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里的梅花,又过了三两日,便全部盛开了。

  全然开放那日,阿青早早发现了院墙下的缤纷,来到主屋窗边,啾啾地唤着屋里二人出来看花。

  屋中静悄悄,阿澜和钰卿在被窝里躲懒。

  阿澜早已醒来,但见钰卿仍熟睡着,她便也不急着起床,只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面庞。

  她伸手轻轻拨弄一下她额发,钰卿没察觉,阿澜便放心大胆,继续顺着她眉骨描画。

  指尖轻移,走过远山轮廓,来到眉梢,略微下移后触及眼角,又抬起些,细数着她如羽长睫。

  阿澜仔细端详着她,端详着自己的这件珍宝,怎么看也看不够。

  没等阿澜数完,钰卿眼睫轻颤几下,缓缓睁开来,划过阿澜指尖,带来些许痒意。

  阿澜收回手,轻声道:“我将你吵醒了?”

  钰卿反应片刻,摇摇头,又眨了眨眼,仍是一副迷蒙未醒的模样。

  阿澜笑起来。

  “阿青一早就醒了,方才一直在外面叫我们呢。再不起,它便要急了。”

  阿澜这般说着,自己却一点也不像要急着起床的样子,反而更靠近钰卿一点,将命君大人罕见的迷迷糊糊的模样尽收眼底。

  钰卿将意识从一片混沌中拉起来。

  她墨色眼瞳恢复清明,与阿澜含着笑意的双眸相对。

  屋外阿青的声音又响起来,催促着二人快些出去。

  “阿青在叫。”钰卿说,显然是没听到阿澜方才跟她说的那些话,感知一番道:“似是要我们出去。”

  “嗯,是该起来了。”

  但阿澜还是没动,她亲昵地贴了贴她额头,伸手揽钰卿入怀:

  “但也可以再等一小下。”

  等两人梳洗完毕终于从房中出来时,阿青已然失了耐心,自顾自地落在枝头看花,懒得理她们。

  它刚有了新奇的发现,只要先停在枝头,再猛地振翅飞起来,那枝条便随着它动作颤了几颤,落下一小片花瓣雪来。

  阿青乐此不疲,一遍又一遍给自己下着雪,不时发出几下欢快的啁啾声。

  阿澜和钰卿过去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景象。

  “我说阿青在叫什么,原来是到了盛花期了。”

  她们虽只种了一株,但正值盛花期,这白梅远瞧如云,近看似雪,引得阿澜不由感叹道:“好漂亮。”

  被阿青晃下来的几片花瓣飘落在阿澜发间,钰卿瞧见,想伸手为她摘下。

  但手伸到一半,钰卿又觉着,就这样放着也未尝不可。

  很好看。

  阿澜轻轻托起一枝花,凑近了去嗅闻,一如她每日都能感受到的那般雅致清香,但却始终少了几分灵气。

  还是钰卿最好闻,她下了结论。

  花瓣簌簌掉落,阿青仍欲再去摇晃那些花枝,可钰卿忧心这树会被它摇秃了,便伸手阻了它。

  阿青顿时不乐意,在她手中抗议起来。

  见状,阿澜笑道:“没事的,阿青的力气才有多大,那些能被它晃下来的,也只是些本就开尽了的。”

  阿青这才得以挣脱,但也不去做它的游戏了,而是停在墙头,气鼓鼓地瞪着钰卿。

  钰卿没管它,看着这些梅花,问阿澜道:“这些花,会开多久?”

  “陈大嫂说梅花的花期相对会短些,但也能开一月有余呢。”

  阿澜想了想日子,道:“一个月也很久了,那时我都……”

  说到此,她忽然间想起一事。

  “怎么了?”钰卿问。

  阿澜看着她:“就是突然想到,等我的生辰过去,这些花都不会开尽呢。”

  “生辰?”

