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完电话, 周枫沉沉叹出一口气，蹲下/身，将那些纸屑悉数捡起扔进了垃圾桶。
接着去洗手间洗手。
这个怪癖常人不留意也很难发现。
若是在室内, 她一天大概要洗十几次手。
出来后心情乱糟糟的, 她站在原地发了会呆, 还是决定出去走走。
《丹月清涛》计划第五次重印, 数量初步定在印制一万册。
卓元思昨天还给她打了电话, 让她在这周工作日找个时间来出版社一趟，商定具体事务。
他俩关系也蛮有意思, 本来卓元思算是她的知遇恩人, 周枫原该对他恭敬有加的。
无奈他性格委实不着调，加上比周枫大不了几岁, 反而在周枫面前常被她损。
提前联系好人, 去出版社大楼的路上，却收到了明朝今的来电。
周枫正开车，就没接, 给挂了。
很快两条消息弹出来。
明朝今：今天有空来趟我这里吧。
明朝今：你温教授的那枚铃铛找到了。
周枫吃了一惊，差点没直接调转车头去明朝今那里。
因着这事，一路上更是心不在焉。
等到了出版社, 去了卓元思办公室那寒暄没两句，就催促人家把合同拿上来。
卓元思都觉得纳闷, 问她是不是家里烧着菜赶着回去关火。
周枫边翻了个白眼, 边用微信和明朝今聊着那枚铃铛的情况。
签完, 卓元思凑过来又说：“周末一起出来玩呗，约上鹿姐和Leonard他们, 我都好久没和你们一起了。”
周枫收起手机，笑笑：“你也知道？你看着约吧, 我还有事，先走了。”
下楼路上，又遇见刚从拍摄片场过来的万梓眉。
对方一见她，便问她同当日与她共泡温泉的短发美人进展如何。
周枫招架不住，微笑着应付两句“没感觉”后，忙找个借口匆忙离开了。
路上也觉得找回铃铛这事挺稀奇。
温筠鹭手里那几张有关铃铛的照片，周枫也转存在了手机里。
拿出来和明朝今发来的图片对比许久，才确定这真是温筠鹭的那枚。
但她还是打算先不告诉温筠鹭，若是真的，也好给个惊喜。
铃铛是明朝今去一位历史学教授家里拜访时偶然看见的。
一问才知道，这是人几周前在古玩市场里买的。
买来却花了三千左右，店老板和他都是懂行的。那铃铛虽有修复过的痕迹，但应是明朝某个年间的工物。
将铃铛前后左右仔仔细细查看一翻，虎头张牙舞爪，花纹复杂，模样甚是森严。
那背面刻有的几个兰札体梵文引起了那位教授的兴趣。
买回家后翻阅文献，一个一个对照出来，才知道那几个字的意思是“慈圣太后御赐”。
他心里一惊，又将铃铛转到正面，摩挲着那个“真”的楷体一字许久。
又查典问古好几日，注意到“观达真人”这一人。
搜索之下，终于得知这铃铛真正的来处。
原来万历年间，观达真人得以慈圣太后召见，感其布经传道一事，特赐几件珍品。
大师其余皆婉言谢绝，唯收下一对铃铛。
后他云游四方，经过苏州飞崖寺。
大师年少时曾投宿于飞崖寺，夜闻飞崖寺僧人诵有佛名，翌日便剃度皈依佛门。
再度进入飞崖寺，感慨万分，于是留下这对御赐铃铛，挂在飞崖寺中的松柏树枝上。
言：“谨承御恩，渡人修真。”
明朝今上门拜访留意到这铃铛后，听教授讲完这故事，也觉讶异感叹。
只是它虽是教授正儿八经从文玩店里买来的，但铃铛的真正流路却不明不白。
不管它之前是如何流到那温教授手上的，至少，这铃铛是被偷了，才被卖到了古玩市场里。
当下说明情况，那历史教授不愿割爱，半信半疑地笑道：“你莫不是看中我这宝贝，故意编故事来拿吧。”
明朝今无奈，只得拍照存下，回店里后发消息给了周枫。
周枫得知大概，到店里见了明朝今后，车钥匙在指间甩动，对他道：“走吧，去那教授家。”
两人便又开车去了那教授家拜访。
周枫并不来势汹汹，还算得上客气。
给他看了从温筠鹭那存下的木通戴着铃铛的照片，见他犹豫，便笑着挑眉说：“您如果还不信，也可以问问给我们立案的警察和那个小偷，怎么样？我现在就打电话过去……”
至此，那教授才自认倒霉，乖乖将铃铛交出。
周枫见状，又把他买铃铛的钱补给了他。
只是他面色仍不好看，问他在想什么，他就摇着头叹道：“这……怎么说也是文物，你们拿回去又要给一头羊戴上？”
周枫轻哼：“有用处总比束之高阁强，成日放在盒子里才会生锈。”
说完，拿着铃铛径直离开，上车前，给温筠鹭发去一个视频通话。
没接，被挂断了，肯定在忙。
