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堂

  听了阿澜的讲述,扶宁露出惊讶且后怕的神色:“这么惊险,幸亏我当时早早就晕倒了。”

  她看着两人:“不过你们俩也真厉害,这种危机都能化险为夷。”

  阿澜笑着摇了摇头,又接着道:“后来我和钰卿就去找扶宁姐姐你,可是怎么找也找不到,就想着也许那匹马会带姐姐来这里,所以来到了这里。”

  “原来如此,”扶宁点点头:“这马在认路上的确靠谱,驮着我一直往曹镇跑。我当时昏昏沉沉的,一睁眼人就在这里了。后来我听说是曹大夫出镇采药刚好碰到,才把我救回来了。”

  互相讲了各自情况,扶宁问道:“不说这个了,你们之后有什么打算?现在动身去扶氏一族?还是在这里暂留一阵子?”

  “本以为找扶宁姐姐你需要一段时间,但没想到这么快就找到。我们现在没别的要事,什么时候出发都行。”

  “那不如一直待到秋月节之后?”扶宁提议:“我听说啊,这曹镇的秋月节可热闹了,这里聚集了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各种各样的习俗和活动都有,我打算留在这里参加,你们呢?”

  听她这样讲,阿澜看了一眼钰卿,果不其然在她眼中找到熟悉神色,她笑着应下:“好啊,那我们就秋月节之后再出发。”

  -

  月上柳梢头。

  往日曹镇即使是夜间也十分热闹,但今天傍晚天色阴沉,似乎是要下雨,因此摊贩陆陆续续收了摊,各人回各家。曹镇各地,也在这偶尔才安静的夜里,展露出不同的众生相。

  西堂书房内,阿莹握着笔抄写医书,眼眶和鼻头都是红的,应是哭过一场。

  桌上有一食盒,是师姐叫人给她送来的晚饭,但阿莹却赌气不吃。

  她不明白,就算她不该在义诊的日子惹事,但她也是为师姐好啊,可师姐却还要责罚她。

  自从师姐来到西堂,她一直跟在师姐身边,见到师姐彻夜苦读医书,见到师姐为研制新药累倒一次又一次。

  这些她全都看在眼里。

  师姐这样努力,研制的新药救了多少人,但那些镇民眼里却永远只有东堂首席!

  那个坏女人又做了什么值得他们吹捧,她只不过是占了个名号。要是师姐是东堂首席,肯定比那女人还要强一千倍一万倍。

  可……师姐却要为了那个坏女人而责罚她。

  阿莹心里憋着气,手下一抖,纸上晕开一大团墨渍。

  她瘪瘪嘴,更加委屈。

  这张又得重新抄了。

  -

  比以往冷清的街上,行人三三两两,曹悦独自一人往东边走去。

  走过一道桥头,她看见前方有一个人朝她的方向走来,她顿下脚步。

  来人是陶婉,为怕路上下雨,她手中提着一把伞,看见曹悦后,她也愣了一下。

  曹悦走过去,在离她两步远处站定:“这些天阿莹的事,我代她向你道歉。”

  陶婉摇摇头:“她只是太在意你。”

  各自说了一句话,两人便都沉默下来,这情景要是落在镇民们眼中,定会成为她们不和传言的佐证。

  察觉到氛围的尴尬,陶婉开口道:“许久没跟你说话,现在竟不知道再说些什么。”

  曹悦抬头看去,瞧见她唇边那一抹无奈笑意,心念一动,竟将自己心中所想之事脱口而出。

  “阿莹说前几天你来西堂送药了?怎么没见你人?”

  说完她便后悔,这件事稍微想一想她就能知道原因,哪里还需要特地问一问陶婉。

  可她还是问了她。

  话已经说出口,曹悦索性当自己不知道,等着陶婉回答。

  陶婉握着伞的手紧了紧,“我在门口给他们递东西,没进去。”

  那日她跟着去西堂,遥遥看见曹悦背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女子进了西堂,到门口时又看见曹悦给那病人施针救治,面上焦急又认真。

  她在门口帮忙,看着曹悦忙完全程又进了里间,直到最后也没迈过那道门槛。

  曹悦看着她,又有了满肚子想问她的话。

  送药不是她职责,为什么要跟去西堂?既然已经去了,为什么又只站在门口?

  但这次她没问出口,也不必她问出口。

  天上飘起雨丝,陶婉撑开伞,走近一步,将两人兜进伞下。

  “我怕你不想见我。”

  伞下,陶婉垂眸开口。

  “我怕你,讨厌我。”

  曹悦不再看她。

  为什么……会觉得她讨厌她呢?

