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曹家府邸的长街上,此处不像主干道那般热闹,行人稀稀落落,曹悦陶婉并排走着,中间隔了不近不远的距离。

  阿莹刚刚被按计划找过来的扶宁带走,借口说要带她去看她一直想看的杂耍。于是现在就成了两人独处的局面。

  曹悦只垂头向前走,陶婉手中捏着面具,思量再三,解释道:“我不晓得阿澜姑娘要我戴这面具是为了这个。”

  她看向离她两步远的曹悦:“几位姑娘心地善良,大约是想帮我们,还有阿莹,她也是个好孩子。”

  曹悦在此时开口:“阿莹之前对陶大夫有所误会,我已经向她解释清楚,她以后不会再去打扰陶大夫了。”

  有行人从她们身旁越过,曹悦接着道:“还有,阿莹之前不晓得陶大夫对她的救命之恩,因此多有冒犯,她是个好孩子,以后定会报答陶大夫。”

  这是今晚曹悦第一次同陶婉讲话,话中内容却全都是阿莹,陶婉心中失落,但也不愿意放弃这唯一能与她相谈的话题。

  她道:“你那时不眠不休照顾阿莹,她自然会记得你的好,多向着你也是应该。”

  曹悦不再开口,陶婉看向她神色不明的侧脸,道:“她被家人遗弃,生着病,睁开眼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你,怎能不抓住这唯一一道光亮。”

  她这话说的虽是阿莹,可话中深意曹悦又怎会不明白。

  当初救回阿莹那一天,下着大雨,陶婉连伞都顾不得拿,抱着阿莹急匆匆回了颐康馆,那时曹悦跟在后面替她打着伞,就明白她生了类己的情绪。

  只因陶婉也是如此,她十岁时被家人送至颐康馆老馆主面前,换得一袋米两贯钱,此后,她就再没见过家人。

  年年秋月节,曹悦都要回家看望父亲,而陶婉呢?

  她说曹悦是阿莹的光,那于她而言呢?

  心仿佛被揪起一块,生疼,曹悦咬着唇,听见陶婉似是叹了一口气。

  自己对她这样冷淡,即使她说这些也无动于衷,那她就会怨着自己了吧。

  气氛比之前更僵,这下陶婉也不再说话了。离曹家的距离越来越近,经过前边那道桥,再过一段时间便到了。

  上桥前,陶婉看到什么。

  她走到桥下湖边,将一盏卡在岸边石头间的河灯拨出来,推向水中央。

  曹悦停下脚步,看着她动作。

  陶婉道:“这盏河灯,不知是谁的心愿。”

  传言秋月节放河灯,只要河灯顺顺利利漂远,直到目不能及的地方也不熄灭,不被卡住,心愿就能实现。

  曹悦看着陶婉背影,有一瞬恍神。

  她们,也曾一起放过河灯。

  陶婉目送着那盏河灯:“不知道我们的那盏河灯,会不会被卡住,又会不会有人帮我们送一送那盏河灯。”

  许是往日回忆终于打动曹悦,她这才开口:“那时心愿,我们没有一个人达成,所以那盏河灯,怕也不会如人所愿。”

  陶婉喃喃:“不会如愿……吗?”

  晚风掠过树梢,拂下一片树叶,落在湖中荡开一圈圈涟漪。

  年少豪言壮语还依稀停留在风中。

  同样是秋月节,同样是这片湖边,那时两位少女踌躇满志,在月下许下心愿。

  有人道:“我要成为一代神医,比师父还要厉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的名字!”

  陶婉回过神,站起身望向曹悦眼底:“会实现的,阿悦,只要你肯,终有一日会实现的。”

  可曹悦却笑了:“终有一日?哪里用等那么久。”

  “阿婉,”时隔一年她终于喊出她名字:“你只要离开这里,去华城,去阆城也好,你就可以让所有人都看到你。”

  “不要再耗在这里了,阿婉。”

  陶婉愣住,此时她终于看清曹悦眼底情绪,看清她的挣扎和痛苦,她的难过不比自己少。

  半晌,她拧眉道:“这就是你这一年来疏远我的理由吗?你在赶我走?那你自己呢?”

  “我?”曹悦笑笑:“只要你走了,我自然就是东堂首席啊?”

  “可你原本不是这样想的!”

