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宝小说>耽美小说>窥山【完结番外】>第35章

  “那天下午我魂不守舍,什么也做不好。我们在水野的咖啡店里聊剧本,但我心思完全不在,我只想着她会在哪,在做什么。她们的谈话我一句也听不进去,我的朋友说我又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知道我经常这样,所以也不来打扰我。

  我给她发了很多条消息,可是她没有回复。于是傍晚来临的时候,我去了她家。但她也不在家,我就一直站在外面等着。路灯刚亮起没多久,另一个住在那里的同学回来了。她看到我很吃惊,问我在那做什么。

  我说我在等她。那个同学问我,她怎么了?我替她保守了秘密,我说她只是不舒服。同学说,下午给她发了好多消息,都没有收到回复,不会出了什么事吧?我说,不会的,她只是……可能只是在睡觉,或者睡醒出门去了。

  我继续等着,那栋楼陆续回来好多人,他们从门口走过时会瞟我一眼,她却始终没有现身。我知道她一定在伤心,她伤心的时候会躲起来。

  我一直等到晚上八点钟,她的身影终于出现在路灯下。她走得很慢,看起来身心俱疲。她看到我时停下了脚步,很意外的样子。我走到她面前,她的眼睛像两片沾满露水的树叶。她问我在这干什么。

  我说,我在等你。

  她咬着嘴唇,头低了片刻,然后像小孩赌气撒娇那样说,我饿了。我说,我请你吃饭。她又说,我要喝酒。我说,我陪你。

  她笑了。

  我们去了一家酒吧,她说要喝白兰地,但是不让我喝,她说我们俩中间只能有一个人喝多,我必须把名额让给她。她知道我喝不了烈酒。当然,现在喝没问题,那时候没怎么喝过,只能喝很少的一点。

  她要了一杯白兰地,我点了一杯啤酒,我们面对面坐着。她喝了几口,面不改色。我想她的酒量比我的好。

  她喝着喝着忽然笑起来,放下酒杯,看着我说,我告诉我妈妈,我恨她。我会永远恨她,让她带着我的恨意活着。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很放肆,像电影里的复仇天使。

  我说,你找到报仇的办法了?

  她说,报仇?我能怎么报仇?杀到巴黎和她谈判?人家快活着呢,反倒是我,只能在这里喝喝闷酒,嘴上逞能。

  我说,怎么不可以?你也可以去巴黎,当面质问。

  她说,我才不去,她在的地方我永远都不会去的。

  我心里有些难过。

  她接着说,你知道她说什么吗?她说对不起我,还说让我理解她。真是可笑,谁都想让别人理解自己。

  我问,那你说什么?

  她说,我告诉她别放屁了,早干什么去了?她还说我给你生一个妹妹,你可以随时过来看她。我操,以为我当姐姐有瘾吗?

  我说,注意素质。

  她说,我他妈跟你学的,少装蒜。

  我笑起来,她又说了那句,笑个屁。然后我们一起笑。

  她说,我那一刻想过跳进河里。

  我说,我知道,我看出来了。

  她说,谢谢你拉我一把。不过,就算我跳河,她估计也不会有什么感觉。别说她了,可能只有我爸会懊悔几天,其他人根本不在乎。

  我说,我在乎。

  她说,是吗?但我现在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你,每个人都骗我。连你也骗我。

  我很老实地说,对不起。

  她说,现在知道给我赔罪了?

  我说,那你原谅吗?

  她说,一杯酒就想打发我?

  我说,小姐,你知道这一杯酒多少钱吗?我生活费也不高的。

  她笑了,说你活该。

  说完她又哭了,手扶着额头。

  她说,我好狼狈。

  我说,没有。

  她说,我要把你们都忘了,这样我就不会痛苦。

  我说,我也让你痛苦吗?

  她说,是。

  我说,对不起。

  她说,你这句话说得太晚了。

  我说,你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她说,有。

  我的心变成了冰块,我感觉自己马上也要哭了。

  我颤抖地问,是谁?那个和你约会的男生吗?

  她说,不是。

  我追问,那是谁?

  她说,你照照镜子就知道了。

  说的时候她一直看着我。以前她不会这么直视我的,她的头放在交缠的手上,就那么看我,把我心里剥落的碎片一块块粘了回去。

  我说,那我们一起照吧,我喜欢的人也在里面。

  她说,你骗我。

  我说,我没有。

  她说,那我骗你的。

  我说,你不会。

  她说,我会,我最会骗人了。我不仅骗自己,我也骗别人。反正人们互相欺骗,骗着骗着一辈子就过了。

  我说,但你不会骗我。

  她说,我骗过你。

  我问,什么时候?

