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饭的时候沈澜沧一直注意着罗谣,哪怕自己和周枫在聊天,也会匀出百分之五十的注意力放在罗谣身上。
罗谣对她们聊的内容不太感兴趣,也可能是对她不太感兴趣。沈澜沧想换个话题,但周枫一直在聊电影,她们对电影的口味倒是相同。后来聊着聊着,不知道为什么又聊到了乐队上,吴迪之前也组过乐队,她是贝斯手。
罗谣在发呆,用铁签戳胡萝卜。她又去看手机,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而后沈澜沧听到祁迹问她,那是谁,还有那飘过来的半句,和男人的合影。
是昨天看到的那个男生吗?别人说的话沈澜沧已经完全听不进去了。
罗谣躺在地上,她在想什么呢?然后她忽然跳起来,说要出去打个电话,没等人反应过来,就一溜烟跑下楼去了。
沈澜沧的兴致掉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答话。
他们真的在交往吗?罗谣对她其实一点感情也没有?沈澜沧很想跟着罗谣跑下楼去,她觉得她们需要聊一聊。
昨天她在上野看到罗谣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像高颖说的,她不是用想象中的镜头看到她的,而是用心看到的。她只看到了罗谣,也只能看到罗谣。
她早该明白自己的心了,她对罗谣的感情完完全全发自内心,与镜头无关,与电影无关。今天她在楼梯口撞上罗谣的那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可罗谣告诉她,她在和别人约会。她明白的是不是有点晚了?
周枫问她是更喜欢《随心所欲》还是《筋疲力尽》,她更喜欢《随心所欲》。
沈澜沧说内容上她更喜欢《筋疲力尽》,这四个字就是她目前的写照。但名字上她喜欢《随心所欲》,谁不想过随心所欲的生活呢?
“你的电影开拍的时候一定要叫我,我特别想看剧组如何工作。”周枫一说话就容易激动,恨不得靠在沈澜沧身上。
“看情况吧,可能现场会很乱。”
“没关系,我可以去道具组或者做场记,我在话剧社还是很有经验的。”周枫一定要加沈澜沧的联系方式。
严子敏看着她笑,周枫的热情简直无人能敌,刚开始和她做室友的时候她就很不适应,一天到晚总想躲出去,但在一些时候,她的确也需要周枫的热情,这让她对周枫又爱又恨。
加好联系方式,沈澜沧借口要抽根烟,独自去了阳台。栏杆被晒得很烫,她靠在上面,看着寂寂无人的街道。罗谣不在那里。
说话声从屋里传来,听不真切,她们说一会笑一会,好不热闹。罗谣去了哪里呢?她在和谁打电话呢?
沈澜沧从不觉得自己是个深情的人,这个词跟她挂不上钩。她只有狂热、激切、叛逃。但她在阳台抽烟的时候,在看着空荡荡的街道,看着花猫走过墙角时,她觉得自己也许是深情的。
罗谣出现了,她从远方走过来,一蹦一跳,吃着一根冰棍。她像小时候经常玩的跳格子那样,一步两步三步地跳过来。沈澜沧感到痛苦,但随着罗谣越走越近,巨浪般的快乐又将痛苦淹没。
罗谣跳进阴影中,花猫被吓跑了。她抬头看到了沈澜沧。
她没有避开楼上投下的目光,此时她完全是带着欣赏之情来看沈澜沧的。晴天把一切都烧干了,但沈澜沧是潮湿的,她身上仿佛有水气,刚从海里上岸。她微微低着头,欣喜而又无望地看着自己。
罗谣有些站不稳,她不知道这是不是由高温引起的眩晕。蝉鸣声、电车声还有树冠里的鸟叫声,都紧紧绷在一起,变成巨大的、整齐划一的心跳声。
冰棍融化了,滴在她手上。罗谣向后跳了一下,把它塞进嘴里。她走到门口,给祁迹发了一条语音:“滚下来开门。”
