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阿澜破天荒地起晚了些。

  身侧无人,她往屋里看了一眼,除她以外只有仍处于宿醉之中的阿青。屋外有人说着话,是早先起来的扶宁同钰卿。

  昨夜她和钰卿二人你来我往地闹了许久,比平时入睡晚了许多,晨起自然也就困难些。

  扶宁已为三人做了粥,正放在锅里热着,见阿澜梳洗完毕推开门,打趣了几句她赖床的事,便回小厨房将粥端来。

  钰卿往阿澜唇上瞥了一眼,去帮扶宁一起端碗。

  吃饭时,扶宁随意问了阿澜一句:

  “嘴怎么破了?”

  阿澜脸上顿时浮现一抹红晕,方才梳洗时她也发现了,但原以为不是很明显的……

  “有些干。”阿澜随便找了个理由,看向一旁波澜不惊地喝着粥的钰卿。

  钰卿是个好学生,学什么都学得很快。昨夜她学过一遍,很快便反客为主,甚至还懂得举一反三,阿澜唇上小小破口,自然也是她的……出师之作。

  相比阿澜的羞赧,钰卿就平静许多。她再无上次在草原时酒醒之后的难为情。毕竟前次她做了许多出格的事,但此次对她来讲却并非出格,而是天经地义。

  扶宁对二人所想一无所知,她原只是随口一问,却见阿澜无端端红了脸颊。

  扶宁很是摸不着头脑:嘴唇干裂,是什么很不好意思的事吗?

  -

  与她们一同吃过早饭,扶宁便回了族长府。

  今日放晴,路上积雪化了些许,走起来有些滑。因此各家各户都出来清扫门前雪,族长府也不例外。

  远远望见族长府门口忙碌着的家仆,还有如昨日一般陆续赶来的扶氏宗亲,扶宁原先的轻松惬意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令她呼吸都沉重起来的拘束感。

  她不得不回到这里,回到这个她割舍不下,却也令她徒生烦忧的地方。

  她心中始终有个疙瘩解不开,让她不禁盘算起还有多久扶义身体便可好起来,盘算起还有多久她才能了无牵挂地离开这里,继续做回一个无忧无虑的山水客。

  扶宁一边想着这些一边回了自己院里,一路上,她随意同前来搭话的亲戚们挨个打过招呼,没注意到他们对她比平时还要殷勤的态度。

  家仆很快将她回来的消息传达给了扶义和扶昌,扶宁刚在自己屋里待了一小会,便被扶义唤到主院那边。

  扶宁听了仆人传话,第一反应是扶义出了什么事。

  她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当然的。因着扶义总是怕打扰了扶宁,以前鲜少主动叫她过去,今次却专门遣人来请,让扶宁不免因此而忧心。

  火急火燎地赶来主院,刚一进院门,扶宁就见扶承从里面出来。

  扶承也看见扶宁,脚下一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些天扶义在扶宁的照顾和陪伴下身体好了很多,因此尽管扶承对扶宁当初离家出走之事仍有芥蒂,但也不似刚重逢时那般忿忿不平,姐弟关系缓和不少。

  扶宁见着他,急切问道:“怎么了?父亲出了什么事吗?”

  “没出什么事。”扶承语气闷闷的。

  扶宁心下稍定,疑惑道:“那父亲叫我来做什么?”

  “进去就知道了。”扶承嘟囔着道:“不过也没什么,只不过是把本就属于你的东西还给你罢了。”

  说罢他便转身离开,背影瞧着甚是失落,一如儿时每每被父亲训*之后的那样。

  扶宁心中更加疑惑,这族长府,能有什么是本就属于她的东西?

  她走进屋里,此时主院里仆人不多,只留了常在扶义身边照顾的几人,而扶义正盖着被子靠在床头。他身体仍不比正常人,昨天接待了一天族人,已耗去他过多精力。因此今日他便回了主院,只留扶昌在前堂招呼族人们。

  “父亲。”扶宁唤了他一声。

  见她来,扶义笑了笑:“回来了。”

  昨日扶宁三人刚走,后厨的师傅便来跟他禀报了三人去向,扶义对三人都很放心,因此即便扶宁彻夜未归,他此时也没有过多询问。

  “父亲叫我来,是有什么事?”

  扶义向她招了招手,让她到跟前来:“昨日各分家的家主都在,我便同他们说了一件事。本想着是等你也在的时候说,但你去了钰卿大人和阿澜姑娘那里,我便先同他们说了。”

  扶宁在床边坐下:“什么事?”

  扶义却没直说那件事,而是问扶宁道:“你觉得阿承这少族长当得如何?”