  她说,那天玩游戏的时候。

  我说,你骗我什么了?

  她说,我们不是情侣。

  我说,我明白。

  她说,那个时候我好讨厌你,但是又很想你。我觉得你离我很远,所以我总在想你。我现在也在想你。

  我说,那需要我坐到你身边吗?

  她笑了笑没说话。我坐了过去,我们靠在彼此身上。

  我又告诉她,其实那一局的丘比特是我。主持人让我指定两人结为情侣,我指了你。

  她又哭又笑,拉住我的手。

  我问她,你现在说的话明天还会记得吗?

  她说,不知道,也许会忘。

  我说,那我提醒你。

  她说,好,你提醒我。如果我还是想不起来,你就再请我喝酒吧。

  我说,你都这么算计人吗?

  她说,我只算计你。

  从酒吧出来后,我们往她家的方向走,快到的时候她忽然说她不想回家。她抱着路灯,哀求我不要让她回家。

  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喝醉了,还是她想到了什么事情。我说,那去我家吧。反正我们两个住得近。她说好,放开路灯,走过来抱着我的手臂。

  我们到家的时候已经挺晚了,她对我家的布局特别熟悉,我没有开灯她就找到了沙发的位置。

  不要开灯,她说。

  我没有开灯,路灯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在屋子里弥漫,恰好覆盖了沙发。她坐在银色的灯光里,头发乱蓬蓬地贴在脸上,脸上是迷惘的神色。

  我要跳舞,她说。她从包里拿出那个音箱,摆弄了半天才放出声音。还是和之前一样的歌。

  她站起来,在沙发前面跳舞。不是前一天我在舞蹈教室见过的那种编排好的舞蹈,她随心所欲地跳,四肢还带有酒醉后的迟钝。她完全掉入另一个世界,我轻声地叫她,她听不见。

  世界要如何,她一点也不在乎,所有的苦闷、忧愁都不能将她如何。那时的她只是她,抛去所有外物,最真实的她自己。

  你知道吗?我在沙发后面默默地注视她,她一点点填充了我之前对她的无数想象。而当她的形象在我心中慢慢完满的时候,我也更加明白我自己了。

  她跳完了,躺在沙发上,灯光倾泻进来,落在她脸上。她呆呆地盯着天花板,眼泪从眼角流出来。我伸手帮她擦掉。

  我坐在沙发前面,头靠在她旁边。我们静静地待着。

  窗户是开着的,夏夜晚风轻轻地吹进来,但什么都没有被吹动,一切还是静止的。有时候外面会传来一些人声,有人回来了。转动钥匙时他们会停止说话,等楼门关闭,声音又在楼道响起,听着像在一条很长、很长的圆筒里说话。

  他们到家后,又有很久没有声音出现。偶尔会有车来,我听着轮胎摩擦地面的声响,能辨别它在转弯还是直行。左转、右转、再左转,它只是路过,转进了我上学常走的那条路。

  夜很安静,我之前自己在的时候从没发现,没注意到过这种安静。她动了动手臂,手指抬起来,绕在我的脖子上,然后从脖子慢慢摸到脸颊。她的手还是很凉,我的身上好像有数百万只蚂蚁在爬。我问她冷不冷,她说不冷,她很热。

  我也很热,从里到外都很热。我靠在她的手上,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大概是早上出门时喷的,那时已经很淡很淡了,却仍然很好闻。我的鼻子拱着她的手腕,她被我弄得很痒,轻声笑了。

  她慢慢坐起来,摸了摸头发。我也坐在沙发边缘。她的脸庞在路灯的灯光下看着脆弱如纸,那双眼睛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澄澈的。她不再对我有任何遮挡,那双眼睛里就是她的心,她把她的心给我了。

