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小到大,林睨就是一个很闷的人,不爱说话,言行上有属于她自己的一套准则,但也像一潭死水,从来难起半分波澜,不轻易为别人打破原则。
而陈愿愿则与她截然相反,陈愿愿小时候性格活泼开朗,长得很可爱,会说好听话,惯会撒娇,对父母撒娇,对亲戚朋友撒娇,几乎是人见人爱,没有人不喜欢她,包括林睨。
但其实陈愿愿对于她们小时候的记忆并不怎么清晰,只记得从有记忆开始,她们就一直待在一起。
偶尔从大人们的打趣里,又或是三两句的回忆里能够窥见一些属于她们的小时候。
据说,她们的初见是在林睨的周岁宴上。
那时林睨正在抓周,坐在大桌子上,周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一堆人围着,周围很吵闹,林睨茫然四顾,突然看到了被妈妈抱在怀里的陈愿愿,同一时间,陈愿愿也看见了她,据说当时几乎是同时,她们俩伸出了手去抓对方。
很奇妙的是,陈愿愿这样的一个性子,却很爱黏着林睨,就算平常相处林睨几乎不怎么理会她,她也依旧很喜欢林睨。
后来长大一点了,她开始学会思考,偶尔也会想为什么。但她说不出为什么,只知道和林睨待在一起她会觉得很舒服很自在,或许她是喜欢林睨的寡言少语,喜欢林睨的面冷心热,又或许只是单纯的喜欢她的所有。
那时候她们的感情还未变质,陈愿愿也认为,她们会是彼此最好的朋友,然后一直走下去。
是清晨里,她们手牵手远去的小小身影;是夕阳下,高挑的少女恣意跑跳的玩闹;是课桌上,相互的依靠;亦是温暖的房间里,她们在沙发上依偎的拥抱。
陈愿愿没有想过,她们之间会有什么可动摇或改变她们的事。
直到有一天,她察觉到自己的心思开始不对劲后,她就做好了,她们或许不会继续这样下去的准备。
雨水顺着伞沿倾斜滑落,噼里啪啦砸在石板路上,溅起水花,打湿裙摆和裤脚。
伞不算大,刚好雨也不小,一左一右,她们俩的肩膀都被打湿。
陈愿愿诚然有些莫名的愧疚,也有些难言的酸涩。
雨的声音其实很动人,像一曲慢调的钢琴曲,悠长轻快,也像某种难言的心情,但陈愿愿没有回头去看背后那道身影是否在注视她们,只是对身旁人轻声道:“就到此为止吧。”
“杨舒栖,谢谢你。”她朝她扬起一个淡然又温软的笑。
伞在空中滑动的轨迹被迫暂停,杨舒栖停下脚步,有些错愕地看向陈愿愿。
“为什么?”她思索良久,也只想到了这个问题。
她讷讷道:“这么突然……不是说好到订婚那天吗?”
“订婚取消了,本来就只是个形式而已,”陈愿愿轻吐一口气,笑得甜甜的,颊侧的酒窝凹陷,“总而言之,很谢谢你啦,无论你的目的是什么,你的那些话真假也好,我都很感谢你。”
“你真的是一个很好很好也很棒的人,你的所有努力会被看到的,未来你一定可以成为你想成为的那个人的!”
雨什么时候停的杨舒栖不太记得了。只记得好像脑子有些恍恍惚惚的。
很短暂的一个月,这是她能靠近她的最大限度。
最终还是停了下来。
她该学会满足了。
学业也好,钱也好,她都在慢慢拥有慢慢变得更好,一点点情爱,或许并不能算什么。
*
陈愿愿平日里很喜欢拍照和录像,自拍也好,拍别人也好。
路边花草,天空中飞鸟与云,又或者是某个地方偶然一见的事物,有趣的对话,她都喜欢。
她还拍过不少林灼和李铮吵架的视频,又或者他们打麻将时激动的场面,包括但不限于。
她喜爱美好有趣的事物。
林睨认为自己不算美好,也不算有趣。
下雨天那天,林睨是被林灼和李铮强行带走的,当天傍晚,她就发起了高烧。
意识陷落中光怪陆离的梦里面,她幻想到陈愿愿一如往常拿起手机胡乱拍,而她坐在沙发上正在打游戏,陈愿愿从不远处笑着走近她,扑进她怀里,镜头里,她们依旧亲密无间,嬉笑宠溺。
迷糊睁眼,林睨的嘴角不自觉上翘。
一个不够现实的,过于美好的梦。
林睨甚至还能回忆起梦里面的细节,情感变化,那种甜蜜,美好得像要溺死人。
而后梦醒,她的心也似乎还沁润在美好愉悦的梦里出不来。
空荡荡的病房里,只有她一个人,巨大的失落感似乎连同她的心也被人给掏空,空虚至极。
有人推门而入。
一道熟悉的身影轻快走进来。
“姐,你醒了啊,我妈给你煲了点排骨玉米汤,快,起来尝点。”林灼拎着个保温盒直直走到床头。
“我怎么会在医院?”