周枫“嘶”了声，垂眼看了看手里的铃铛，暗想那就真拿来当个惊喜好了。
把明朝今送回店里后，再三表示感谢，还要请他吃晚饭。
明朝今却婉拒，意味不明地笑道：“你还真是，活像是你自己丢了铃铛一样，比她还上心。”
周枫说：“她的事就是我的事嘛，我当然上心。”
“那你们怎么藏藏掖掖的？”
周枫住了嘴。
明朝今无奈，半天，突然问了句：“你还记得，我有位堂兄在市文化和旅游局做事的事吗？”
“记得，副局长嘛。”她随口调笑，“怎么？你也要进去做事了？”
“不是，有次他跟我说……”
一辆公交车突然鸣笛而过，周枫回头看了看，又转头看他，奇怪：“说什么？”
明朝今看她这副表情，动了动嘴唇，半晌，才说：“想要请个人给局里写本文化宣传手册，最好就是像你这样名气正盛的作家，你愿意的话我就把你联系方式给他了。”
周枫笑笑：“可以，不过挑在白天联系我啊，晚上我不一定有空回……”
“嗯。”
正要起身，明朝今忽然又叫住她：“周枫。”
等她转头看过来，皱眉，轻声叹道，“你当初因为温教授拒绝鹿姐，我是真的觉得可惜。”
周枫一顿，不想他莫名提起这茬。
失言许久，才笑了笑：“我对鹿姐，只有一瞬的心动，其他，便再没有了。我们女人的事，你可能看不太明白，但是，我对温教授的感情，确实是连我自己都说不出来的……难舍。”
她用了“难舍”二字。
温筠鹭于她而言，不是年少时遇见的一道难以忘怀的月光那么简单。
*
温筠鹭这趟差出了四天才回来。
周枫这几日除了中间应约出来和卓元思他们玩了一个场子外，其余时间都在家里老老实实写作。
时间过得倒快，网剧《子午》早已杀青，上线平台的日期都定了，就在四月底。
周枫受剧组委托，再次“营业”，发了条微博宣传。
底下粉丝锣鼓喧天，大喊：过年了！！！
她这才留意到，自己原来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在网上平台有过任何消息了。
她一没助手，二没工作室，这些额外的“营业”当然都是随缘。
不过以前，她倒是偶尔会分享两条生活中的动态。
比如那句“Here I come”，就是在准备去逸大开宣讲会和签售会前几天发的。
周枫那次去，就是为了再见温筠鹭一面。
即使没有偶遇，她也会想办法让承良联系上温筠鹭过来和她见一面的。
既发了这条“营业”动态，周枫又编辑了条《丹月清涛》即将重印的动态发送出去。
而后回了很多读者的私信，其中不乏夹有许多读了她书后的读后感言。
周枫感慨，很认真地一一回复过去。
不过也有打听私人信息的，周枫概之不理。
这几年她虽名气大盛，但隐私还算保护得好。
即使粉丝热情寄来礼物，也是寄到楚河文艺出版社那。
周枫并没有困扰于此，只是网络信息如此发达，以后就不清楚了。
温筠鹭回来那日，周枫应了那句名言，即使外头下着雨，也风雨无阻地去接了。
不过不知这几日究竟有多忙，上车没多久后，温筠鹭就开始打盹。
周枫一瞄，她眼下一圈浅浅的乌青，眉头不展，看上去很困乏的样子。
想了想，偷偷把那千辛万苦找回来的铃铛放在温筠鹭的膝盖上。
车子开动，偶尔碰见减速带。
一震，铃铛便晃动两下。
没多久，那清脆的声音便把温筠鹭弄醒了，低头一看，哑声问：“我这是在做梦吗？”
周枫放慢车速，笑了：“梦见什么了？”
温筠鹭拿起那铃铛，仔仔细细看了看，才眯着眼睛笑问：“哪儿找回来的？”
周枫但笑不语，那模样怎么看怎么得瑟。
温筠鹭见状失笑，也不问，慢条斯理地继续端详它。
这事还是温教授能憋。
憋了半晌，周枫憋不住了，撇撇嘴，主动将事情原委娓娓道来。
直到到了家门口，故事还没讲完，她停车解了安全带，一只手撑在温筠鹭的座椅上，打趣说：“温教，你这铃铛，可真是大有来头呢。”
接着又把故事下半节说完，重头就是那观达真人和这铃铛的故事。
温筠鹭却一开始就盯着铃铛出神。
眼神深沉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周枫讲完，她才将右手手掌合拢，握住这铃铛，皱眉，若有所思道：“……它的来历，其实我也不清楚。”
周枫惊奇：“你外公没和你提过吗？哪怕那么一点点？”
温筠鹭摇头，好半天，才沉沉叹出一口气：“改天我再问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