  “你瞧,连你都说,那是原本了。”

  曹悦嘴角笑容快要维持不住,她索性放弃那比哭还难看的笑:“阿婉,离开这里吧。”

  “我……”她叹息一声:“我追不上你了,阿婉。”

  陶婉看着曹悦,看着这位族长之女,在宠爱和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姑娘头一回在她面前露出这样脆弱的一面。

  一直以来陶婉都以为是自己在追逐着曹悦,可现在曹悦告诉她,她也在追逐着她。

  她们追逐着彼此,却又被自己囿于原地。

  陶婉走向曹悦,安抚道:“你不需要追上我,阿悦,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只需要抬头看一看我。”

  可曹悦却激动起来:“可你不该停在原地,你该,你该——”

  泪水溢出眼眶,她透过模糊的视线看向这个让她一次又一次惊艳叹服的女子,强撑着道:“你该名扬天下的啊。”

  求学临行前的那个秋月节,她们来到这片湖边放出一盏河灯。曹悦立下那远大理想,当时陶婉的回答,此后成为了困扰她至今的执念。

  陶婉并未用河灯许下心愿,她只是温温柔柔地看向曹悦。

  “好,我陪你,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

  她本应惊世绝伦,怎能因自己空耗余生?

  曹悦向后退了几步,欲要回头离开,却被陶婉拉住。

  在她说出那句话后,陶婉明白了她的未尽之言,也终于明白她们二人的症结在哪。

  她将曹悦拉进怀里,一改往日温柔,不容拒绝地揽着她。

  “我,”她嘴唇张了张,说出一句似乎不相干的话来:“我有愧于师父教诲。”

  听到这句话,曹悦却不再试图挣脱开她怀抱。

  陶婉接着说下去:“我怕是也会辜负阿悦你的期望。”

  “你要我做翱翔九天的凤凰,可那却不是我之所愿。”

  “阿悦,你可知,因我父母将我丢弃在颐康馆,我起先厌极了学医。是因为你,因为你喜欢,我才跟着喜欢。”

  “没有你,就没有现在的陶婉。所以我想陪着你,你想待在曹镇我陪你,你想名扬天下那就我们一起。”

  “这就是我的心愿,阿悦。”

  陶婉将怀抱放松些,擦去曹悦脸上泪痕,手指落在她下颌处。

  “现在,你还是觉得我该按你期望,做违背我心愿的事吗?”

  曹悦怔愣地看向陶婉,这人这样说,又这样问,叫她还怎么点得了头。

  最后她只听见陶婉轻声道:“那么,我便要按我心愿,做我想做的事了。”

  -

  “钰卿姐姐怎么还不回来?师姐她们到底怎么样了啊。”

  镇上人声鼎沸处,阿莹焦急地张望着。

  阿澜安抚道:“别急,再等等吧。”

  今晚她们按计划行事,先让曹悦和陶婉两人碰了面,之后钰卿叫走阿澜,扶宁又带走阿莹,终于成功让两人有了独处的机会。可谁想到,一转头竟再也寻不到二人踪迹。

  阿莹瞬间想到曹悦定是回了家,她们百密一疏,偏偏就忘了这两人独处之后,曹悦肯定不会乖乖和陶婉一起逛秋月节。

  她急得不行,生怕两人就这么一拍两散各回各家,拉着扶宁找到钰卿阿澜二人,说明了情况。

  阿澜安抚住她,让钰卿去寻一寻。可这一寻就是好久,剩下几人的心情在等待中都不免焦急起来。

  此时钰卿终于回来,阿青跟随在她身边,一回来就飞到阿澜肩膀上。

  面对众人询问,钰卿淡淡摇头:“无事,她们二人仍在一处。”

  几人松了一口气,扶宁想到什么:“那她们两个现在还在一起,是不是说明我们的计划成功了呀,她们是不是和好了?”

  钰卿回想起所见景象,思索一阵后道:“应是和好了。”

  这下几人都露出由衷笑意,均为两位大夫能重归于好而欣慰。

  阿莹得意道:“多亏了我,要不是我把师姐叫出来,这计划肯定完不成。”

  扶宁敲敲她脑袋:“行了吧,你还是先反省反省之前的事吧。”

  阿莹吐吐舌头,不过气势也确实因愧疚而虚下来。

  扶宁和阿澜笑了笑,一件要紧事解决,众人都放松下来,阿澜提议接着在镇上逛逛。

  扶宁点点头:“好啊,那我们还像之前那样,你和钰卿一起,这丫头还是我来带着,之前那杂耍我还没看完呢。”

  就这么敲定后,扶宁领着阿莹离开,阿澜正欲去拉钰卿,却见她正罕见地在走神。

  “钰卿?”

  钰卿回过神,看向阿澜眼底,视线又逐渐下滑,在下颌处一闪而过。

  “怎么了?”

  她收回视线,“无事。”

  阿澜心下稍奇,但也没多问,只是跟钰卿继续讲着陶大夫告诉她的几个好去处。

  钰卿听着听着,却又再次走了神。

  方才她跟阿青分头寻找,费了些功夫才在一片湖边寻到陶婉曹悦两人的踪迹。

  两人挨得很近,姿态亲近,很是符合朋友间应有的样子。

  钰卿放下心,正欲飞身离开,余光却瞥到陶婉倾身过去。

  钰卿踉跄一下,差点从屋檐上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