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空调吹出凉爽的风, 燥热的发丝都舒坦地柔顺落下,姜知晚小心翼翼地叠好手帕,放进口袋里, 宝贝得不行。

  柏颜手指一动, 强忍着没伸手揉上去,勉强收回视线, 继续看着监视器。

  电影逐渐进展到高考来临之际,男主所做的只是在考试前, 去佛寺里烧了一炷香。

  他不为自己求, 是为了那个即将进入考场的女孩求。

  他不求她的欢喜,是求她的前途一片光明。

  求她此后光芒坦荡,所要皆会有所得。

  为了这段少年烧香的剧情,剧组要从学校转到周围的一座小山上去。

  这场戏很小,在后期剪辑中也许只会在回忆中保留点香这几秒钟的场景,道具组提议直接搭个道具,从小店子里借一个香炉就好,但柏颜依旧追求真实景象。

  附近有免费的佛寺,带上设备直接上山。

  山不高, 但对这群疏于锻炼的996社畜已经是无法翻越的高山了。

  背着厚重摄影设备的工作人员苦不堪言, 这座山很小,也不是什么人工景点, 这就导致没有大路。

  既不能开车上山,也没有缆车能搭乘,只能徒步往上爬。

  众人衣服浸着汗,身后湿透, 腿脚酸痛,模样一个赛一个的狼狈。

  反观柏颜, 她也背着设备,却如履平地,皮肤光洁细腻,没有冒出一丝汗,仿佛背的不是十多斤的机械装备,而是一个空荡荡的背包。

  气质依旧冷淡到了极致,周身不带一丝燥意,走在她身边似乎都能感受到一股清凉。

  姜知晚站在她旁边,嗅到那股独特的清冷香味,本就不类的人,更显得游刃有余。

  她一脸好奇地盯着场务小哥:“很累吗?”

  她受了伤,没有带东西,跟在柏颜身边,轻松又自在。

  场务小哥露出麻木的表情:“您不累?”

  姜知晚理所当然:“完全不累。”

  就这么点距离和高度,不就是饭后散步吗?

  听闻她把爬山当作饭后散步,剧组人员都用一种莫名钦佩的眼神注视着她。

  姜知晚:“?”

  山不高,但植被保护得很好,树影婆娑笼罩,走进密林中,似乎人都变得清凉了,尤其是山间有风,从绿叶处落下来。

  明明就很凉爽啊。

  姜知晚抬头望着茂密树叶,亚麻色发丝轻轻晃动,偶尔有几缕金色的光穿梭在发丝间,晕成好看的暖黄色的光。

  树梢上松动的叶子随风飘下,姜知晚略一伸手,就握住了落在柏颜额前的叶子。

  她抿着嘴角笑:“有落叶。”

  柏颜侧眸睨见她脸上的笑,还有那双几乎透明澄澈的琉璃色瞳仁。

  她淡淡道:“嗯。”

  姜知晚吐出一口气来,她悄悄瞄着身侧的人,亦步亦趋跟上她。

  山间小路崎岖蜿蜒,姜知晚偏偏好奇心极强,她不会突然跑出去摘花,也不会要求停下,只是眼神止不住地乱晃,瞧见不知名的花,便多看几眼,眼底还会泛出亮光。

  柏颜放慢了步伐,走了一小段,后面没了声音,她回头看去,发现姜知晚顿在灌木旁,好奇地盯着旁边的动物。

  柏颜敛眉瞥去,一只松鼠。

  这里常见野生松鼠,秃尾jsg巴松鼠立在原地,小而亮的黑眼睛望着姜知晚。

  一大一小就在路中间对峙,挡住了前路。

  姜知晚缓缓拧着眉,眼神纠结。

  柏颜开口问她:“怎么了?”

  姜知晚指着前面的松鼠:“它的尾巴是秃的。”

  一点也不符合松鼠的形象。

  柏颜偏头看了眼:“天热,掉毛了吧。”

  姜知晚抬腿往柏颜那边走,但眼神还是追随着这只秃尾巴松鼠,直把松鼠看得炸毛,刺啦一下蹿入山林里。

  姜知晚露出一个无缘由开心的笑。

  柏颜喊她:“走了。”

  姜知晚哎了一声,迈步往前走:“来了来了。”

  她快步跟上柏颜,在柏颜的脚后跟处踩着斑驳的影子,兴致勃勃地说道:“感觉好熟悉。”

  柏颜微垂眼帘:“哪里熟悉?”

  姜知晚笑得像个傻子:“不知道啊。”

  只是和柏颜导演一起爬山时,心尖涌着一股安心惬意之感,像是等待了很久的飞鸟,落在枝头栖息,很轻很轻地晃动着枝头。

  姜知晚仰头看她的背脊,清瘦挺直,乌黑发丝散在肩颈上,肩上的设备压在发丝上。

  她抬手道:“柏导演,我来背吧。”

  柏颜没理她,自顾自往前走吧。

  姜知晚追上去:“柏导演,这套装备不重吗?”

  柏颜慢悠悠:“背习惯了。”

  姜知晚大步往前,顺手把边上开得正好的花薅下来:“柏导演,真的不用我来背吗?我能抗十台。”

  柏颜不置可否:“是吗?”