  但她仍是没问她。

  -

  客栈

  细雨如织,在这秋夜中给安静的镇子笼上一层清冷的雾气。许是临近秋月节,家家户户门前都挂着红色灯笼,在这雨夜中星星点点,颇有一种不真实的朦胧感。

  青鸟飞入坐于檐上之人的怀中,寻了个舒适的位置,梳理着被雨打湿的羽毛。

  钰卿布下小型结界,将微凉的雨幕隔绝在外。她临高远望,放出神识,将镇中每一处街道尽收眼底。

  有人立在檐下避雨,有人匆匆回家,有人背起另一人,执伞信步而去。

  这些场景起初颇有意趣,但坐在这里的时间长了,钰卿便从其中慢慢品出空寂之意。

  就如同栖灵境一般。

  这念头一升起,钰卿顿时便觉索然无味,正欲起身回房时,却想起阿澜叮嘱。

  心中估算一下,约莫还不到时候,钰卿便又坐了回去,顺带着想起那时的事来。

  阿澜管店小二要了热水,红着脸看向她,请她去外面逛一逛,过段时间再回来。

  钰卿不明所以:“不过是沐浴一事而已,有何避讳之处?”

  听她这么问,阿澜顿时也忘了羞涩,声音严肃道:“这是个人隐私,当然需要避讳。”

  她又想起什么,神情微妙:“你说你掌管命石,那每个人的命石之上,不会连这些都会显现出来吧。”

  钰卿摇摇头,没等阿澜松一口气,便道:“其他人命石如何我不曾细看过,我只看过你的。”

  阿澜这一口气卡在中间,不上不下,刚刚消退的热度再次攀上脸颊。

  见状,结合刚刚的隐私言论,钰卿很快想通她为何如此表现,宽慰道:“你且放心,我不曾见到过,此事也无甚好看的。”

  可她这话起了另一种效果,阿澜表情又再次微妙起来,她眼神下移,飞快瞥了眼自己身体。

  钰卿:?

  她最终被阿澜用“有求必应”的能力赶出客房。

  阿青啁啾一声,调回钰卿思绪。

  她摸摸青鸟翅膀:“时间差不多了吗?”

  见阿青点点头,钰卿身形一移,便从房间窗户翻了进去。

  阿澜已洗好出来,长发湿漉漉披散在身后,身上衣衫沾染着水汽。

  阿澜拿起一块布巾擦着湿润的头发,见她从窗户进来,微微吓了一跳:“怎么不走正门,从窗户进来被人看到是会误会的。”

  钰卿摇摇头走过去:“无人看到。”

  她将那块布巾从阿澜手中拿开,迎着阿澜微微怔愣的眼神,抬手使了个法术,阿澜周身便立即干干爽爽。

  阿澜回过神,避开视线:“下,下次要走正门。”

  钰卿点头应下,瞧着她每一处动作和神情。在她注视下,少女视线不再与她交汇,身体微侧,背对着她,就连距离也被悄悄拉开一些。

  钰卿眉头微微蹙起。

  自她来到凡界,令她新奇疑惑之事不少,但那些有形之物她很快就会弄懂,唯独眼前少女总是令她捉摸不透。有时靠近,有时又避开,就像现在这样。

  此事若放在她初来凡界时,她必定不会在意。可现下她们一路同行,扶宁也说她们关系亲近,应是友人。

  钰卿不明白,既是友人,为何有躲避之理。扶宁同她们也应是友人,怎不见她躲避扶宁?

  这疑惑一直伴随她到晚间休息时,阿澜拿了一床被褥铺在地上,似要在地上过夜。

  钰卿问道:“此间有床榻,为何还要在地上休息?”

  阿澜目光闪躲:“可是只有一张床,我们两个人怎么睡得下。”

  见她又露出这种神情,钰卿抿唇:“此间床榻很是宽敞。”

  阿澜仍是支支吾吾:“这床再宽敞,两个人睡还是会挤,况且挤在一起也会很热。”

  钰卿:……

  “热吗?”

  外面雨还没停,就连作为半神的钰卿也能感到一丝凉意。

  她又在躲避自己,甚至罔顾事实,钰卿心中升起一种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冷淡撇下一句“随你”,便转身背对着阿澜躺下。

  她闭上眼睛想要进入冥想,心中却久久不能平静。良久,她听见身旁窸窸窣窣的声响。

  见钰卿似乎不知为何闹了别扭,阿澜脑中天人交战了好久,最终下了决心,揣着一颗不安分的心,慢慢爬上床榻,规规矩矩躺在钰卿身边。

  她闭上眼,努力忽略身边清雅梅香,想着其他的事来转移注意力。

  钰卿一回头便看见躺得笔直的少女。

  好像阿青翘起的毛终于被捋直,钰卿心中那莫名的情绪消散不少,她转过身,端详起少女脸庞。

  好像察觉到她目光,阿澜眼皮微动,长长的睫毛随之轻颤。随后她感到那抹梅香逐渐靠近她。

  不知道钰卿要做什么,阿澜紧张得一颗心几乎要跃出胸膛。

  一点微凉抵在眉心,随即扩散至四肢百骸,阿澜心神随着那点微凉宁静下来,渐渐沉沉睡去。

  收回手指,钰卿心中最后一点情绪彻底消失,心满意足阖眸进入冥想。

  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