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整七日, 师泱被关在不见天日的暗室之内,只剩下槅扇门外那一点的光亮,能叫她知道,自己如今还活着。
她无法动弹, 手脚筋全被挑断, 厚重的铁链, 紧紧锁住了她的两只脚踝, 她无法离开这个房间半步。
长发凌乱披散在身后,脚踝处也被铁链磨得血肉模糊,她趴在地上,感受不到任何疼痛, 浑身也没有一点力气, 脑子里昏昏沉沉,连从窗外照射进来的那抹阳光, 她也无法感知到分毫暖意。
身子一点点变凉, 她忽然觉得好累, 连呼吸都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 她想睁开眼睛去看看窗外的天, 可却怎么也睁不开。
不知道已经是第多少天了,没有人来, 也没有任何消息。
为了桦儿, 她背叛了阿漓, 最后众叛亲离,原来这就是她的下场么。
只是代价,为什么是她的阿漓。
她没有想到, 扎在阿漓身上的最后一刀,居然会是她自己。
如果她还活着, 一定不会原谅自己。那日是她的生辰,她有多在意那一天,没有人会比她清楚,可她却在那一天,在那碗她亲手为她做的长寿面里,去要她的命。
阿漓……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你要活着,一定要活着,好么?
眼泪渐渐迷蒙上来,她终于忍不住,一点一点哭出声来,像是一个丢失了整个世界的孩子那样,痛彻心扉地嚎啕哭着。
——阿漓,我不想你死,真的不想。
殿外传来开锁的声音,那扇门被打开,光亮照进来,一个宫女手里端着漆盘,在看见地上趴着的人,猛然惊吓住,手里的碗碟应声摔落在地,她吓得大喊:“啊啊!妖怪!有妖怪!!”
声响惊动外院侍卫,师齐很快赶过来,在看见殿内地上趴着的人,满头白发,身形忽然震住。
她竟……竟在这短短的几日,满头的青丝变成了如雪的白发。
师齐拧着眉,紧紧咬住牙,寒声吩咐:“去叫太医!”
此处是南玥,三朝会盟轻而易举地击败了卫若漓的铁骑兵,师齐带着旧部回朝,在南玥的旧都洛城,重新建立了新的王朝。
洛城皇宫原被烧毁大半,这一处,是他命人连日修葺起来的几处宫殿。
他如今是南玥新君,而远处的大梁,早已改朝换代,如今是慕容氏当朝,慕容籍为皇帝,慕容廖迁为大梁的太子。
他与慕容廖迁相约好,在新年初三之日,会将南玥的长公主送往大梁和亲,嫁于慕容廖迁为太子妃,以此两朝结盟,永结秦晋之好。
可眼下,师泱竟然出了这样的事。
太医赶到后,为师泱诊脉,看见她满头的白发,只说是悲痛至极,心有宏大滔天的心裂郁结,才会出现一夜白头的现象。
这样的病症,他们从未见过,也只在医书记载里看过,是即为罕见的病症。
白发之人,必定是锥心泣血,在痛不欲生的情况之下,才会呕出心头血,一夜白头。
师齐知晓她这样是为了卫若漓,自那日闯进璇玑殿,没有找到卫若漓之后,他就一直暗中寻找,可这么多天过去了,始终是没有她的下落。
断魂散绝没有解药,如果卫若漓真的服下了,那么她必死无疑。
他看向床上的人,尽管她是他的亲姐,可为了一个灭国的仇人,她竟会一夜白头,果然这样的人,不死也无用了。
只是,慕容廖迁对她一直念念不忘,他终究还是需要利用他的亲姐,再为他做最后一件事。
师齐慢慢走到床边,看着床边闭目奄奄一息的人,见她昏迷不醒。
他冷声吩咐:“好生照顾阿姐,三日后,大梁派人来接亲,朕要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如果有丝毫闪失,你们就跟着阿姐一起陪葬吧。”
说完,师齐再没有任何停留,转身就离开了大殿。
从前,他不谙朝政,也从不愿意在国事上烦忧。可一朝亡国灭族,鲜血溅到脸上,他才知道,什么叫做痛。
从今以后,那万仞之巅的皇权至上,除了他一个人,不会再容忍任何人筹谋算计,即便是他唯一的亲人,也不能够。绝对的皇权至上,只有生杀大权握在掌心里,才是一切。
三日后,大梁新太子慕容廖迁派人来朝,求娶南玥长公主师泱为妻,师齐准奏,将师泱送了过去。只不过,师泱被点了穴,动惮不得,随行人员里,也被师齐安插了控制她的人。
临行前,车马候在宫门口,长风阵阵,师齐看着她那一头白发被重新染成黑发,身穿着大红嫁衣,娥眉楚楚,依旧还像从前一样美得风华绝代。
师齐嘴角抿起讽刺的弧度,与她做最后的分别。
“阿姐自当保重,桦儿为你选了一门好夫婿,他日等慕容太子临朝,阿姐一样是大梁的皇后,切不要忘了桦儿,忘了大玥。也不枉阿姐从前为了朕,不惜手刃敌人。”
那最后一句,叫师泱心口猛然刺痛。
喉间隐隐有腥甜之气冲上来,她努力压住,紧紧抿着唇瓣,抬眸看着车帘外站着的人,依旧还是那张面具,只是那面具下的人,再也不复从前了。
