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客往前一步, 从沈疏蘅背后绕到她面前,轻轻拍了拍她。

  她哭红了眼,抬头,却看到傅雪客径直往榻边走去。忍不住道:“你干什么去!”

  “自是入眠, 天色不早了,……傅雪客回头, 看向她淡淡道。

  沈疏蘅拿手抹开眼泪, “不许睡。”

  “你是小树苗, 不用睡觉,为师是人自是要睡觉的。”

  她不知该怎么反驳, 与傅雪客面面相视, 手紧紧捏住衣角, 不住地揉搓。又低下头,“你怎么都不哄哄小树苗。”

  傅雪客听罢,在沈疏蘅面前同她一样蹲了下来,即使蹲下来也还是比沈疏蘅高出很多。她脸朝沈疏蘅凑近,近到能闻到对方泪水咸涩的气味, 听到对方浅浅的呼吸。

  她看着沈疏蘅的眼睛,那双湿润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过于澄澈的什么心事也藏不住的眼睛。她道:“坏东西,那里会哄人?”

  沈疏蘅微张开嘴, 想要说什么。

  她又道:“我这个坏东西, 自然只会欺负你。”

  她伸手, 指尖恰好接住了沈疏蘅眼尾欲坠的一颗泪珠,随即沾着泪珠的指尖, 在沈疏蘅唇珠上蜻蜓点水般掠过。“你猜坏东西喜欢什么?”

  沈疏蘅呆呆反问:“喜欢什么?”

  “喜欢看你哭呀,小树苗,……傅雪客微倾在她耳边,轻声细语,特别是最后说到小树苗时,那吐出的湿热的气息好似在耳边打了个转,让她止不住颤栗。

  沈疏蘅好不容易遏制住的泪水,又哗啦啦啦从眼中掉出来,闪亮的,一颗接着一颗,沿着颊边滚滚坠落,跌破在地上,印出淡淡的湿晕,颊边却是新泪痕盖住了旧泪痕。

  她不出声,只是掉着泪,再抬手,拿手背抹,袖口微褪,露出那截霜雪般的皓腕,纤细的淡绿的青筋隐约可见,如冰瓷上的裂纹,一样的脆弱,一样的美丽。

  她委屈地看着傅雪客,空出的一只手攥紧衣角。

  她忽地将头埋在傅雪客肩上,哽咽着,“不给你看,你坏,就不让你看,”她确信这样,傅雪客绝不可能能看到她的哭泣,她还能将泪水全擦在坏女人的衣裳上,谁让她欺负她,活该。

  “我不在……你面前哭……你做梦去吧,我不哭了,看你怎么看……”她恶狠狠道,可那给酒水充分浸润过的嗓音,只有说不尽的娇嗔。

  埋在傅雪客肩上的人,嘴上虽说着不哭了,却伏在她肩上不住地抖动,那灼热的眼泪,从肩上的一点,迅速蔓延开来,她整个肩膀甚至整个人都仿佛给浸透在了,那片灼热的咸涩的泪海中。

  沈疏蘅埋在傅雪客背上,傅雪客伸手在她背上轻轻拍着,一下又一下,这无声的安慰,仿佛春光下,一朵又一朵碧绿的温柔的浪花,漾漾拍向她,无尽的柔软,使她迷迷糊糊。

  她明明该讨厌这个欺负她到哭的坏女人,可她心里却讨厌不起来,相反还止不住地喜欢她,喜欢听她说话,喜欢她触碰她,哪怕她嘴里说出来的话让她讨厌,她也还是喜欢。

  她趴在她肩上,小心地问:“你可以不欺负小树苗吗?”

  “不可以,”傅雪客道。

  “你果然是坏女人,亏小树苗心里还那么喜欢你,就算你这样欺负我,也还是喜欢你,”她又忍不住哭出声,泪珠啪嗒啪嗒砸在傅雪客手背上,水流顺着手背蜿蜒淌下指尖,溅落在地面。

  “喜欢欺负我,是讨厌我吗?”

  “不是,不讨厌你。”

  沈疏蘅委屈道:“既然不讨厌我,为什么欺负我。”

  “不讨厌,所以才欺负。”

  沈疏蘅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样,明明不讨厌自己,却还是欺负自己,真是坏,坏极了。

  她张嘴,咬向傅雪客的肩膀,她要惩罚这个总是欺负她的人。

  “你欺负我,我就咬你,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她凶巴巴道,可是她不知道她的凶巴巴落在别人眼里,只是一团软乎乎的小动物自认为的张牙舞爪,能得到的只有相反的结果。

  傅雪客笑道,“好啊,那你再咬一下。”

  沈疏蘅气鼓鼓照做,又咬了一口。

  “再咬一下。”

  她又咬了她……女人说咬,她就咬,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她为什么要这么听那个坏女人的话。

  她道:“你就是……就是仗着我喜欢你……你才能这般欺负我!”

