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西境沙漠边陲,某镇。

  驿站外,两个男人正在聊着天。

  其中一个小个子男人听了旁边那个块头较大的男人的话,惊讶道:“这里也有怪物?”

  大块头“昂”了声:“半年前就出现了,就在西边那村子里,那时候死了好多人呢。”

  小个子急忙问:“那现在呢,那村子里剩下的人去哪儿了?”

  “剩下的人?早就不剩几个人了,那几个人去哪儿,我怎么知道。”

  小个子脸上顿时露出些为难的神色,嘟囔着道:“这可如何是好。”

  大块头问他:“怎么了,那边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家又不住那儿。”

  小个子愁眉苦脸:“我是不住那儿,但我之前待的商队里有一兄弟,他是住那儿的。”想到自己兄弟的家恐怕已被怪物破坏,他有些同情:“他这次没回来,托我给那边的人带个口信。”

  “口信?什么口信?”

  “那边有个村民,托我兄弟去康城打听人,说是不管找得着找不着,也不管那人是死是活,只要有个消息就好。”小个子说着,回想起康城的事,有些唏嘘:“可康城都那样了,哪能找得着什么人啊。但我兄弟他这个人重信义,即便是没找着,也托我把康城的情况传回来。”

  他“唉”了一声:“我本来都答应好了的,现在上哪儿找那村民去。”

  大块头听了他抱怨,宽慰他几句:“现在那村里没人,也不算你失约。不过话说回来……这般不远万里也要打听消息,”他话锋一转,语气促狭:“怎么,这要找的那人,是这村民的小情人不成?”

  小个子白他一眼:“怎么可能,那人虽的确是个女子,叫什么阿澜的,可那村民也……”

  一深色衣着的女子刚从驿站出来,正站在路旁拆信,将二人对话听了完全,此时听到小个子男人所说,立刻朝他二人冲过去。

  “你说谁在找我?”

  她肩上的青鸟亦是激动,扑倒那人面前叽叽喳喳地叫着。

  女子自是阿澜,而那只青鸟也正是阿青。

  她来势汹汹,两个男人被唬住,那小个子男人更是结巴起来。

  阿澜急道:“是谁托你来找我?”

  小个子男人终于捋顺了要说的话:“是个寡妇,约莫四十,姓赵。”

  听到找她的人并非钰卿,阿澜才总算冷静一点,她很快意识到这位赵姓妇人必定与钰卿有关,接着问他们。

  “多谢告知,还有一事,请问二位说的村落该怎么走?”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不知道她为什么明知那里有怪物还要往那边去,但还是将村子的确切位置告诉了阿澜。

  那方向,正与阿青的感应相吻合。

  阿澜与阿青喜不自胜,立即返回暂时落脚的客栈打点行装,只待明日出发。

  阿青叫了一声,叼起被阿澜随手放在桌上的那封信,提醒她不要忘记。

  阿澜摸摸它脑袋,坐下来打开那封信,从被打断的地方接着往下读。

  信是扶宁所寄,自康城的变故以来的这一年里,二人一直保持着通信,一方面是阿澜想通过扶氏的商队尽早得知钰卿下落,另一方面,扶宁也从阿澜处得知了许多关于怪物的内情。

  这一年里大陆各处都发生许多变故,皆与怪物有关。首当其冲的便是离栖灵境最近的康城。

  没有了青术,无人对抗被栖灵境所“弃置”的怪物,康城周遭很快陷入混乱。而季氏一族多年安于现状,对怪物的突然涌现应对不及,致使死伤惨重,怨声载道。许多康城居民远走他乡,其中一部分进入阆城,由扶氏收容接纳。

  有扶宁照顾和陪伴,扶义病已好全,重新主持部族与整个阆城的事务,同扶昌一起商议应对怪物之法。

  然而阆城的安宁也并未持续多久。

  许是栖灵境中半神异变愈加频繁,康城之外的地域也时常发生怪物作祟之事,阆城亦然。但扶宁已先从阿澜的信中得知怪物真正面貌,便同扶昌提议,往周遭山林中加派了巡逻的人手,意图及时发现弃置怪物的驿使,尽可能阻止危机的发生。

  在此过程中,扶氏也渐渐发现了能有效对付怪物的方法。

  阻止驿使,将其赶去别处,虽能保本族一时平安,但终究是治标不治本。更何况,有些驿使并不在意凡人如何,仗着有法力傍身凡人无法匹敌,明知将怪物弃置凡界的后果也仍是一意孤行。

  这样的事情一多,一位扶氏子弟便发现,自半神破开法器出来到彻底化作怪物,往往会有一段间隔,或长或短,在这段时间里它们最是虚弱,可趁此机会杀死它们。而这段时间一过,怪物便会长出坚硬甲胄,除某些要害部位,凡间兵器往往难以刺穿。

  对此,扶承则从当初陶婉救治阿澜的方法中得到了启发,异变的半神死去之后,躯体化为齑粉,却总会留下一部分骨骼,将这部分加入冶炼之中,便能强化凡界兵器,令其能破开怪物躯壳。