林灼摇头无奈,“可别说了,我们本来送你回去,结果你在车上睡着了,我们叫你,你睁眼跟我们说了句:你发烧了。然后又睡了过去,我一摸你额头,哟,他妈的,那简直能把鸡蛋烫熟,然后我们就给你送医院来了。”
“医生说是你身体负荷太重,加上没休息好,什么各种原因吧,反正就导致你高烧到39,准确来说是39.3。”
“不过,问题不大,你现在已经退烧了,再吃点药估计就好的差不多了。”
林睨仍有种不真切感,张了张嘴,嗓子沙哑,“今天几号?”
林灼不明所以:“二十七号,九月二十七,怎么了?”
林睨抿紧了唇,还有四天。
“什么时候能出院?”
“下午吧,等下再观察观察,反正护士姐姐是这样说的。”林灼拿碗给她盛了碗汤,放在一旁晾凉。
林灼拉过一旁的凳子,在病床前坐下,一脸纠结地盯着林睨。
林睨瞥了他一眼,坐起身来,把那碗汤拿到手上,“有事?”
“嘶,也没有,”林灼不自在地咳了声,迟疑道:“就是吧,姐,我怎么觉得你最近有点不对劲啊。”
“为什么?”林睨垂眸吹汤。
“说不清,就觉得很怪,姐,你是不是——”就要脱口而出的话戛然而止,林灼还是没敢把后面几个字问出来。
林睨把汤吹得没那么烫后,端着碗一饮而尽,没理会林灼的欲言又止,“你今天没课吗?”
说着起身准备去舀两块玉米和排骨,但身上的酸软不适感犹存,让她不是那么的有力。
林灼见状,接过碗,“我来吧,今天没课,明天有,还有啊明天我妈过生日,你可别忘了。”
林睨也不推辞,“我看朋友圈,婶婶好像很喜欢绿宝石耳坠,我买那个?”
“你可别,我爸已经买了,那老头,太奸诈了,啧,当天就买了给我妈献殷勤去了,本来我还准备买那个来着,你随便买个包吧,我妈她都喜欢。”
林睨嗯了声,垂着眸思索着什么。
*
于蝶从公司电梯走出,步伐稍疾,边走边同身边的秘书交代事宜。
“跟进的那个项目是蓝氏的,他们那边产线——”
她脚步陡然停下,话音戛然而止,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高挑身影上。
“于总?”
于蝶扬起一点笑,对秘书道:“小高,你先去车上等我。”
秘书顺着于蝶视线看过去,了然地点点头,拎着电脑往外走。
不远处的林睨自然也察觉到了于蝶的视线,迈步朝于蝶走去,浅笑着:“阿姨。”
站姿端正。
于蝶笑得温柔,连眼角微皱的线条也格外美丽,“小睨啊。”
“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阿姨,我想和您谈一点我的事。”
于蝶沉吟片刻,“行,你今天没课吗?”
“没有。”
“那你跟我一起去临市出趟差?”
“好。”林睨点点头。
“行。”说着于蝶就往外走。
林睨跟上,把手上的礼物袋递给于蝶,解释道:“去给我婶婶买生日礼物时,正好看到了这款腕表,记得您很喜欢这个系列,就买了下来,您看看喜不喜欢。”
于蝶接过,眼角掬着抹怜爱,拍拍她肩膀,“你有心了。”
林睨跟着于蝶来到临市一家做机器组装的公司。
因为于蝶要去看设备,林睨就只能一个人坐在会客室中等候。
闲着无聊翻了一下相册。
比起陈愿愿爱拍照录像,林睨却是一点也不喜欢。
她以为她的相册里不会有什么照片,可是,翻开相册时,在看见满满当当都是她和陈愿愿的合照时,还是愣了一下。
很多,不是一两张,是七百五十一张,可她的记忆里,她们好像并没有拍过什么照,她想不到会有那么多。
虽然,这里面大多都是陈愿愿拿着她手机偷偷拍的,但还是出乎她的意料了。
即便如此出乎意料,可当她点开每一张照片时,她又都能回想起这是哪一天,大概什么时间拍的。
习惯么?