  钰卿重复一遍,想起阿澜命石记载的生辰时日,的确是临近了。

  “是十五日。”钰卿道。

  阿澜点点头:“正月十五,正好是上元节。”

  她脸上露出怀念神色:“之前每年生辰,一直都是母亲陪我过的。那一天母亲会早早起来,趁着我还未醒的时候会为我做上一碗长寿面。早上热乎乎地吃一碗面,接下来一整天都会暖暖和和的。”

  阿澜所说的场景钰卿也有印象,在她曾经观察过的那十年人生中,每一年,是有一天会特别一些,想来生辰对凡人来说,应当是意义非凡的。

  “可是今年……”阿澜语气低落些许:“不能再像往常那样了。”

  她稍一低落,钰卿便立即拉住她的手,这动作已成了习惯,再无需她思考。

  钰卿沉吟片刻,道:“那长寿面该如何做,教我。”

  阿澜笑了笑:“不用,我自己来就好。”

  她可舍不得让钰卿干活。

  阿澜抱住钰卿,与她脸颊相贴。

  “你无需特意做什么,只需这样陪着我,我便很欢喜了。”

  但即便阿澜已这样说了,钰卿仍是将此事记挂在了心上。

  当晚,趁着阿澜去沐浴的时候,钰卿闪身离开了小院。

  -

  族长府

  扶宁照顾扶义喝了药,刚从主院那边回来。她甫一进院门,便见到自己院中凭空多出个人来,着实吓了一大跳。

  来人正是钰卿。

  “钰卿?”扶宁惊疑未定:“你怎么突然过来了?”

  钰卿开门见山:“长寿面如何做?”

  “长寿面?”扶宁很快反应过来:“阿澜要过生辰?”

  钰卿颔首:“阿澜说,生辰需吃长寿面,但她不肯教我。”

  扶宁心道也是,就阿澜那个对钰卿宝贝得不得了的样子,又怎么可能让钰卿给她洗手作羹汤。

  “哪里需要学做?”她道:“直接来我家吃吧,我之前也不知她生辰,现下正好,我们可以一同为她庆祝。”

  “不必。”钰卿想都不想:“在小院即可。”

  既然生辰对凡人来说甚为重要,那她可不情愿让阿澜在族长府度过那一日,尤其不情愿让扶承也参与进来。

  钰卿仍是介意,即便阿澜与她已互通心意,但她与扶承的命理可还未改变。

  她道:“你若想来,自然也可以来。”

  钰卿不愿意,扶宁也不强求,便重新考虑起她的意愿来。

  只是……她实在想象不到钰卿做饭的样子。

  扶宁道:“其实也不一定非长寿面不可,你也可送她一些贺礼。而且买个物件,总比学做饭要容易得多。”

  但钰卿仍摇了摇头。

  “我无银钱。”她道:“银钱都由阿澜保管。”

  扶宁:……

  扶宁无法,只好答应教她:“这长寿面其实也不难,只是钰卿你从未做过饭,这一时半刻恐怕是学不会的。”

  钰卿抿了抿唇,虽很不愿示弱,但还是承认道:“我晓得,平日里见阿澜下厨,看着甚为复杂。”

  “所以你每天白日里过来,阿澜若是问起,你记得找个借口,既然为她做了长寿面,自然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借口?”钰卿不解:“如何找借口?”

  扶宁:……

  好罢,她也想象不出钰卿找借口的样子。

  于是这学做面的时间,便放在了深更半夜。

  次日,入夜之后,阿澜一无所觉地入睡之后,钰卿悄然睁开眼。

  她轻轻起了身,记着扶宁的“惊喜”一言,还为阿澜施加了一道安神术,将阿青唤起来帮她看着,这才来到族长府后厨。

  扶宁已准备好材料:“简单一点的长寿面,调好汤,煎个鸡蛋放些青菜便可。关键在于面条,整碗面只有一根,千万不能弄断。”

  她打了个哈欠:“所以今晚便先从这面开始学起。”

  钰卿点点头,挽起袖子,严阵以待。

  依照扶宁指示,将水加进面粉中,上手的一刻,钰卿蹙起眉。

  钰卿好洁,手上面糊让她不禁有些烦躁,再加上这面糊始终不能如扶宁所说的那般成型,钰卿就更加跟这面团较起劲来。

  原本分量刚合适的面团,便在她手下变作了一大盆。

  扶宁:……

  算了,好歹是成了型了。

  钰卿皱着眉头打量一番,无奈叹了一口气,接着做下一步。

  瞧着她认真模样,扶宁感慨一句:“你们关系可当真是好。”

  她可没有大半夜为她学做长寿面的朋友。

  钰卿抽空回了一句:“我与她两情相悦,关系好自是理所当然。”

  扶宁有些困顿的脑袋没有反应过来,随意点了点头道:“哦。”

  原来如此……?

