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陈家告辞的时候,钰卿终于松了一口气。

  今日陈大嫂叫她去帮忙,她还以为是要用到她的法术,结果去了之后才发现,陈大嫂是要她给孩子们赐福。

  不仅是她家孩子,她们这附近所有三岁以下的孩童全被各自的母亲抱了来,排着队一一候着她。

  钰卿:……

  她不知怎样才算“赐福”,并且直觉陈大嫂所说的赐福与她往日在栖灵境中所见的赐福不同,更何况,往日在栖灵境中也只是命君和驿使接受长老赐福,她并不知如何对他人做此事。

  陈大嫂也不是为难她,按她所想,钰卿是半神,半神必定福泽绵长,在年底这样特别的时候,让钰卿抱一抱自家孩子,便算是沾到了福气。

  钰卿:……

  她不知自己是否有福泽这样的东西,但毕竟已经答应了要帮忙,钰卿也只好照做。

  看着她僵着身子抱孩子的动作,阿青摇了摇脑袋,飞到屋顶躲起了清闲。

  好不容易才结束这漫长的“赐福”过程,钰卿回到家,却发现阿澜不在。

  阿澜平时外出总要同她说,要么就带她一起去,今日却一声不响独自出门,钰卿心下疑惑,循着命石指引去找阿澜。

  她来到学堂门口,刚好碰到阿澜从里面出来,钰卿正想上前去接她,下一刻却看见紧随其后的扶承。

  钰卿停在原地。

  她看见他们交谈着什么,又看见阿澜冲扶承笑了笑。

  久不见扶承,钰卿已快要将他同阿澜命理相合一事忘在脑后,然而此时看见他们单独在一起,心中许久未见的酸涩之感却再度涌现。

  钰卿这才发现,她并非是忘记了此事,她只是……在有意忽略。

  心绪乱成一团麻,理不清,弄不明。入世许久,钰卿所见所感最终都系于阿澜一身,她明白了很多,可随之而来却是更多的不明白。那些一直被她忽略了的问题此刻无比清晰,明晃晃地彰显着自身的存在,试图寻求出口。

  在她出神的空档,阿青已经飞了过去,叫了一声后停在阿澜肩膀上,戒备地盯着扶承。

  阿澜这才看到钰卿来了,她朝她扬起笑容,挥了挥手,与扶承分别后小跑过来。

  随着二人距离越来越近,钰卿视野逐渐只装得下她一个人的身影。

  “今日在陈大嫂家帮了什么忙?可会累?”阿澜问她,习惯性地伸手过来牵着她回家。

  钰卿看着两人相牵的手发怔,忘了回答。

  阿澜:?

  “不累。”钰卿微微摇头。

  “不累吗?那阿青怎么有些闷闷的?”阿澜瞧了瞧换到钰卿肩膀上待着的阿青,这小青鸟明显神色恹恹,连飞也懒得飞。

  “不知,或许待会儿便会好起来吧。”

  钰卿接着又道:“你方才去的那地方,是何处?”

  她果然问起这件事,不过阿澜已做好毫无保留告知她的准备:“那里便是学堂,我今日去了书库,还找到了扶姐姐所说的那个传说。”

  可出乎阿澜意料的是,钰卿竟对传说的内容没什么兴趣。

  钰卿只是道:“你未同我说过你今日要去那里。”

  阿澜心中不禁为她牵挂自己而欣喜,于是道:“是我不好,以后不会这样了,我去哪里都同你说,好不好?”

  以钰卿的性格,这种话一般不会有回应,阿澜便接着说原先的话题:“扶姐姐所说的那个传说记载于北方康城的地方志中,上面说康城再往北有个叫栖灵山的地方。你说,栖灵境会不会就在那座山中?”

  可钰卿心中那团麻还未解开,听到这传说后脑海中也只剩一个念头:她若离开,阿澜会何去何从?

  钰卿心里愈加乱糟糟,哪里有心思去想栖灵境和栖灵山的关系。

  “不知。”她最后只说了两个字。

  阿澜察觉到了她的不对劲。

  “怎么了,钰卿?”她关切问她:“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钰卿现在连两个字也不愿说了,一直沉默着,直到回了家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阿青受主人情绪影响,一路上都蔫蔫的,此时先行飞回屋里。钰卿松开阿澜的手,也欲回自己房中。

  阿澜手中一空,心也跟着空了。

  钰卿从不曾像现在这样过,即便是扶伍那次,她也尚还愿意同阿澜讲一讲自己的困惑,可这次,她却始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阿澜看着她背影,只觉心都要碎了。

  她的命君大人,她所爱慕的神明,怎该是这般事事都郁结于心的模样?

  “钰卿,”她叫住正欲进屋的钰卿:“等等。”

  钰卿果然停住动作。

  阿澜这句话用了命令的句式,稍显有些强势。她本想接着说下去,让钰卿告诉她发生了什么,那样“有求必应”便会起作用,她便能轻易得知钰卿此时的想法。

  可她还是没舍得那样做。

  阿澜靠近钰卿,将额头抵在她后背。她抬起手,想从背后抱住她,可最终只是捏住她一片衣料。

  “你不开心,钰卿。”阿澜道:“我不想让你不开心。”

  “你不开心,我便也难过得要命。我不想见你这样,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钰卿,我该怎么做?该怎样做才能让你开心起来?”