还是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骨血。
但她没察觉。
这让林睨有一瞬感到了恐怖。
这样割舍不掉的东西,她真的能做到放下吗?
“小睨,走吧。”于蝶适时从外面走来,打断她的思绪。
林睨起身,往外走。
“听说这边有家湘菜馆味道很好,吃吃看?”
林睨张了张嘴正要说话,于蝶又恍然道:“忘了,你这孩子吃不了辣,是愿愿喜欢吃辣。”
“那我们换一家?吃粤菜怎么样?”
林睨微笑着:“好。”
去饭店的路上,于蝶又聊起了她们小时候。
“那时候你这孩子闷又不爱说话,问你能不能吃辣你说能,愿愿那孩子又喜欢吃辣,于是做的就都是辣菜,你才吃一口就被辣出了汗,还强撑着不说。”于蝶回忆起往事,不禁莞尔。
“还是愿愿看出你吃不了辣跟我们说我们才知道的,其实啊,那孩子就是娇气了点,但心很细。”
林睨点头,“是,她一直都很温暖,性子像您和叔叔。”
“小睨,愿愿她长大了,很多事我们不会去干涉什么,就像喜欢谁也好,不喜欢谁也好,我们都不会去过多说些什么,你也一样。你也算我们半个孩子,我们私心里都希望你们能好,所以,无论以后怎么样,我和你叔叔对你都不会改变什么。”
林睨默然了一瞬,原来还是都知道了。
“阿姨。”
“嗯?”于蝶看向她,眼神认真又温和。
“我想追愿愿。”
*
何女士生日这天,没有过于操办,只是一大家人简单吃了个饭,到了晚上时,才是他们五人的小聚会。
因为陈愿愿和林睨俩人从小就黏在一块,林睨去哪她也会跟着去,包括何女士的生日。
后来习惯了,陈愿愿也每年都会跟着一起来给何女士过生日。
今年也不例外。
所以陈愿愿与何女士,也就是林灼妈妈,林睨的婶婶很是熟悉,关系也很好。
何女士特别喜欢陈愿愿,高中那会,还曾有意无意想让陈愿愿当她家的儿媳妇,后来被林灼严厉制止后,这事才熄了火。
陈愿愿是晚上那会到的,到时已经在摆桌准备吃饭了。
“婶婶生日快乐!祝婶婶年年如今年十八!”陈愿愿跟着林睨也叫的婶婶,甜甜地冲人祝贺,那副小样子特别讨人喜。
何女士迎了过来,抱住陈愿愿,“谢谢我们愿愿,真是好乖哦,婶婶可爱你咯哦,不像我们家这俩人,一个闷油瓶一个现眼包,烦都烦死了。”
林灼无语地撇了撇嘴,朝林睨投去一个眼神,那眼神大概意思就是,瞧瞧,这贬的一无是处。
陈愿愿听着这话笑了笑,朝餐桌上打一眼过去。
林灼和林睨是挨着的,俩人旁边各有一个空位,几乎想也没想,陈愿愿就笑着道:“林灼,我挨着你坐吧。”
何女士眉眼一扬,喜色漫上脸,“你们这!”
“妈,你干嘛?人公主都订婚了,你还扯这个。”说着,他恍然想起什么,朝林睨看过去。
只见林睨沉着脸,一贯的没什么表情。
难道他猜错了?不应该啊。
听到这话,何女士顿时一脸失落:“愿愿啊,听说你要订婚了呀,哎呀,婶婶我真是好舍不得你哟。”
说完,又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林灼,“你这混子,一天就知道吃喝玩乐,啧,愿愿这么漂亮可爱美丽懂事乖巧的姑娘,也不知道好好把握。”
林灼又好笑又好气地瞪着何女士,“妈!你干嘛呀,这事都过去多久了,你不是说了不提的嘛,再说了,人公主都订婚了,我也有喜欢的人了,你还提这事!”
“你有喜欢的人了?”
