓一点都不觉得日子苦。
现在想想,当时的她们都傻极了,活在自己的世界,就像全世界只剩下她们两个傻子似的。
刘宓以为自己能忍受异地的苦。
到现在她发现这太难忍受。
一南一北两个城市,如同一条线的两端。
她们为了靠近彼此,用了两辈子的时间。
每当这个时候,刘宓就好想宋姣姣。
好想,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