阆城的初雪下在除夕的后半夜,新年的第一天。这场雪下得挺大,断断续续地持续了两天,将整个阆城覆上一片白。

  阆城地处大陆中部,这样大的雪对于当地人来说都不算常见,更不用说初来凡界的钰卿和自小在西南生活的阿澜。连着两日,除了跟陈氏夫妇一家拜年,二人都怎么没出门,而是待在家中,围在暖和的火炉旁看雪。

  阿青飞到院中,在厚厚积雪上留下一串竹叶印迹。它仰头望着天空,细碎且密集的雪花飘飘扬扬,落了它满身。它伸着脖子向空中叨了一口,本以为能有什么特别的滋味,却只尝到一嘴的凉意,再无其他。因此很快它便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将身上的雪抖落,展翅飞回屋中,亲亲密密地同阿澜钰卿她们挨在一处。

  直到第三日,这场雪才终于暂停,阿澜钰卿二人应之前扶昌的邀请,到族长府上拜年。

  那时在草原上,扶昌见她们两个女子,在阆城没亲没故的,而他们扶家也时常冷冷清清,便邀请她们除夕夜一同过年。但后来扶宁回来,他们这一大家表面和睦团聚,实则却处处透露着疏离。反观阿澜钰卿她们,在阆城人缘很好,同街坊邻里关系融洽,虽家中只有她二人,但生活也过得温馨,倒没什么邀请她们的必要了。

  扶昌也不欲将自己家事透露,弄得所有人都难堪,便改了口,让她们一切随意,想什么时候去便什么时候去。

  将阿青留在小院里看家,阿澜携钰卿一路踩着新雪来到族长府门前,这里停了许多马车,那位李管家来回小跑着,迎接那些从马车上下来的人,将他们请进府中。

  这些人是扶氏旁支,按例,每逢新年都要到主家这边来拜年。前些年因扶义病倒,过年也闭门谢客,便免去他们过来行这些虚礼。可今年扶宁回来,扶义身体好转,这些人也很快消息,纷纷携妻眷前来。

  阿澜同钰卿也被引进府中正堂。

  正堂之中很是热闹,扶义坐在上首,同各分家的家主说着话,扶宁陪在他身边,在他们提及她的时候应和一二,眉眼间藏着些许冷淡,但并未显露出来。扶昌拉着扶承,让他一一见过各位长辈,相比扶昌的游刃有余,扶承就显得木讷许多,但亲戚们都不以为意,只一个劲儿地夸赞扶承一表人才。

  阿澜同钰卿进来时,堂中热闹不减,但许多人却明里暗里打量起她俩来。阆城没人不认识她们,这些精明的家主们亦然,此时他们同亲戚们说着话,目光看着阿澜和钰卿,心里还打着小算盘,一心多用,忙得很。

  扶宁冲她们笑着眨眨眼,打了个无声的招呼。

  拜过年,说了些吉祥话,阿澜问起扶义身体。

  扶义微笑着道:“已然大好了。”

  他这话并非是客套,前两年过年时他连榻都下不了,现下有扶宁陪着,已然能在这正堂里坐上大半天了。

  他赞阿澜一句有心,将扶承叫过来,让他带两人去府中各处转一转。

  扶义尚不知自家儿子已经歇了追求阿澜的心思,更不知阿澜同钰卿也已经定过情了,仍是给自家儿子制造机会,有意撮合二人。殊不知自己这句话,却是让被撮合的两人都尴尬极了。

  阿澜笑着婉拒,钰卿则是向扶承那边淡淡一瞥,扶承眼观鼻鼻观心,提议让自家姐姐扶宁代劳。

  正好,扶宁也不想再待在这里听他们说这些无聊的话,便高高兴兴地领了这差事,带着阿澜钰卿二人到后院花园里去。

  可那些家主怎么会放走她们,他们在正堂走不开,便支使自己的子女出来寻人。

  扶宁跟友人们相处的好兴致很快就被扰没了。

  一些扶氏旁系的少爷们装作跟她们偶遇的样子,亲切地喊着“堂姐”或“堂妹”,跟扶宁套着近乎。还有几个则将主意打在钰卿和阿澜身上,想着借结交的名头为他们自己谋求便利。

  “听说阿澜姑娘的母亲也是扶氏中人,那阿澜姑娘也算是我等的堂妹了。”其中一个男子笑着说。

  钰卿:……

  钰卿顿时觉得这些人碍眼得很,将阿澜护在自己身后,用一张生人勿近的脸挡了这些人的搭讪。

  扶宁被这些人扰得烦不胜烦,直接带两人回了自己居住的东院。那些少爷们还算知礼,晓得男女有别,不便再跟着扶宁进去,纵有再多心思,也只能悻然离开。

  扶宁瞧着他们背影哼笑一声:“这些人,若是我没了这大小姐的身份,还会同我这般殷勤吗?”