  “阿承?”扶宁不明白他为何有此一问,她回来的时间不长,没理会过族中事务,自然不知道扶承表现如何,便道:“应该并无不妥吧。”

  扶义却摇摇头:“阿承现下还是太过稚嫩,处理族中事务多有纰漏,对于维持阆城安定现状,他也只是差强人意,远不及你当初。”

  扶宁面色凝重起来。

  他接着道:“听你叔父讲,之前狼患,他差点让许多扶氏子弟送了死,第二次狼袭,守城之时也是,既无急智,也无决断。若是你在……”

  扶宁打断他:“我在也做不了什么,狼患是钰卿解决,我被围困村庄之中,也是钰卿来才得以脱困,与阿承差不了多少。”

  她此时已对扶义即将要说的话有了猜测,但也只做不知:“至于宗族和阆城的事,有父亲和叔父多帮衬,阿承自然也会逐渐成熟起来。”

  “阿宁。”扶义拉住扶宁的手,慈爱地望向她:“你知道的,你离开家之前,我便想将扶氏一族交给你。如今你回来,这些自然还是同以前一样。”

  “你放心,我昨日也已向各位家主正式宣布过了,扶氏一族未来的族长,将由我的长女来当。”

  虽然已经预料到扶义要说的话,但扶宁此刻仍是愣在当场,面上浮现难以置信的神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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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的消息,今晨已在阆城许多地方都传开。

  商贩们是最先知道这事的一批人。陈大嫂抱着孩子过来串门,顺便看看那棵梅树的长势的时候,给阿澜钰卿带来了这个消息。

  “扶姐姐会成为扶氏一族的下一任族长?”阿澜有些惊讶。

  “族长之位不是世袭?”钰卿则问了这么一句。

  “是世袭啊。”陈大嫂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便误解了钰卿的意思,解释道:“许多部族都有女子做族长的,大小姐继任当然也是可以的。”

  陈大嫂接着道:“其实少族长换扶大小姐来做,我们这些人还挺高兴的呢。虽然扶少族长——”她掩了掩口:“不对,现在是扶少爷了,他性子不坏,也挺招人喜欢的,但是还是大小姐更好些。”

  阿澜完全能理解:“扶姐姐性子热情,与人相处也很亲和,肯定会有很多人都喜欢她。”

  “不仅是这样。”陈大嫂笑了笑,给她俩讲起一桩旧事。

  几年前,扶宁尚未离开阆城的时候,阆城周遭地带发生地动,许多人的屋舍农田都被毁了去,不得不流离失所,迁来阆城。陈氏夫妇一家,当时也在这批灾民之中,跟着人群一起来了阆城。

  扶氏一族接纳了他们,扶义带着人手,帮那些想要回自己家乡的人们修缮房屋,至于想要留在阆城的,则是由当时刚满十八的扶宁负责安置。

  扶宁一面派人扩建房屋,一面给进城的灾民安排了临时的住处,并且日日免费发放饭菜,没有让他们饿过一天肚子。同时还请了许多郎中来给生病的灾民诊治,她自己更是每天都来探望灾民,安慰着担惊受怕的孩子们的情绪。

  “所以啊,我们这些当初受过恩惠的人都相信,大小姐要是当上族长,一定能让阆城变得更好。”

  陈大嫂说起这些时脸上一直都挂着笑容,但阿澜却始终若有所思,直到陈大嫂走了,她还是时不时出神想着什么。

  “怎么了?”钰卿问她。

  阿澜道:“就是觉得,大家好像都很高兴。但扶姐姐昨天一直和我们在一起,听到这个消息肯定也很突然。”

  “看扶姐姐昨天的表现,不像是提前就知道这事的样子。扶族长对外宣布此事,都没有提前与扶姐姐商量吗?”

  钰卿沉吟片刻,道:“你是觉得,继任族长,并非扶宁所愿。”

  “是啊,扶姐姐之前跟我们说过,她更喜欢四处游历,可做了族长,肯定就不能像以前那样了。”

  阿澜轻叹一声,又想起另一件事。

  “对了,你方才关于族长世袭的问题……”

  陈大嫂会错了钰卿之意,但阿澜不会如此。

  她疑惑道:“为什么会这样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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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族长府

  扶宁与扶义最终不欢而散,她生了好大气,顾忌扶义身体没跟他多说什么,只是转头便回到自己屋里收拾起了东西。

  在前堂的扶昌收到了扶义派人传递的消息,让扶承帮忙招待族人,自己则急忙来到扶宁院里,拦住收拾完东西准备离开的扶宁。

  “阿宁,你这又是要去哪儿,怎么又跟你父亲生气了?”

  扶宁正在气头上,听见他所说的两个“又”字都觉得刺耳无比,反问道:“这样大的事,我是最后一个才知道的,不顾我意愿先跟众人宣布,我为何不能生气?”

  “这怎么能是不顾你意愿呢?”扶昌道:“当初你父亲就想让你继任族长,你也是知道的,而且这也是扶氏族人,乃至整个阆城都公认的事啊。”

  “叔父也说是当初了不是吗,现下我根本不想做什么继承人!况且阿承做了这么久的少族长,阆城百姓认可他的也不在少数。至于族中之人——”

  扶宁冷笑一声:“叔父觉得,他们当真会接纳一个没有扶氏血脉的外人成为下任族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