她像是从未认识过他,明明是最亲的亲人,可她却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恨过他。
是她错了,或许从一开始,她就不该救他,他也早该死在那场战乱之中。一场纠葛,如果注定是这样的结局,她宁愿从最初之时,就放弃所有的挣扎,至少这样,也不会搭上阿漓一条命。
‘阿漓……如果你死了,我绝对不会独活。’
此生,除了阿漓一个人,她再不会有任何的牵绊了。
车帘被放下来,阻挡了所有的视线。
师泱闭上眼睛,感受着头颅之上那根长针,疼痛钻入骨髓。
她忽然想,廿十二那日,阿漓倒在她怀里的那最后一刻,究竟是什么样的感受。
断魂散服用下去,半个时辰后彻骨断魂。她只对她说,有些累了,要她扶着她上床躺一会,那一刻,她是不是也察觉了出来。
眼眶一点点湿润,师泱只觉得那颗心,死了一样的锥痛。
和亲之事并未声张,车马也一直走了近十天,大玥长公主和亲的事情才传到了林叶那里。
她被师齐控制住,以君臣之令,困在牢狱之中。
在听闻师泱被送往大梁,嫁给慕容廖迁和亲的那一刻起,她再也无法忍受,毅然逃出了大牢。
师齐知晓之后,也并未阻止。
此刻,迎亲的车马早已到了大梁境内,就算林叶轻功再了得,也不会追得上。
即便追上了,那也不再是南玥的事情,与他再无关了。
他也早知道,林叶是困不住的,她自小追随阿姐多年,她有愚忠的时刻,但万不得已的时候,她还是会不要命地守护在师泱身旁。
也是这一点,她就永远比不上卫若漓。
在卫若漓那里,他的阿姐才是第一位,为了阿姐,她可以毫不犹豫地舍弃一切。也正因为此,她才会败在他的手上。可林叶不同,她永远会困缚于皇权之下,困缚于阿姐的命令之下。在阿姐那里,她从来不是一个平等的人。
第十三日,迎亲的车马正式到了大梁盛京。
这里还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卫若漓的不战而败,叫大梁的百姓并未有丝毫的闪失。所有人还照旧生活,而不同的,只不过是那皇城里的人。
车马进了盛京,被送进了宫外的太子府中。
一朝换代,慕容氏成了大梁新君,慕容廖迁也成了太子,府内一应陈设,尽显穷奢极欲。说是和亲,不过一个幌子。
师泱早已残花败柳,她与卫若漓之间的腌臜,慕容廖迁早就有过耳闻。
他不会娶这样一个人做太子妃,只不过是垂涎于她南玥第一美人的称号,就连卫若漓那样的人,都对她念念不舍,为了她,最后不惜搭上自己的命。
他倒想知道,这样风华绝代的美人,委身于他时,究竟是什么样的姿态。
整个大梁盛京并没有迎娶太子妃的消息,师泱是从太子府后门被送进去的,她身穿大红嫁衣,妆容精致,只是手脚筋被挑断,再加上被点穴封出全身筋脉,所以无法动弹分毫。
慕容廖迁并不在府上,他是在师泱到了的两天之后回来的。
当日晚上,师泱闭眼躺在床上,听见房门吱呀一声。
片刻之后,一直粗糙的手掌掀开床幔,她睁开眼睛,看见那张陌生的,令人作呕的面孔。
她多希望,这时候能有人来一刀了结她,她宁愿死,也不愿意受这样的侮辱。
桦儿将她送给这样的人……呵,这就是她不惜背叛阿漓换来的下场么,多么可笑啊。
慕容廖迁伸手掀开帷幔,嘴角噙着笑意,看着躺在床榻之上的绝色,他轻轻俯下身,侧坐在床边,然后用手背去勾勒师泱的脸庞,滑腻的触感叫他一瞬间起了情.欲。
“当真是国色天香,公主可记得我么?”那只手捏在师泱下颌,他逼着她抬头看他。
师泱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她连日来并未吃得下什么,可这一刻,只觉得无比恶心。
她想挣脱,可滔天的无力感充斥着她整个身体,她没有办法逃离,只能闭上眼睛,不去看眼前的人。
她一生要强,却从未想过,临死之际,要受人侮辱。
这幅身子,她早已不在乎,可她如何能以这样的姿态,去面对她的阿漓。
不能够!无论如何都不能够!
她紧紧咬住牙,恨不得手持尖刀,杀了眼前的男人。
手指触摸上来,从她下颌一直往下勾勒,修长的脖颈,嶙峋的锁骨,再之下,衣衫纽扣被解开……
一阵凉意忽至,师泱腾地睁开眼,她浑身缩瑟着,恐惧终于爬上来,几欲控制不住身体的战栗,眼尾两行清泪绝望地滑下来。
阿漓,阿漓……真的对不起……
男人覆身而上,擒住她的下颌,低头就要吻上去。
却在几欲相碰的前一瞬,轰然一声,有人破窗而入。
林叶浑身是血,手提剑冲进来,转头看见床上交叠的声音,双眸顿时猩红如狂,她发疯的一样冲上来,手中长剑猛然刺进男人的后背,从后背刺穿心脏,鲜血喷.涌在师泱脸上,她下意识闭上眼睛,随即片刻,感受到身上的人,再没有了任何反应。
林叶冲过去,一把推开慕容廖迁扔在一旁,看见身下衣衫不整的师泱,只觉那一瞬心如刀割,她眼眶发红,连忙自己的外袍脱下来去裹住她,将人抱起来。
“公主……对不起,是林叶来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