  可惜扶宁这院子挡得了他们,却挡不住各家的小姐们。三人刚清净没一会儿,方才那些人的姊妹们便组着团涌了进来。

  各家小姐们显然比自家兄弟要健谈得多,同为女子,更是明白女子都喜欢什么样的话题。她们同扶宁讲着阆城时兴的各种新奇玩意儿,和这附近未被人发现过的新鲜去处,又将话题时不时抛给阿澜与钰卿,哄得扶宁比之前开心不少。

  可很快她们话音一转,开始讲起本地适龄的青年才俊,又纷纷变成媒人,一个劲儿地给扶宁介绍。

  扶宁:……

  她立刻失了兴趣,便直说自己有些累,下了逐客令。

  “说什么青年才俊,定是都跟她们自己家沾亲带故。”终于送走所有人,扶宁撇了撇嘴,同阿澜钰卿道:“说这些媒,无非是想借机跟族长府多攀一点亲。”

  阿澜道:“婚嫁还需两情相悦,若是扶姐姐不喜欢,她们说再多也无用。”

  扶宁很赞同:“正是,我喜欢谁不喜欢谁,哪里需要她们帮我介绍。”她接着说:“不过我也没什么喜欢的人,大好年华怎能耽于情爱?我更喜欢外面的山山水水,这不比谈情说爱有意思得多。”

  她笑着问钰卿:“钰卿,你不是可以知道凡人命理吗,你帮我看看,我是不是就是那种注定孑然一身的命格?”

  钰卿道:“我无你命石,但不论你命理如何,想来,只要你自己不愿,那些姻缘也不会强加你身。”

  扶宁闻言先是一愣,接着爽朗笑开:“有道理,有道理,命君大人也很是开明嘛。”

  阿澜笑而不语,将钰卿的手握进手心。

  屋外雪又下起来,三人在扶宁房间里坐着闲聊一会儿,扶宁推开窗,瞧着天上飘落的雪花,心里起了别的主意。

  她转过头,对二人道:“待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可做,还要应付我那些亲戚,不如我们回你们家小院吧。”

  阿澜看向钰卿,询问她的意见,钰卿早在那男子跟阿澜搭话时就想回去了,便对阿澜点了点头。

  扶宁带她们来到后门,赶了一辆马车出来,拉车的马很眼熟,正是扶宁那匹棕马。

  “我们现在就走吗?”阿澜觉得有些不妥:“不用同扶族长和扶大叔说一声吗?”

  “没事,父亲和叔父不会在意。”扶宁摆摆手道:“再说了,若是回正堂禀报,有那些亲戚在,我们哪里还能走得了。”

  她将马车停在后门边上,叫二人稍候,自己则又去了厨房一趟,在自家厨子帮助下,搬了个箱子出来。

  阿澜问她里面是什么,扶宁却神秘一笑,先卖了个关子:“晚上就知道了。”

  三人驾着马车,从族长府后门绕了一个圈,来到前面的长街上。门庭若市的府邸离她们远去,宁静无人的小院则来到她们眼前。

  将那箱子搬下来,扶宁拍了拍马背,她这匹马聪明得很,得了主人命令,便自己拉着车回到族长府去。

  感知到钰卿她们回来,阿青迫不及待地从墙头飞出来,热切地迎接她们。

  那箱子被钰卿用法术轻易送进院中放好,让扶宁不由连连感叹她法术的便利。

  院中路面被白雪覆盖,扶宁一脚踩进去,积雪没过她大半靴面。

  她咦了一声:“这雪积了这么深,你们没扫雪吗?”

  阿澜道:“前两天我们没怎么出过门,也少有人到家里做客,索性就放着没管了。”

  扶宁了然,又踩了一脚上去,厚实的触感让她想起曾去过的雪域高原,觉得就这样放着也甚是好看。

  看了看前面两人身影,又看了看脚下积雪,扶宁起了玩心,揉起两个雪球,向她俩扔过去。

  阿澜浑然未觉,可那雪球却在即将接触到二人之时撞上无形墙壁,顿时碎开掉在地上。

  钰卿蹙眉回头,不解地望着扶宁。

  扶宁啧了一声。

  这法术,便利过了头了。

  她不放弃,又迅速揉了好几个雪球向两人丢过去。

  此时阿澜也察觉到,转过身,被快要砸到眼前的雪球吓了一跳,她下意识躲了躲,但钰卿早已帮她挡住。

  阿澜笑着冲扶宁道:“扶姐姐偷袭!”

  见她二人表现像是在玩乐,钰卿眉头才平复下去,问道:“这是何意?”

  “没事,只是打雪仗而已,你瞧。”

  阿澜说着,蹲下来也捏了几个雪球,冲扶宁扔过去,她准头不太行,只有一个砸中扶宁。扶宁夸张地“哎呦”一声,脸上却满是笑意。

  钰卿便放下心来,继续布着屏障帮她挡着。

  这样一来,扶宁的雪球挨不到阿澜身上,而阿澜的雪球却让扶宁不得不四处躲避。

  “太犯规了!”扶宁再次闪身躲过一击:“打个雪仗用什么法术啊,一点也不公平!”

  她孩子气地控诉着不公平,全然忘了是自己偷袭在先。

  阿澜便让钰卿收起法术,拉她一起玩这无伤大雅的小游戏。

  没有法术,扶宁总算找回一点场子,连续好几个都打中阿澜。但这找回的场子也只有那么一点,钰卿不靠法术也还有身法,总能躲过扶宁的雪球,且次次都能打中她。

  扶宁:……

  她来不及捏雪球,索性将雪抓起向二人撒过去。

  院中乱成一团,阿青被扬起的雪花波及到,啾啾地叫着,扑扇翅膀飞得更高了些。

  几人玩雪玩得不亦乐乎,扶宁被两人夹击,一边笑着回击,一边转移着位置躲避。

  就在阿澜冲她再扔过来一个雪球的时候,她蹲下身一躲,那雪球继续向后飞去,啪的一下,砸在钰卿脸上。

  钰卿:……

  她额发睫毛上全是雪屑,高挺鼻梁都被砸红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