  两月之前,阿澜收到了扶宁寄送过来的一把防身匕首,便是通过此法打造的。

  阿澜将信收起来。

  阿青一直待在她手边,见她读完,蹦跶到她两手中间,抬头瞧着她。

  “扶姐姐说阆城又有怪物出现,不过应该不用担心。”阿澜道。

  这一年里她跟随阿青指引,一路向西边走,路上不常与旁人多交谈,除却和扶宁写信沟通之外,便只会像这样同阿青说说话。

  “扶姐姐还说,扶大叔准备代表扶氏前往华城,同其余各部族派出的代表商议联合之事。”

  阿青啾了声,又往前蹦跶两下,离阿澜更近。

  阿澜笑了笑:“你说得对,这和我们没有关系。”

  尽管这一年来大陆各部族都在想办法对付层出不穷的怪物,但阿澜却鲜少参与。唯一一次主动帮忙建言献策,也只是因被怪物困在途径的某座城池中一个多月,耽搁的时间太长。

  她只想快些同钰卿重逢,别的都与她无关。

  阿澜背起已收拾好的包袱,退了客房,当即准备出发。

  村子离这里不算远,阿澜决定徒步走过去,她看着方才还激动雀跃,现下却有些困顿的阿青,歉疚道:“对不起,不能让你好好休息了。”

  自从在栖灵山受了伤,再加上钰卿精神海破碎产生的影响,阿青的身体出现了一些后遗症。以往它可连续几天不眠不休都不受影响,而现下,在连续一段时日奔波劳累之后,阿青便要相应地陷入一段时日的昏迷,且这昏迷来得毫无征兆,就像现在这样,前一刻还精神百倍,后一刻却会立马萎靡不振。

  阿青亦是歉疚,觉得自己这一路上耽误了许多时间,现在也不能继续给阿澜作向导,便用脑袋拱了拱阿澜掌心,蔫巴巴地叫了一声。

  “无妨,我已经知道她在哪里了。”阿澜安慰它:“去睡吧,醒来就能见到她了。”

  阿青点点头,最后贴了贴阿澜手指,乖乖钻进她怀里,进入安眠。

  -

  快到村子时已是下午,路上本就没什么人,村子周围便更加荒凉。走了半天,只有一男子与阿澜擦肩而过,他是从村子的方向过来的,正要往镇上走,瞧见阿澜孤身一人要往那边去,欲言又止,明显想开口提醒,却终是没说什么。

  阿澜没有在意,只打量着前方的村头和屋舍。

  村头破败,界碑早已被风沙侵蚀,其上写着村名的文字难以辨明。界碑之后,进出村的道路中央扦插着几根较高的枯枝,上面挂着些布料充作旗帜,不知是标记还是警示。在这几杆旗帜左右不远处还有些矮一点的树枝,两两之间相隔几步,向周边一直延伸下去,似是无穷无尽。

  旗帜之后放着两个竹篮,上面用布包着,边缘被风吹起一角。从那里阿澜瞧见篮子内装着的物什,其中一个篮子里放着些水果,另一个则似是衣物。

  是方才那路人放在这里的吗?

  阿澜加快脚步,往里边走去。

  道路两旁,所见屋舍皆无人居住,有些院门开着,有些则虚掩着,院中各种陈设透露着村人曾经生活的气息,只是表面却积了厚厚一层风沙,显然已许久无人使用。

  唯有一间院落不同,院门虽未落锁,却紧闭着,门槛处也很干净,未被风沙覆盖。

  “钰卿?”阿澜站在门前,试探着朝里边喊,声线因情绪激动而有些发抖。

  无人应答。

  阿澜的心落了下来,她握紧掌心,没有擅自推开院门,而是继续向村子西边探寻。

  沙漠渐渐出现在她脚下,黄沙经年累月慢慢延伸,覆盖道路,吞没村庄,扩张着它的领域。

  大漠辽阔,天变得很高,地也变得很远。沙丘连绵起伏,沙脊却锋利如同刀,清晰地将远处与近处分割开来。

  脚下沙土滚烫,头顶烈日炎炎,视野中空气都有些扭曲,阿澜一步步往沙漠里走,汗水沿着下颌低落。

  走上那锐利沙脊,向远处眺望,一行人的身影,从前方的沙丘顶上出现。

  阿澜向那边跑过去,渐渐看清那些人模样。那群人骑着骆驼,周围挂着许多行囊,有男有女,衣着装束有些特别,阿澜从未见过。他们似有些慌张,正快速朝阿澜这边跑。

  阿澜向他们招手呼喊,想问他们一些问题。那边的人同时也看到她,打了几个阿澜看不太懂的手势,叫嚷着什么。

  待到两方距离拉近,那队人中有一女子对阿澜大喊:“快走,从这里出去!”

  她口音有些别扭,但不影响沟通,阿澜自是不会听她的,高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那女子没空多说,跟着她的队伍继续往村子那边赶路,只给阿澜留下几句慌慌张张的提醒。

  而在他们跑过来的那个沙丘上,出现一道白色人影,一晃,又消失在沙丘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