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命运从来不眷顾她。

  从不。

  她的星星, 不见了。

  柏颜静静地和南真师傅对视,似乎完全无法消化这个消息:“南真师傅,什么叫‘星星被带走了’?”

  南真舒朗眉眼多了几分悲凉, 她脱下海青, 穿着常服,就这样站在柏颜面前:“她被带走了。”

  “你骗人。”柏颜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 她知道南真和星星最喜欢作弄自己,因为她总是不笑, 总是板着脸, 所以两人总是叽叽喳喳在旁边吵闹,做出各种各样的事情,就想让她表情大变。

  她露出一个像是要碎了般的笑:“南真师傅,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南真心尖大恸,她颤颤巍巍地揽过柏颜,在她耳旁悲声说道:“对不起。”

  她该如何诉说这肮脏的事实?她该怎么说这所谓度化众生,令有缘众生皆能发菩提心的尼姑庵里的一切骗局?

  柏颜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明明说好了她们要一起去上学,为什么等她回来后,星星就不见了?

  她的星星呢?

  又飞回天上了吗?

  南真师傅也要走了, 她在离开前来问柏颜:“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柏颜茫然片刻, 然后摇头:“不,我要在这里等她回来。”

  南真总是嬉笑的面容沉静又悲鸣, 她叹了口气,把所有的钱留给了柏颜,这笔钱足够她上大学,足够她在城市里落脚。

  然后她就这样转身离开了。

  这一年, 柏颜十一岁。

  山上的房间落了锁,山间的石板路有了沥青和苔藓。阳光沿着窗户的裂缝斑驳着洒进来。

  莲花池里的花开始落败, 不再有跳进去抓锦鲤的小星星,也没有了摘花的人,可她就是这样落败了。

  莲花池里的水像是死了,不再动弹,里面的锦鲤也像是知道喂养的人走了,慢慢地不再游动。

  纵然柏颜往里面撒着吃食,可那些鱼就是不愿意吃。

  南真师傅原本应该是下任主持,她的离开带着决然和苍凉。

  在她离开后,主持也快速地衰老了,眉毛很快花白,像是失去了精气神,时常坐在蒲团上怔怔地望着外面。

  她那个肆意洒脱的弟子,没有再回来。

  黎明时候发生的事,就这样蔓延到下一个雨季,又一个雨季,藤蔓遮住了入口,连稀疏的日光也无法漏进来。

  直到潮湿落满心间,在这里也湿答答地长满青苔。

  林间的风吹不散这潮湿的气息。

  主持师傅老了,她呆呆地抚摸着柏颜的发丝,语气悲悯:“她不会再回来了。”

  “孩子,别等了。”

  柏颜想,那她该怎么办?

  她恍惚抬头,看着这座金光照拂的佛菩萨,金光映照下,佛菩萨的面容变得模糊,一切变得晃眼起来。

  柏颜想,如果她不回来,那她就去找她。

  她也离开了这座山,踩着坑坑洼洼的黄泥土,踏过泥泞的雨路,来到外面的世界。

  这一年,柏颜十五岁。

  她去了市里的高中,日总是西斜着挂在远处,她总是沉默地坐在靠窗的位置,看向外面。

  她想,外面的落日和云彩很好看,不知道星星有没有看见。

  因为她总是冷着脸,穿着最简陋的校服,所以班上的人不喜欢和她凑在一起玩。

  可柏颜也并不需要别人和她待在一起。

  她的心底破了一个洞,里面总是空荡荡地灌着风,风从南边起,又从东边起,呼啦啦地穿梭而过。又像是有什么在里面细密地啃噬着她的血肉,肆意掳掠。

  这外面的一切都隔着雾隔着风,她不想看。

  她只想闭上眼睛,仿佛这样就能幻想星星还在旁边。

  会遵守约定,和她一起来上学。

  她在无人知道的地方,维持着较好的成绩,因为星星说过了,她要教她jsg写作业。

  但是逐渐张开的柏颜露出原本清丽的面容,因为鲜少外出而瓷白的肌肤,狭长的眸,淡漠的唇,凉薄的神情,这所有的一切都让她变得神秘。

  这股神秘在封闭的高中席卷,女生对她好奇,男生对她也好奇。

  最终,这种好奇变成一种恶意。

  柏颜其实并没有意识到自己被孤立,因为她总是冷清清地从教室路过,像是从没有待在这里。

  直到那些男生开始掀开试卷故意捣乱,在路边看见了会调侃她的旧衣服和破鞋子。

  见她不回后,又会超大声地说出她的名字,似乎想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变一下。

  柏颜也只是淡淡地哦了一声,从不在意。

  她的平静却衍生了对方的恼羞成怒。

  他们开始刻意针对她的一切。

  柏颜没办法在寝室待下去,她再一次看见被水泡湿的被子后,选择了退寝,去外面租房子。

  附近有位好心的老太太,姓裘,见她总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就问她要做什么?

  柏颜扯动嘴角:“我要租房子。”

  裘奶奶把自己的地下室打扫出来,告诉她不要钱:“你住这里吧,我家用不着。”

  柏颜不懂她为什么要这样做,那双漆黑眼眸沉沉地盯着她。

  一般人看见,只觉得心底发凉,心底腹诽她浑身气质阴冷淡漠。

  裘奶奶只是温厚地笑笑:“小丫头,没什么事是过不去的,日子总要慢慢过。”

  柏颜哦了一声,后来才知道,这位裘奶奶刚出生便被抛弃,幼年时遭遇战乱饥荒,青年时失去丈夫,壮年时失去儿子儿媳。

  现在只有一个孙子和她相依为命。

  柏颜听完后,只坐在桌前,沉默地舀着馄饨吃,只是吃着吃着,眼皮有些发热,好像有什么通往心脏,从心底呼啸而过。

  她说:“奶奶,我想哭。”

  裘奶奶抱着她:“孩子,别怕。”

  柏颜躺在她怀里,压在心底深处的东西涌现,她感觉身体里在下着雨,而眼睑滑落温热的泪。

  这一年柏颜十六,距星星离开已经五年了。

  也就是这年,柏颜把一成不变的头发扎了起来,开始去裘东的烧烤店帮忙。

  裘东会给她算工资,每小时二十块。

  即使柏颜说不需要,裘东还是照给无误,他梳着落拓不羁的长发,踩着人字拖,叼着烟,戏谑道:“我又不是什么周扒皮,工资还是要有的。”

  不久后,有人开始在学校造她的黄谣,说她晚上都在外面结识社会上的不良混混,是出来“卖”的那种人。

  柏颜其实不在意这些事,架不住裘东是个浑不寄的,他带着一帮兄弟,拦着那群高中生的面前,好奇问道:“我这个不良混混怎么了?”

  高中生的小豆芽菜被吓破了胆,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裘东把他们吓尿的照片拍下,威胁道:“如果不去澄清和道歉,那这些照片会飞在你们学校的每个角落里。”

  就这样,他们的道歉信和处罚登上了公示栏。

  但柏颜依旧不在意,像是和她毫无关系。

  高中毕业后,她选了导演系专业。

  这个世界太大了,她该怎么去找自己的星星?

  她想到了幼时看过的电视,只有电视能看到很远的地方。

  她要怎么样,才能出现在电视里?

  她不会做演员,当不了明星爱豆模特,只能去当导演了。

  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你会不会有一天看见我?

  这一年,柏颜十八,距星星离开已经过了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