  扶宁猛地抬头。

  “嗯?”

  -

  阿澜最近睡得格外好。

  入睡时怀抱中是所爱之人,晨起时也可第一眼就见着她,神清目明,连梦也都是好的。

  阿澜觉得很幸福。

  生辰这日,阿澜起来时,钰卿不在身边。

  她一时有些不习惯,坐起身四处张望着钰卿身影。

  阿青被钰卿破格放进主屋,此时正站在床头。见阿澜起来,它冲她叫了几下,又叼起她一缕头发,催促她快去洗漱。待阿澜洗漱完之后,阿青又往屋外方向飞飞停停,示意她跟着它过去。

  阿澜不明所以,跟着它来到小厨房。

  钰卿正用法术从锅中捞起一个煎蛋,小心控制着将之放在一碗面上。

  阿澜愣在小厨房门口。

  她一颗心像是落入棉花中,软得一塌糊涂,又涌起千万般感受,难以言喻,让她一时失了语。

  见到阿澜来,钰卿眼中带上几分懊恼神色:“我原以为可以在你醒来之前做完。”

  她又向阿青瞥了一眼,似是在怪它不该带阿澜过来。阿青扭过头,只装没看到。

  阿澜仍是怔愣地瞧着她,钰卿被她看得有些难为情,便顾自端起那碗面,向主屋走去。

  “过来吃面罢。”

  阿澜如梦初醒,跟在钰卿身后,一瞬不瞬地看着她背影。

  将面放在主屋桌上,筷子搭在碗边,钰卿将一切准备妥当,这才露出些许满意神色。

  正欲转头叫阿澜过来吃面时,阿澜从背后抱住她。

  “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个的,我怎么不知道?”

  阿澜将脸埋在她背后,声音便有些闷闷的。

  “我夜间去找扶宁学的,她叫我不要提前告诉你,因着要给你惊喜。”

  阿澜扣在她腰间的手搂得更紧。

  “我很惊喜。”

  桌上长寿面冒着热气,钰卿担心面冷掉,挥手关上门窗。

  她还记挂着阿澜说吃了热面一整天都会暖和的那句话,偏过头对她道:“快吃罢,待会儿便要放凉了。”

  阿澜“嗯”了一下,慢腾腾松开她。

  她坐在桌前,用筷子找到长寿面的开头。

  鸡蛋煎得有些焦,面条虽是一整根但却粗细不均,汤略有些咸,唯有不需复杂操作的青菜可圈可点。

  但阿澜觉得这是她吃过最好吃的长寿面。

  面的雾气升腾,让她的视野也变得雾蒙蒙的。

  钰卿瞧着她,直至那一整根面都被吃完且没有断掉,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如何?”她问道,语气隐隐带着期待。

  阿澜吸了吸鼻子,眨去眼中湿意。

  “很好吃。”

  她看着钰卿,笑意盈盈:“以后也想吃,每一年生辰都想吃。”

  她在心中许下心愿,希望年年相伴,岁岁如今。

  而钰卿自会回应她。

  “好。”

  饭毕,阿澜抢了洗碗的活,阿青今日也格外黏她,寸步不离地跟着她一起去了小厨房。

  钰卿留在主屋,将提前藏好的扶宁的贺礼取了出来。

  扶宁原本也想过来,但自从她知晓了二人关系,她越回想越觉得不是滋味,总觉得自己在她二人面前似乎碍了很多次眼。因此,尽管钰卿再三告诉她并无此事,但扶宁还是决定只将礼物送到,她人就不过来了。

  她可再不想打扰她们的二人世界了。

  扶宁的礼物是一支短笛,钰卿事先已经知晓,那装着短笛的匣子被钰卿藏在一个不常用到的箱子之中,是以阿澜这几日并未发现。

  钰卿将那匣子放在桌上,这才发现自己忘了关上那木箱的盖子。

  她随手施法,那木箱便应她动作阖上,再一挥,箱上的挂锁便浮了起来,自己寻到锁扣的位置。

  下一瞬,法术失了效。

  挂锁掉落在地。

  钰卿蹙眉瞧了瞧自己指尖。

  眼前景象扭曲起来。

  她身体倒了下去,意识陷入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