  “还有,”“你这人实在不可理喻!哪有人喜欢让别人咬自己的。”

  傅雪客低低笑出声,抚了一下她的后脑勺,随后双手捧起她的脸,吻了吻她的唇,浅淡的冰凉梅香。

  她疑惑道:“你亲我,是因为喜欢我吗?”

  傅雪客又亲了她一下,依旧是浅尝辄止的一个吻。

  傅雪客拾起哪壶醒酒汤,温声道:“好了,来喝掉它。”

  她微仰着头,仍由女人将那奇怪的水,不是她喜欢的酒液,倒进她口中,缓缓咽下。

  她明明讨厌那东西的,可是就像讨厌坏女人欺负自己一样,即使讨厌也忍不住接纳她的所有。

  她把这归咎于,自己的宽宏大量,正想着,突然她被直接抱了起来,她两手不禁环住女人的肩膀。

  “你要干什么!”她惊慌问,忽然地悬空,让她这颗本该扎根地上的小树苗感到了危机。

  傅雪客不答,只是走向浴池。

  一进去,袅袅水烟模糊了她的视线,雾蒙蒙一片,热腾腾的水汽熏得她晕乎乎的。

  “别动,”傅雪客将她放到地上,“别再蹲在地上了,你方才喝了那么多水,该长高了,知不知道。”

  她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便乖乖站着,没再蹲下去。

  女人低头,轻俯身,伸手解她的腰带。

  “你在对小树苗做什么,知不知道剥开树皮,小树苗会疼的!”她怒斥这个杀苗凶手。

  傅雪客听见她醉后真认为自己是颗小树苗,把自己的衣服也当成了树皮,她忍不住笑出声。

  冰凉的手指,潮热的水汽,极大的放大了她全身所有的感官,她止不住地颤栗,她抱着手臂瑟缩着,好像一颗在狂风欺压下,无能为力,只能任风欺压她柔嫩枝叶的小树苗,枝叶呜咽,在这铺天盖地的侵袭下,她显得是那么渺小,那么微不足道。

  “把树皮还给小树苗,好不好,小树苗没有树皮,会坏的,”她哀求着,若是一颗树苗没有了树皮,该怎么活呀。

  傅雪客将她放进水池中,她挣扎着水花四溅。

  “别乱动,喝了那么多醒酒汤,还没醒,下次可不许你再贪杯了,”傅雪客看着在池中皱着一张脸,挣扎的人。

  “你到底想干嘛?”沈疏蘅在池水中瑟缩地抱着自己,眼巴巴仰头看着傅雪客。

  “在地上滚得脏乎乎的,帮你洗干净些,别动,”傅雪客道。

  沈疏蘅:“我才不脏,我本来就该长在地里面,”倏然间她想到了什么,惊恐骤然占满了她的双眼,“别吃我,别吃我!”

  在她的记忆中,人将食材洗干净,就是为了吃的,小树苗也属于食材吗?她不怎么清楚,但面前的女人这么坏,洗干净她,也只可能是为了吃她。

  她挣扎地远离傅雪客,朵朵水花从池中溅出。

  一朵水花飞溅到傅雪客脸上,她扶额,又一朵水花溅到她领口间,迅疾地滚落到她衣袍深处,贴到肌肤间黏乎乎的。

  水声四起,又一朵温热的水花落在傅雪客脸上,她缓缓闭上眼,拂袖擦干面上的水流。

  “再动,就真的吃掉你,不许乱动,”傅雪客忽然俯身,按住她的肩膀,身影完全笼罩了她。

  她害怕地停下,不敢直视傅雪客的目光,她垂下眼,“我不……动,我不动了,你别吃我,我听你话的,别吃我。”

  傅雪客温柔地掬起水,替她洗干净脸上的泪痕……

  翌日,沈疏蘅醒来,昨晚的记忆忽然席卷而至,她脸倏地一热。

  傅雪客笑了笑,语气悠然,“小树苗醒了?”

  她倏地将整个人躲进被子里,也不说话。

  “小树苗,里jsg面不热么?”傅雪客道。

  “不热,”她的脸热得发烫,可让她出去面对师尊的调笑和昨晚那些羞耻的回忆,她宁愿待在闷热黑暗的空间中。

  傅雪客等了一会儿,“还不出来么?别闷坏了,”她语带笑意。

  她不说话,假装没听见,这时眼前骤然发亮,白光刺得她忍不住眨了眨眼,傅雪客掀起了被子。

  她又将脸埋进了枕头中,自欺欺人起来,她看不见师尊,师尊就看不见她了。

  “小树苗?”

  她眼睛看不见了,耳朵却还听得见,她不得不拿手捂住耳朵,好将一切让她羞耻的东西隔断在外面,她所以为的隔断。

  可是捂住了耳朵,却还是能听见师尊不停叫她小树苗的声音,漆黑的视野内,昨晚的记忆如同影像在脑海内放映。

  她受不了了。

  她猛地起身,手掌贴在傅雪客唇上,“别说了,我求你别说了,以后不许提这三个字了。”

  傅雪客凝眸看向她,眼里浮着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