  而这并不是因为她信任我,而是因为她爱我。

  我靠近她,伸手抱住她。她的头抵在我的脖颈上,也伸手抱住我。夜还是静止的,蝉鸣、人声、车声、风声,全都静止了,只有我们抱在一起燃烧。

  你能明白吗?我们并不认为那种感觉算幸福,我们后来说,我们身上没有什么幸福感可言。

  那是一种……一种……很惆怅的感觉。毋庸置疑我们是快乐的,可是快乐很快就被一种巨大的悲伤裹挟了。谁也不知道悲伤从哪里来。

  我们抱在一起,都在流泪。我感到我的生命和她的生命连在了一起,我们的血和肉、皮肤和所有感官都连在了一起,我就是她,她就是我。

  我们拥抱了很久,都在确定这不是梦境而是现实。很久之后,她才起来,说她要回去了。我想送她,她说不用,她想自己走回去,路上吹吹风。

  我知道她想一个人的时候是不需要我的,我叮嘱了她几句,让她早点回家,她就离开了。我在窗口冲她招手,她的影子在街角的路灯下一闪就不见了。

  她走后,我在沙发上一直坐着,一小时后她才告诉我她到家了。我让她早点睡,她说今天谢谢你。我说,你开心了吗?她说开心,我问,是因为我吗?她说是。

  然后我们就没说话了。我独自哭起来,可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哭。有时候人真是奇怪的动物,解释不了自己的感情,你能懂吗?”

  沈澜沧抽完第三支烟,她手指伸进烟盒,发现已经没了。

  玛格丽特递给她自己的,她接过来点上,吸吸鼻子,但没有去管下巴上挂的眼泪。

  “我懂,所以人们才会创作,把不明所以的感觉通过另一种形式表达。”玛格丽特给她倒酒,沈澜沧面前的酒杯已经空了好几次。

  “我真的很想她。”沈澜沧喃喃自语。这句话她是用中文说的。

  玛格丽特走了之后,她又坐在餐厅里发了一会呆。她好像又回到了东京,外面是寂静的小巷,路灯在转角处隐隐发亮。

  她的嗓子说哑了,灌了一大瓶矿泉水,吃了一颗国内带来的喉糖,已经融化得黏在一起,掰了半天才掰下一块。

  她坐在窗台上吹风,空调又不太好使,大理石窗台怎么说也比床上凉快些。她打开手机,相册上周清理过,不过她还是留着一些以前的照片,闲来无事翻翻看。

  其中就有一张罗谣的照片,只有那一张,且只有眼睛。是姚岑当初在咖啡馆遇到她的时候拍的,沈澜沧有一次去她宿舍,趁她上厕所的时候拿她的手机偷偷传给了自己。

  她和罗谣在一起的时候没有拍过照,罗谣讨厌照相,她说自己面对镜头会不知所措,觉得自己是个蠢蛋。

  真可惜,沈澜沧这点和姚岑感觉一致,罗谣其实很适合拍照。不过沈澜沧尊重她的喜好,所以她们一张照片也没有拍过。

  有点后悔,她想看看她的样子。每当她这么想,就只能看自己画的分镜。但那只是画,终究比不上真人。

  她躺下去,差点碰到烟灰缸。她经常在窗台上抽烟,房间不大,有时候需要看看外面的世界才能让她保持健康的心理。

  没有烟了,她也懒得下楼买,刚哭过所以很累。就当烟被罗谣没收了吧,她们分开那么多年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

  在法国待了这么久,她已经不用计算就知道国内几点。早晨八点,罗谣不会这么早起,但也未必,可能她已经改变了生活节奏。她们都在变化,每时每刻,过去的自己已然变得陌生。

  沈澜沧知道谁现在醒着。

  最近怎么样?她发给姚岑。

  那边一小时只后才回复,说:差一秒迟到。

  工作开心吗?

  开心个头。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

  你都几年没回来了?

  没算过,好久了吧。

  反正有几年了。不过大家最近见的少,都很忙。

  你也忙?

  忙到吐血。

  成功人士。

  讽刺我?你再不回来大家都把你忘了,现在的人记性都很差。

  没事,总有人会记得。

  真自信。不和你说了,我上班了。

  姚岑毕业之后果真像她自己说的那样,进了一家公司,她留起长发,不再染头,穿得像搞金融的,出入写字楼。

  只不过她设想的闲职哪能轮得到她,她每天忙得喝水时间都没有,摄影爱好早就不知道扔进哪个犄角旮旯了。

  沈澜沧叹了口气,她滚下窗台去照镜子。镜子里她和几年前并没有什么不同,依然留着短发,穿着背心。以前剪短发是为了好看,现在是图方便。

  她的长相也没多大变化,黑了点、瘦了点,黑眼圈重了点,都是拍电影的回报。如果她就这个样子回国,那些人能认出她来吗?认不出来也无所谓,忘记她也无所谓,反正总有人会记得她,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