沈澜沧听到了,接着她听到祁迹下楼的脚步声。
大家一起收拾餐具,罗谣和沈澜沧离得很远,周枫又缠着她讨论电影。午后人容易犯懒,她们坐着休息了半小时,才开始玩狼人杀。
祁迹是狼人杀重度爱好者,但她菜得要死,当狼破绽百出,当民是个暴民,当预言家指望不上。
但再菜也挡不住她的热情,严子敏不会玩,祁迹拉着她进行了长达二十分钟的教学,听完严子敏更是一头雾水。
最后大家商议,九个人里三狼三民三神,三个神分别是预言家、女巫和丘比特。姚岑强烈建议把最开始选的猎人换成丘比特,她说这样才有趣嘛。
沈澜沧只和电影社的人玩过几次狼人杀,不过她算初学者里玩得比较好的,除了不太懂游戏的黑话之外,完全看不出是个新手。
罗谣是那种从头装到尾的人,听别人长篇大论洗清嫌疑的时候,她总是犯困,什么也记不住,就索性装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蒙混过关。她这招骗祁迹百试百灵。
第一局罗谣是民,没什么参与感,全程打瞌睡。沈澜沧是狼,四处拉踩,但依然有说服力,居然无人怀疑。只有罗谣说她是狼,还被投出去了。她看到沈澜沧脸上略带得意神色,气得在小本本上又记一笔。
第二局罗谣是狼,第一个晚上就刀了沈澜沧,谁知被祁迹这个女巫救了。祁迹说,我都救她了,她肯定是好人。沈澜沧说,我的确是个好人,我就是预言家,罗谣才是狼。祁迹赶紧跟上,说对对对,我也这么觉得。罗谣说我还没发言呢,沈澜沧说有什么关系,反正你是狼。
沈澜沧一呼百应,罗谣真是百口莫辩,她觉得沈澜沧就是存心报复。所以等罗谣一当上女巫,直接把沈澜沧毒死了。她恨不得加大毒药剂量,让她永无宁日。
你在报复她吧。周枫有些不满,那一把沈澜沧是货真价实的预言家。
罗谣耸耸肩说,玩的就是心跳。
第三局罗谣状态奇佳,她准备认真玩一把,毕竟智商已经热身过了。她和沈澜沧没有再针锋相对,反而把姚岑和白秋林这两匹铁狼投了出去。
罗谣不得不承认沈澜沧很会玩,她把局势分析得很透彻,又循循善诱,话语都带着魔力。但没想到的是,最后只剩沈澜沧、周枫和她的时候,她却被杀了。睁眼天亮,情侣胜利。沈澜沧是匹狼。
那两人弹冠相庆,罗谣把嘴唇咬得出血,心里很不是滋味。祁迹拍拍她,说没事,就是个游戏,我输了那么多把呢。罗谣憋出一个笑,说我有那么不解风情吗?祁迹打开一罐可乐塞到她手里,说当然不是了,我们谣可是玩得起的人。
沈澜沧看起来很开心,但不像周枫那样笑得露出牙花,连连说她们是最佳情侣,心有灵犀。周枫说,我就知道和你结情侣准没错。她就是丘比特,为自己谋了个好福利。
罗谣牙疼,鼻子也酸。
下一局她也被丘比特射中了,她睁开眼睛,和严子敏大眼瞪小眼地看了半天。严子敏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她玩得比祁迹还差,几乎开局赴死。好像大家默认先把不会玩的刀了,免得影响体验。
罗谣心情复杂,要想自己不死,就得保住严子敏,这比保住一匹狼还难,何况严子敏拿的就是狼牌。
没过几轮罗谣就被姚岑质疑了。罗谣说,我只是觉得她是个好人而已,好人之间互相帮助有什么问题吗?
轮到沈澜沧发言了,刚才她一直低着头,罗谣不知道她是否也在思考怎么围剿自己。主持人提醒该她发言了。沈澜沧抬起头,酝酿许久,盯着罗谣的眼睛问:“你和她是情侣吗?”
罗谣不知道她说的“ta”究竟是谁。
她的眼神不像在玩游戏,没有带着前几局那种机敏和狡黠。她非常认真,像她们刚刚认识时那样探求她的内心,希望得到一个肯定得不容置疑的答复。
罗谣狠狠地盯回去,她抑制住想哭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是又怎样?”