  ……

  良久的沉默,隆冬时节的风吹入屋檐下,冻人得厉害,但阿澜依旧靠着钰卿,一点也不想放开她。

  “我……”钰卿终于开了口:“我想弄清楚很多事,但不知该从何说起。”

  “没关系,”她总算愿意说出来,阿澜心里好受许多,按着钰卿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说什么都可以,怎样都好。”

  “……”

  望着阿澜张了几回口,钰卿终于说出她现下最关心的事:“我回栖灵境后,你会去何处?可是会在此处定居?”

  阿澜怎么也没想到她会首先说这个,不由得有些怔愣。

  她摇了摇头:“我和你一起去找栖灵山,在那之后,我想凡人应是去不了栖灵境的,但没关系,我会留在那附近。”

  阿澜接着又问:“为什么想知道这个?”

  “你命理同……”钰卿顿了顿:“同一人相合,我以为,你会与他在一处。”

  她没讲出扶承名字,阿澜却隐隐猜到,毕竟自某一天起钰卿对扶承便格外介意,而且她方才也是见到扶承,才有了后来的这些反常的表现。

  “我不会。”阿澜郑重道:“我不管你看到的我的命理如何,那都不是我的意愿。我只愿和你在一起,你在何处,我便在何处。”

  可这也是钰卿不明白的:“为何?”

  “因为——”

  因为她喜欢她,只会喜欢她。

  浓烈的感情冲上阿澜心头,她终于想将她的心意无保留地告诉钰卿,但在这些话冲出口之前,钰卿先她一步道:“我不知你为何不愿循命理所示,也不知,也不知我为何也会不愿。”

  先前的剖白被打断,但阿澜心中却并不失落,反而更为欢欣,她似乎看到一种她从不敢奢求的可能,小心问道:“不愿什么?”

  “……”钰卿抿了抿唇:“不愿看到你那样的命理,不愿看到,你同他人在一处。”

  随着钰卿的话,阿澜一颗心几乎都要颤抖起来。

  “你一直知道我的命理,便一直独自苦恼了这么久吗。”

  “不只是苦恼,”钰卿缓缓摇头,蹙着眉,手抵在心口处:“每当看见扶……看见那人,每当想起此事,我心中便不好受。就连你方才说不会按命理所示,这些感受也并未消失。”

  “可我不明白。”钰卿看着阿澜,心中又添一份悲哀,那是对自身的悲哀,对似乎无所不知,却又一无所知的命君身份的悲哀与无助。

  话已至此,钰卿索性倾身靠近阿澜,与她额头相贴,将探知他人情绪的法术逆向使用,将自己内心的感情对阿澜展露无遗。

  先是她忽然靠近,而后不属于自身的情绪被一一传达,强烈且复杂,让阿澜一时失语。

  那苦涩中却仍有一丝欢喜的感觉,她再熟悉不过。

  钰卿离她很近。

  “教给我,阿澜,这些是什么,教给我。”

  她话音一落,阿澜脑海中似乎有根弦倏地断了。

  除了钰卿,她现下再看不到其他,再听不到其他。一颗心鼓噪着,催促着让她快点做些什么。

  于是她终于放任自己的冲动,扣住钰卿手腕,微微偏了偏头。

  自己的嘴唇会不会有些凉。阿澜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她吻住钰卿温软双唇,自己的也逐渐染上相同的温度。

  她轻柔吻着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就像吻着一支花。

  一支世间仅有,她最喜欢,也渴慕已久的花。

  钰卿没有躲开,乱糟糟的心奇迹般地安静下来,取而代之的则是——

  欢喜之情。

  半晌,阿澜离开钰卿,脸颊因呼吸不畅而有些泛红,心快得像要跃出胸膛。与她相比,钰卿神情就平静许多。

  但阿澜知道她并非讨厌或排斥。

  “我——”

  她刚说了一个字,就被一声鸟叫吓了一跳。回头一看,阿青正站在窗沿,也不知看了多久。

  阿澜没空管它,正想接着表白心意,却听得钰卿道:

  “你想同我做有情人?”

  “是。”阿澜认真点头:“我喜欢你,爱慕你,从前未曾告诉你是怕……冒犯你。

  她眉眼温和,牵住钰卿的手:“可你刚刚告诉我,你对我也是同样的。”

  “我方才所说那些,是因为喜欢?”钰卿似懂非懂,因扶宁跟她说过的几句戏言,她便以为喜欢不过是浅薄的东西,可现下看来却并非如此。

  阿澜此时才觉羞赧,脸色更红几分:“对,心绪全为一人牵动,为她喜,为她忧,却甘之如饴,这便是喜欢。”

  钰卿闻言还欲细想,但阿澜此时等不及她细细琢磨。

  她手心出了一层薄汗,期待问道:“那,那我想同你做有情人,你可愿意?”

  有情人……

  钰卿想到方才的那个吻,便也顾不得想其他了。

  她只知现下自己心中着实欢喜。

  于是她颔首。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