“这个是重点吗?”林灼无奈。
陈愿愿也被逗笑,脸上的笑容如一瞬绽放的烟花,绚烂、璀璨。
林睨视线微转,盯着她眼角眉梢的那点笑意,也不自觉微微扬起嘴角。
林灼妈妈嫌弃地撇了撇嘴,又转而问陈愿愿:“愿愿,那个男孩子对你好不好啊,长得怎么样,有这小子一半帅没有?连这小子都没有,那真是,啧,不要也罢!要我看,我们愿愿就该配像明星似的那种。”
林睨抿紧唇角,敛眸静静坐在一旁。
“婶婶,你放心,那个人长得很好看,她呢,是个女生。”陈愿愿笑道。
“啊?女生?”何女士猛然一惊,说完又转头去问一直没说话的林灼爸爸,“我是不是有点过于惊讶了?”
林先生犹豫着点了点头。
“是吧,我也觉得。”何女士点头,然后一脸歉意看向陈愿愿,“愿愿,对不起,婶婶不是那个意思,就是有一点点的惊讶而已,真的!”
“没事啦,婶婶,我知道的。”陈愿愿眨巴着大眼睛,一脸诚恳地道。
越是这样,何女士越觉得可惜,这么乖巧可爱懂事的姑娘,居然不是她的儿媳妇。
“愿愿,你是只喜欢女的还是男的女的都喜欢?我听说有的人喜欢两种哎。”
“我应该是只喜欢女的吧,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
“好啦好啦,妈,吃饭了,今天可是我们何女士生日哎,要一直快乐下去!”林灼变魔术似的,突然从背后掏出一束花来,是清新纯洁的,花语代表着永远快乐的雏菊。
“你小子,居然还有惊喜!谢谢我们乖儿子哦。”何女士显然有被惊喜到,满面笑容地接过那束雏菊。
林灼哼笑:“这会就是乖儿子,刚刚还是现眼包呢。”
这时才彻底静下来准备吃饭。
饭吃到一半,陈愿愿脸上被一滴油溅到了,戳了戳林灼,指了下在林睨那边的一包纸巾,“林灼,帮我拿一下那边那个纸巾。”
林灼下意识应了声好,侧身要去拿,在看见林睨离纸巾更近后,他动作又顿住了,不是……他这是该拿呢还是不该拿!
为啥公主不让他姐帮她拿?他们俩吵架还没好?为什么要他当炮灰?他该怎么办?拿不拿?
短短几秒,林灼思绪已经延展十万八千里,他纠结得要死,拿还是不拿,似乎成了个世纪问题。
他犹豫间,林睨已经把那包纸巾递到了他手上,于是,他又默默的递给陈愿愿,神色凝重。
吃完饭,陈愿愿到一旁和何女士聊天去了,林灼才敢凑到林睨旁边,低声问:“姐,你是不是……喜欢公主啊?”
不怪他这样想,实在是,林睨看着陈愿愿的眼神过于炙热。刚刚他可看得一清二楚,他姐一直盯着人公主看,公主可是一眼也没有看过他姐。
从前他没觉得有哪不对劲,以为这只是朋友之间正常的情感,直到他自己经历过后,就发现这眼神实在是算不上清白。
林睨沉默没说话。
有时沉默就是最好的答案,林灼惊讶大叫了声:“姐!卧槽!你真的?”
在察觉到自己声量过大后,林灼赶忙压低音调,“那你还——”
林灼一时哽住了,莫名一言难尽。
这从小玩到大,都能被人给横刀夺爱。
林睨捏了捏指节,冷淡着声:“洗你的碗去。”
林灼边一脸失望地看着林睨摇头,边起身朝厨房走去。
将近十点时,陈愿愿才和何女士道别,林睨也适时从沙发上起身,动了动僵硬的筋骨。
一路走出林灼家,陈愿愿走在前,林睨在后。
“坐我的车回去吧。”
林睨跟在她身后说。
“不要。”陈愿愿冷声拒绝,往外越走越快。
林睨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温着声道:“订婚仪式取消好不好?”
陈愿愿甩开她的手,回过头死死瞪着她,那双漂亮的,乌亮透澈的眼竟然也充盈着厌恶。
“我绝对不会和她分手,订婚仪式也一定会办,这些和你都没有关系,我以后也不会再喜欢你,我会去喜欢别人,别再缠着我!”
“陈愿愿!”林睨咬牙切齿的,一瞬间火星子飞溅。
她整个人的身体也像是被点燃了一样,脑子已经开始不清醒,骤然一个大跨步凑近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捏的陈愿愿生疼的力道。
然后低头,攫取那张软而甜蜜的唇。
凶狠的,用力的。