  姜知晚在旁边活泼地叽叽喳喳,像要展示自己般蹿到柏颜身侧,却不料脚底小路过窄,从石板上一脚踩空到草丛上......

  柏颜熟练地伸手一捞,额角直跳:“消停点吧。”

  姜知晚身形晃了晃,有些不好意思地笑起来,露出小巧的虎牙,乖巧又明亮。

  柏颜牵着她:“就这样走吧。”

  姜知晚低头那只纤细的手指,手腕处黑色珠子衬得光线愈发动人,她缩了缩手指:“哦......”

  *

  到山顶上的时候,姜知晚在后面叽叽喳喳,柏颜在前面神情自若。

  傅玉华揉了揉自己的老胳膊老腿,一脸牙疼地瞅着两人。

  这简直就是家长带孩子出去野炊踏青,尤其是两人满脸轻松,连带着柏颜周身气质都柔和了些。

  寺庙里只有一个年迈的守门人,老爷爷坐在摇椅上,手持一把大蒲扇,他看到工作人员过来也不惊奇:“你们拍戏的时候别弄坏了寺里的东西。”

  道具组一边摆放东西,一边点头应道:“一定一定。”

  寺庙总是大同小异,香炉、破旧的佛像、黄色的墙、红色的墙顶......

  男主累了一路,休息片刻后,拿着香,姿势不太对。

  柏颜放下对讲机,开始和他讲戏,顺手取过旁边的竹立香,娴熟地点燃,清凌凌站在香炉前,闭眼间流露出不经意的虔诚。

  白色的烟雾缭绕,姜知晚闻到似有若无的檀香,突然想起开机仪式那天,柏颜导演也是这样,瘦白手指持着竹立香,阖眼站在香炉前,好似仙人。

  她好像看到过很多回,又好像第一次见。

  这副光景晃荡又失控地在脑海里疯狂闪动。

  爬上山顶时已是下午,橙黄色的夕阳虚虚地挂在天边,将柏颜的身影拉得极长。

  姜知晚的视线顿在柏颜半边橙黄、半边霞光的脸颊上,天然的光晕之下,柏颜美得让人心惊。

  她甚至不受控制般往前两步,想张开手臂俯身拥抱她。

  太阳穴止不住跳动,迟来的眩晕感让人低迷又显得迷惘。

  那双漆黑眼眸都染上了橙红色的光,眼睫处的光细密地游离。

  姜知晚想伸手碰一碰那处的光。

  柏颜缓缓睁眼,偏头看她,眼底平静又深沉。

  姜知晚顷刻间回神,她拧着眉,难忍神经末梢传来的闷疼。

  山顶有钟声,闷闷地砸在耳旁,又闷闷地落在心间。

  柏颜睨着她拧着的眉:“怎么了?”

  突然间就皱着眉,像受了委屈般站在旁边,眼里写着迷惘,神情可怜又可爱。

  姜知晚清醒地往后退了两步,脸颊臊红。

  她总不能告诉柏颜,自己刚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姜知晚左顾右盼,冷不丁问她:“柏导演,你信佛,是想求什么吗?”

  她心念一动,只想起上次没说完的话题,柏颜导演说自己信神佛。

  都说久病面前无神论者少,世人无奈信诸神诸佛,都是有所求。

  求人力所不能办到,求自己求不到的东西。

  那这样的柏颜导演是在求什么?

  柏颜站在原地,轻轻撩起薄白眼皮,幽深眼眸瞥着她,良久不语。

  姜知晚感觉到对方瘦弱身躯下传来的悸动和压迫感,山下的霞光像一场火,风一吹便开始燎原。

  她顿了顿,上次明明不欢而散,自己怎么又挑起了这个话题?

  姜知晚手心冒出汗,单手搭着脖颈,半垂着眼睫:“我问错话了。”

  “求一个人。”

  就在姜知晚纠结的间隙,突然听到对方的回复,她讶异:“求一个人?”

  柏颜的眼神让人沉沦,陷入寒潭深处:“对,求一个人。”

  姜知晚隐隐约约能察觉到什么,但总有一个小点堵在答案前面,堵住了她窥探到柏颜破绽的那一刻。

  难道是求对象吗?柏颜导演还会求这种东西?用这样清冷薄凉的脸,去和神佛求姻缘吗?

  她只能嘟囔道:“那你求到了吗?”

  柏颜眉梢舒缓,美得像一幅画:“求到了。”

  姜知晚脸颊微红,耳边嗡嗡响,脑子都变得不清醒了,难道她真是在求一个命定之人吗?

  就像很多求姻缘的少女那样,对缘分也有种期待?

  原来柏颜导演还有些浪漫?

  姜知晚不禁问她:“柏导演为什么会想着.......”

  虽然她还没说完,但柏颜已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只是定定地看向姜知晚,淡淡说道:“因为找了很多年,都没有找到。”

  去了太多地方,找了太多地方。

  可她没有她的照片,没有她的姓名,没有方向更没有头绪。

  像风吹过蒲公英,飘散四方。

  在快要捂不住星光,即将溃败的时候,转头去信了这些从来不信的东西。

  求神求佛,求不到一个人。

  柏颜闭了闭眼,不,她等到了。

  已经求到了。

  和她约定的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