沈澜沧的眼神落了下去,自嘲似的笑了一下,说:“好。”
毫无疑问,罗谣又输了,和严子敏一起死在了屠刀下,但杀死她的仅有沈澜沧一人。严子敏过来和她道歉,说自己不太会玩。罗谣说你有什么好道歉的,我也不会玩,我看不懂人心。
严子敏说,感觉你刚才生气了。罗谣说,我没有,我脾气好得很,不会轻易生气,尤其是为不值得的人和事。严子敏说,你怎么突然说的这么有哲理。罗谣说,我是哲学家罗·康德·谣。
最后一局了,已经到了晚饭时间,她们商议这局之后就去附近超市买吃的,回来由严子敏和周枫掌勺做饭。
当丘比特之箭又一次射出之后,罗谣再一次睁开了眼睛,她祈祷不要是严子敏,不要是祁迹,不要是周枫。
也不知丘比特是不是提前听到了她的心声,她如愿以偿了。她和沈澜沧再一次四目相对。
靠,谁这么损。
“好了,情侣互相看清就闭上眼睛。”白秋林说。
罗谣头疼。她后悔今天过来了。
沈澜沧这局玩得异常优秀,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可惜罗谣是匹狼,还是匹明狼。睁眼看到沈澜沧的时候,她心里乱糟糟的,发言也想不出说辞,自然而然被人怀疑。沈澜沧对她的维护超出了想象,但凡有人踩罗谣她就会反击。
祁迹说,你俩肯定是情侣,这也太明显了。周枫生气,沈澜沧刚才和她当情侣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帮她说话。
“你们俩要么是情侣要么是狼同伴。”她的眼睛在沈澜沧和罗谣身上来回看。
“其实我是预言家,”沈澜沧说,“我验了罗谣,她是好人。”
“你放屁,我才是预言家。”祁迹狂怒,但她一向没有说服力,反遭质疑。
周枫半信半疑,她又问罗谣:“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
罗谣说:“我是个本本分分的村民,昨晚没睁过眼,什么也不知道。你干嘛针对我?”
周枫鄙夷地看着她和沈澜沧,暂且放过了她们。这功劳得归到祁迹头上,前几局祁迹悍跳预言家搅混水的样子对她造成了万箭穿心的伤害,所以相比之下祁迹更不值得信任。
罗谣和沈澜沧这对苦命鸳鸯,每轮都被质疑,但每轮都苟活下来。也不知道是得益于沈澜沧力挽狂澜,还是得益于罗谣出卖狼队友。
罗谣从来没觉得她们这么默契过。但她们真的要赢吗?赢了之后呢?她们击掌,然后争论到底谁和沈澜沧才是最佳情侣?
“我觉得不对,”周枫嗅出一点异常,“你们俩肯定有问题。”
“我都说了她们是情侣。”祁迹小声说。
“死人禁止说话。”罗谣提醒她。
那时她们已经接近成功了,只剩沈澜沧一个“预言家”,她依旧令人信服,她正在极力忽悠大家投给周枫。周枫倒牌后,她们就再无阻力。
沈澜沧很高兴,比她和周枫当情侣那局更高兴,眼里的笑意藏不住了。罗谣想起那一局,她最后那么无情地杀了自己,还有她对自己的质问。我可是个记仇的人,罗谣想。
“好了好了,投票吧。”白秋林懒得听下去。
沈澜沧给罗谣使眼色。
“等一下,”罗谣说,“我还有话要说。”
白秋林有点不耐烦,说你刚刚为什么不说。罗谣说,刚刚时机不对。白秋林说,那你快说,大家都饿了。
罗谣直起身子,对沈澜沧不动声色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我是狼,自爆。天黑请闭眼。”
沈澜沧像被人捅了一刀。
“我靠,搞什么。”周枫大叫着闭上眼睛。剩下的人也被这戏剧性的一幕搞得糊里糊涂,祁迹小声说,你疯了吧。
“好了,情侣死了,没有遗言。”
沈澜沧死死盯着罗谣。罗谣觉得她是不是在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她就是在报复。罗谣承认自己幼稚了点,反正就像祁迹说的,只是个游戏。
游戏散场后,罗谣说她有点困,去祁迹屋里休息了。剩下的人上上下下,大呼小叫,趁着暮色出去采买。
罗谣趴在床上,抱着祁迹的玩偶。她既没有快乐也没有伤心,只有疲惫感如影随形。她像走在夜幕下的山谷中,找不到路径,也没有光亮。
今天她消耗了过多感情,只要沈澜沧在那里,她就抑制不住地翻起波浪。一周多了,她依然放不下,反而因为疏离和误解,情感变得更加浓烈。沈澜沧就是烈酒,缓慢渗透进她的五脏六腑、三魂七魄。
但是沈澜沧对她是什么感觉呢?她不知道,反正她一直都看不清沈澜沧的心。
她叹了口气,想到这是在别人家,她必须得振作起来,撑到晚上回家。这样想着,她爬起来,理了理拱乱的头发,上楼去喝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